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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一个武侠连载,“量子江湖”,未完结,慎入 [打印本页]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1
标题: 转一个武侠连载,“量子江湖”,未完结,慎入
原文地址
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no17/1/42405.shtml

看了开头很有意思
为方便懒人,每次更新后我都会转过来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2
作者:chencheng76 提交日期:2010-1-2 8:47:00 访问:64221 回复:495       

    量子江湖

  总序
  
   武林的历史是从有了武功以后开始的。
   武功的历史是从有了内力以后开始的。
   在内力被发现以前,由常规肌肉伸缩活动产生的力量从来就没有能够让人挣脱地心引力超过五到六尺。出拳击打产生的威力的极限也仅仅是上述力量叠加上出拳的速度而已。
   谁最早发现了内力这一命题已经淹没在久远的历史中,难以稽考。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早在先秦时代,就有了关于能纵跳十几尺高墙、掌裂千斤巨石的江湖侠士的记载。我们相信,他们至少已经在不自觉中使用了内力。
   如今武林历史学家们基本上认同,第一位系统地提出了内力的概念和修习方法的是少林的创派祖师达摩。由于达摩不是中原人,曾经有部分狭隘的武学史家因此否认他的先驱者地位。但是近年来随着少林寺一些重要手稿特别是《易筋经》和《洗髓经》第一卷原稿的发现,达摩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多少让人欣慰的是,考古证据清楚地表明,达摩是到达中原以后,才在武学研究上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中原也从那个时候开始,产生了真正的武学。那是武林的第一个黄金时代。
   达摩发现了内力的许多重要的性质和运用的技巧,但是他并没有能够解释内力的本质和来源。武林为此等待了大约五百年。北宋的武学家黄裳第一个提出了内力源于自然力的概念。他指出,自然界天然存在着“力”(或者说“气”),武术习练者可以通过特定的方法(内功)让人体和自然力进行超乎一般的交换,让自然力在人体内运行、积聚和激发。
   之所以说“超乎一般的交换”,是因为其实人体通过眼鼻口耳,全身肌肤本就无时不刻地在吐纳着自然力,只是对于常人来说,这种交换非常之微小。黄裳还正确地提出了“阴阳差”导致自然力流动的正确观念。他认为,自然力由“阴”和“阳”两种“气”组成,两气的原始和谐的状态是平衡和静止的。如果有外因导致阴阳失去平衡,自然力就会流动,去弥补阴阳之间的势差,从而恢复平衡。黄裳甚至解释了风就是因为阳光对不同地域加热的差异导致“阴阳差”从而迫使自然力流动而形成的。而对于健康的人体来说,阴阳是平衡的,即使是患病而导致阴阳失衡,这种不平衡相对而言也是很小的。但是通过内功可以在人体局部(主要是丹田)造成极大的阴阳差,从而导致人体内的自然力(也就是内力)在筋脉里高速流动,一旦被激发,便可以产生强大的力量。黄裳把他的重要发现记载在《九阴真经》的上卷里。《九阴真经》是武学史上里程碑式的巨著。
   黄裳之后武林史上陆续诞生了数位震烁古今的大师,发现了更多的内力的性质,同时也掌握、更新和创造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运用内力的方法(即武功招式)。王重阳、周伯通、黄药师、杨过都是武林史上不朽的名字。他们共同缔造了武林第二个黄金时代。
   而他们当中的集大成者,无疑是武当派的创始人、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武学家的张三丰。张三丰的伟大不仅在于他发现了更多更好的内力修习方法,创造了许多玄妙莫测的武功招式,最重要的,是他用超人的天才和洞察力建立了整个武学理论的严谨体系。
   公元一三五零年,张三丰发表了他划时代的巨著《武学原理》。他在书中提出了著名的“三丰均衡”,成功地解决了是否可以无限制地运用自然力的问题。同时空前绝后地提出并证明了“三丰公式”,量化了阴阳差和内力的关系。
   如今在中原大地任何一所武术科学学院里都会教授张三丰定理。他的公式是那么的简洁,却又是那么的深刻,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却充满了均衡和谐的自然美。这些公式包含和解释了几乎所有的内力和武功现象,成为所有武术习练和创新的指导和源头。
   张三丰把武学的朝阳变成了中天之日,在他之后两百年里武学的发展远超过他之前的上千年。整个江湖在惊讶后赞叹,在赞叹后折服。公元一五四七年,在武当山举行了意义深远的纪念张三丰诞辰300周年暨首届江湖武学研讨大会(史称“武当会议”)。会议通过了由令狐冲、任盈盈夫妇倡导的“武学共享”原则,成为各大门派逐渐摒弃门户之见,进行广泛的武学交流的开始。当时主持会议的武当掌门冲虚道长在致开幕词时乐观地指出,武学中最根本和最重要的定理已经都被张三丰发现,武学界剩下的工作无非就是在张三丰的理论框架下发展新的武功招式和提高内功修炼的效率而已。与会的少林掌门方证大师在总结陈词上表示了赞同,但是他同时也提到,尚有三个重要的武学现象目前无法被纳入张三丰理论框架中。大师在发言结尾半开玩笑地说,他希望这三个问题最好不要马上被解决,这样武学界还留有一点悬念和研究动力。
   大师的发言引来会心的笑声,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方证大师竟然一语成谶。直到今天,那三个武学现象依然像万里晴空中飘浮的三朵乌云,困扰着武学界最聪慧的头脑。
   然而武学曲折的发展历史一再验证,我们有能力运用我们理性的思维去探求武学背后深刻的奥义,而先辈未竟的事业终将由后人来完成。如今在中原大地的武学高等学府中我们已经可以嗅到年轻的不安和悸动。新的创造力已经在积蓄生成,迫近了东方的地平线。
  
   ——摘自《武林史 序》
   黄毓教授 燕子坞武术科学学院武林历史研究所所长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2
第一部 燕子坞
  (一)
   江南与其说是某种真实的地理存在,不如说是一种虚幻的文化情怀。在历史上地理的江南很难说主宰过多少政治风云和江湖沉浮。定都长江以南的王朝似乎总逃脱不了悲剧的命运,江湖上最有实力的门派和教会也很少把江南作为主要的活动地点。然而江南凄迷的烟雨里蕴含着中华大地的情感灵魂。和黄土地相比江南是那么的灵动和飘逸。才华横溢的青年和娇柔纤秀的佳人似乎是这片土地的专属。愁绪只在这里凝结,黄花只在这里飘落,画船金舫、残荷听雨、江枫渔火、月满西楼……
   今年江南的秋天来得格外早,农历八月刚到,瑟瑟的秋风便已经低吟在燕子坞武术科学学院的校园里了。周远踏着满地翻卷的黄叶瑟缩地走在校园的主干道“复燕路”上。
   复燕路是一条美丽的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落叶乔木,在初秋的清晨里弯曲延伸,仿佛没有尽头。创建燕子坞的慕容家族,曾经把兴复燕国作为毕生理想,这条路的名字,算是对这个理想的纪念,但是在周远看来,总有些镜花水月的悲凉。周远曾经很留恋在复燕路上漫步的惬意,可是进入大四以后,就业的压力开始让周远的情绪变得低落,眼中的景物,也无一例外地沾染上了悲观主义的色彩。
   其实燕子坞,作为仅次于少林和武当的第三大武学学院,毕业生就业的整体形势是极好的。暑假一开始,丐帮和唐门就率先来燕子坞开招聘专场。众所周知,丐帮和唐门只在少林、武当、燕子坞和五岳剑校华山分校四大名校开招聘专场。紧随其后的是以宝生钱庄为首的金融票号和以威远,震远为首的镖局,再后面是吃皇粮的各大朝廷部门。整个暑期,燕子坞刀法、剑术、掌法、暗器以及药理等大院系的毕业生成为了人才市场上被竞相争夺的宠儿。
   但是周远既不是刀剑,也不是掌法系的学生,也不在药理、暗器专业就读。周远是燕子坞学院武术理论系大四的学生。
   武术理论系的学生并不习练内功和武艺,他们研习的是武学理论,具体而言包括武学理论发展的沿革,张三丰武学理论体系的发展和运用,以及武功招式的优化和创新等。简而言之,就是从纯理论的角度研究和发展武学。如果要类比的话,武术理论系的学生是一群精通流体力学和游泳姿式原理,但是却从不下水游泳的人。
   当然,纯理论的研究在武学的发展上曾经起过极其重要的作用。武学理论这个专业也曾经红极一时,特别是张三丰发表他的《武学原理》巨著后的一百多年里,各种新的武学理论层出不穷,直接导致了内功和外功招式练习上许多瓶颈的突破。遵循着张三丰理论的指引,许多过去完全想不到的内功导引方法和匪夷所思的绝妙招式被发现和革新。在这个武学理论的黄金时代里,燕子坞学院的武学理论系无论从论文发表数量,还是从各项武学奖项获得的人次来看,都是首屈一指的。燕子坞武学理论系的毕业生一直是各大门派,帮会,钱庄和镖局出重金争夺的对象,燕子坞的剑术、掌法等院系现在在武学院中名列前茅,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当年武术理论系各项创新的积累。
   然而在过去的大约一二十年间,武学理论的研究渐渐开始衰落。原因很简单,张三丰的理论框架已经被发展到了极致。尽管还有一些尚未解决的课题,但是大部分只是出于对武学理论本身的兴趣,凡是和实际的武功习练和发展有关的,基本上已经被探索殆尽了。就业市场开始渐渐冷落精通理论的人,重新把重点放到对那些具有武术天分,能把已经研究出来的各种武术招式练得比别人更好的人。
   随着近几十年江湖上各大帮会,门派之间日趋激烈的竞争,对武术超群,潜力巨大的武学院毕业生的需求也越来越大。丐帮许诺四大名校的毕业生一经录用就直升四袋弟子,唐门租用官道上的豪华八乘马车接送面试的学生,宝生钱庄更是给所有录用的毕业生一笔相当于他们四年所有学费的签约奖金。但是武术理论系的就业面却越来越狭小,大的帮会钱庄以及朝廷各级部门每年只有非常少的名额,多数也会给一些有背景的学生。最好的出路可能是读研,然后留校任教,但这对专业课的要求又非常高。周远的几个比他高一届的学长,最后只能去姑苏城的一些戏班做舞台武术设计指导。虽然屈才,但总算有体面的收入。另外几个学长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转行去做生意,或者远赴西域或者东瀛去找机会。
   周远离开复燕路,转上校园的泥土小径,很快眼前出现一幢宏伟的建筑。整幢建筑的外形宛如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插云霄。这里便是燕子坞剑术系的所在地“巨阙阁”。这个燕子坞的标志性建筑多年前由姑苏城著名的建筑师漆雕易亲自设计和主持建造。
   几个年轻的学生正向阁内走去,他们的脸上带着剑术系学生特有的自豪感,他们的佩剑上都刻有燕子坞的徽章。去年年底的时候,《晓生评论》发布了一年一度的最具权威的剑术院校排名。燕子坞首次超越了以太极剑闻名天下的武当,排名第二,仅次于五岳剑校里的华山分校。
   周远加快步伐,仿佛怕被剑术系那些学生的自豪感灼伤一般,但他还是无法不注意到挂在巨阙阁正门檐下的烫金横幅“热烈欢迎峨嵋剑术学院莅临交流指导”。
   峨嵋即将来访这件事周远当然早就知道,因为这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武林日报》几次在头版头条报道,《江湖周刊》也做了好几次深度采访。峨嵋自从纪念张三丰三百年诞辰的武当会议之后就从未再出席过任何武学院的聚会,这么多年来也从未出访过其它门派。可是今年秋季学期伊始,峨嵋剑校的校长柳依仙子破天荒地宣布将率领峨嵋最优秀的三十六名学生出访少林、武当和燕子坞。
   周远仍然记得当时燕子坞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男生宿舍里一片欢腾的景象。许多人举着武林日报奔走相告、雀跃不止。
   男生们当然不是出于对武术交流的浓烈兴趣,而是因为峨嵋剑术学院是一所独一无二的女子学院!
   峨嵋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是各大门派掌门人,各大帮会,钱庄,镖局里高层管理人员的爱女,还有的甚至是皇亲国戚、朝廷官员的千金。出身平民的学生也都是经过好几轮面试,必定要身材窈窕,面容绝美,才会被录取。所以峨嵋毫不夸张是一个美女如云,佳丽成群的地方。
   但是峨嵋的学生,毕业后不是留校任教,就是立刻嫁入豪门,从此深居简出,江湖上根本没有机会一睹这些学生的芳容。《武林日报》,《江湖周刊》和《晓生评论》三大平面媒体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未采访报道过峨嵋的学生,只有《江湖人物》,《武林探秘》那样的八卦报纸杂志,才经常刊登一些难以证实的街巷传闻,比如峨嵋女生姿色榜上第几名已经和某富豪大公子定下婚约等等。
   可是这次,燕子坞却有幸迎来峨嵋最优秀的三十六名学生,招待她们留宿十天,和她们共同听课,用餐,交流武术,零距离接触这些含苞待放,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们,对于剑、掌、刀、器专业的那帮血气方刚,却整天运气打坐,站桩踢腿的男生来说,无疑是灵魂深处最不可告人的幻想变成了真实。据说开学以来,燕子坞渡口书亭《江湖人物》的销量翻了三倍,许多男生寝室的墙壁上都张贴起了从杂志上撕下来的峨嵋美女学生的画像。
   当时的江湖并不知道峨嵋出访的真正原因,也无法预料到这次的出访竟会是一个新的武林动荡时代的序曲……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3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02 13:32:22          

  (二)
   周远走过巨阙阁,沿着蜿蜒的小径前行了约五分钟,转过几座山石后,来到一片桃树和柳树交错种植的树林里。在桃树和柳树的掩映下,有几幢连成一片的屋舍,这里就是曾经大名鼎鼎的燕子坞武术理论系的所在地“语嫣楼”。语嫣楼没有巨阙阁那么霸气和招摇,但是白墙黑瓦,甚是清淡素雅,几幢小楼交错连接,也颇为别致。春天的时候,嫩柳发枝,桃花盛放,这片院落前后,桃红柳绿,相互映衬,会格外的美丽。
   在屋舍的前面,有一尊少女的白玉雕像。雕像雕琢得十分细腻,少女发丝飘逸,容颜绝美,只是神情里,流露着一丝淡淡的哀愁。这座雕像纪念的是著名的武学理论家王语嫣。王语嫣虽然后来远嫁大理,却是地道的姑苏人,和燕子坞的创始人慕容家族也颇有渊源。
   周远在树林里找了一颗柳树靠着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粽子,剥开吃了起来。这个粽子是食堂的王婶昨晚塞给他的,大一大二的时候周远在食堂打工,因为勤劳刻苦,负责食堂后勤的王婶很喜欢他,之后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粽子虽然是冷的,但毕竟是肉粽,周远嚼得津津有味。
   周远一边吃,一边凝望着远处王语嫣的雕像。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02 13:49:30          

   从很久以前开始,燕子坞就有这样的一个传说,说是从某一个特定的角度,可以看到王语嫣露出微笑,能够看到那个微笑的学生,将成为燕子坞的“优等毕业生”。这个特殊的荣誉每届只授予给一个学生,校长慕容迟会在毕业典礼上亲自授予一把镌刻着燕子坞徽章的镶金宝剑。
   每年秋天,成群结队的新生会来这里,嬉笑着在树丛间遥望王语嫣,希望能成为幸运儿,而老生们则带着讥讽的表情不屑地路过,因为从来就没有人真正看到过王语嫣的微笑。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她那绝美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哀愁。
   其实懂点燕子坞历史的人都知道,这座王语嫣白玉雕像早在燕子坞学院创立之前就有了,传说是王语嫣的表哥慕容复亲手塑成的。因此什么优等毕业生云云,其实都是无稽之谈。
   不过三年来周远还是每天早晨都会来这里,选一个不同的角度坐下来边吃早饭边看雕像。周远倒不是为了想成为优等毕业生。十几年来,优等毕业生基本都在刀、剑、掌、器专业里产生,一个学理论的学生获得这一殊荣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周远只是觉得,如果能够看到王语嫣的微笑,就表示是上天对他的一种眷顾,也许会是他生活逐渐变好的兆头。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02 13:53:50          

   周远有时候傍晚也会来这里看,累的时候,还会靠在树上打个小盹。有时候周远看着那雕像,会想起他的母亲。在他朦胧的记忆里,母亲似乎曾经也是个很美的女人,但是从他懂事以后,母亲就已经因为操劳而变得很苍老。那时他们住在杭州的郊外,母亲靠在作坊里洗衣为生。周远记得他很小的时候母亲还很健康,夏忙的时候,还去田里帮工。每个月母亲会把攒下来的钱放进一个小铁箱里锁好,然后拍着周远的小脑袋说,这是你以后上燕子坞学院的学费。
   周远完全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产生把他送到燕子坞学院去的想法。在杭州,燕子坞固然是大名鼎鼎,但是却很遥远和昂贵,只有城里富有的人,才会送孩子去考燕子坞。对于一般人来说,如果要习武,嘉兴的柯镇恶武校的性价比是最高的。但是母亲不知什么原因只把燕子坞作为目标,她很长一段时间里兼三个时段的差,来赚取更多的钱。她总是对周远说,以后你会去燕子坞学剑法,然后成为一个武艺超群的侠客。
   周远已经有三年多没有回家了,他不知道他的母亲现在在哪里,在做着什么。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02 14:11:52          

   校园里传来一阵悠远的钟声,上课的时间到了。周远匆忙吞下最后的一点粽子,站起来,夹着书本朝语嫣楼走去。
   今天的课是《计量武学选题》,主讲人是燕子坞最有名的教授之一杨冰川。杨教授夏天外出远游,直到两天前才返校,所以今天会是第一节课。
   《计量武学选题》这门课的内容涉及目前武学理论体系下最前沿的一些课题,按理说会相当有意思,但是周远却不太提得起兴趣,因为这门课是武术理论系少数几门对外系学生开放的课程。每年都有许多刀剑、掌法、暗器等系的学生来选修这门课,一是因为杨冰川教授的名望,二是因为了解一些武学比较前沿的动态可以成为他们将来上流社会社交场上的谈资。而周远不喜欢和这些剑掌刀器的学生一起上课。在他的感觉里,这些热门专业的学生都很倨傲,看不起武术理论系的学生。他们并不真正关心这些武学课题蕴含的深刻道理,他们只求能从一位有名望的教授那里听上片言只语,以便将来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不出所料,周远一走进教室,就看到许多刀剑、掌法系的学生已经在里面高谈阔论了。其中的大部分周远都认识,这倒不是因为周远在学校里交游很广,而实在是因为这些学生在各自的院系和学校里都很出名。其中有药理系的章大可,剑法系的袁亮,暗器系的毛俊峰,当然还有刀法系的系花,大美女季菲。她穿着亮红色的无袖小夹袄和黑色的丝绒短裙,脚上穿着一双深栗色鹿皮靴。周远对时尚一无所知,但是看那裁剪,应该都是姑苏城观前街上的最新款。季菲身材高挑,双腿修长,两条玉藕般的手臂白皙纤细,无论在哪里,她都是许多目光注意的焦点。
   这些热门专业的高材生应该已经都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可以有时间来选一些不用在乎评分的课程。武术理论系的学生都安静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预习着讲义,心照不宣地把教室的中心位置都让给了外系。周远在最后一排找了个座位坐下。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3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02 14:36:15          

   在那一群外系学生的中心,坐着一个挺拔俊朗的男生,他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地听着各人的谈话,但只要他一开口,大家的注意力就都聚集到他身上,即使是章大可袁亮那样的人物,也都会殷勤地听他讲话。他的名字叫周云松,是燕子坞目前最出名的学生。
   周云松是姑苏城超级大富商周乾坤的大公子,从小锦衣玉食的他生的身材挺拔,样貌堂堂。一进燕子坞,就成为许多女生心目中的偶像。燕子坞的新生,在六个月的基础训练后,会被分配到各个院系,但是会选出七个最优秀的学生进入强化班,强化班的学生修习刀、剑、掌法、暗器、药理等其他所有院系的大部分课程。强化班的学生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会逐渐淘汰掉六名,这些被淘汰的学生可以在燕子坞选择任何一个系继续就读,而剩下的那名学生,将直升由校长慕容迟亲自主持的斗转星移,也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博士课程。这是一个燕子坞学生专业上的最大成就和荣誉。周云松就是这届强化班最后胜出的学生。
   周远翻开讲义,不想去听他们的议论,但是很快发现这很难。周云松、章大可他们讨论的,是关于峨嵋出访的事情,这恐怕是当前武林中最热门的话题了。教室里其余的武术理论系的学生虽然眼睛都盯着讲义,但是绝大部分也都竖着耳朵在听他们的讨论。这些很有背景的学生都有许多以前的玩伴和故交在少林武当就读,所以他们的很多消息都是第一手的。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02 14:47:43          

   章大可似乎刚得到一些最新消息。
   “王素竟然胜了深慧半招,达摩堂的面子都没有了!”他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人家是出于礼貌让了半招吧。”袁亮说。
   “也有可能是王素实在太美,即使是深慧,禅心也乱了吧!”季菲说完咯咯地笑起来,苗条的身体弯起来,构成美丽的曲线。
   “有道理哦,”袁亮立刻回道,“如果要我和你对决,只怕也下不了狠手去啊。”
   “云松兄,那你到时候可要把持住啊!”以伶牙俐齿著称的毛俊峰立刻接到,“那王素据说漂亮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地,泣鬼神,连藏经阁都要为她倾倒,塔林要为她折腰,她走到哪里,少林弟子的鼻血就流到哪里,僧鞋都被鼻血冲到山门外面了!”
   众人都放肆地笑了起来,好多武术理论系的学生也捂着嘴或用讲义遮脸笑个不停。
   周远知道他们说的王素,便是传说中的峨嵋第一美女,据说也是峨嵋几十年来最具资质的弟子。《江湖人物》十期里面至少五期用她的画像做封面。
   作为武学交流,一般学校都会选派一个比较优秀的学生进行点到为止的切磋,根据刚才章大可说的,少林出战王素的,是达摩堂首座的得意弟子深慧,居然输了王素半招。到时候燕子坞的代表,肯定是周云松了,燕子坞一定是万人空巷,迎候这一对金童玉女的对决。
   周远也很期待这场比试,倒不是为了一睹王素的芳华,在他的想象里,王素再美,也不会超越浸润着淡淡哀愁的王语嫣。周远期待的,是另一种美,武学的美,剑法的美。
   少林弟子不使刀剑,所以深慧应该是以棍出战王素。而周云松最擅长的兵器是剑,所以到时候是真正剑与剑的对决。王素十四岁就被媒体誉为天才少女名扬天下,周云松是即将直升斗转星移博士,成为这项最为传奇武功的继承人,这两人的比剑,将会是一场剑法的盛宴。作为研习招式创新和优化的周远,这是一生中都少有的机会。
   众人立刻接着毛俊峰的话头热烈地讨论起来,可是突然间,整个教室安静下来。
   周远知道,一定是杨冰川教授到了。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4
(三)
   周远之前远远地见过几次杨冰川教授,今天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一头的白发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加老一些,但是清瘦颀长的身材和稳健的步伐,让人感觉到他身上依然积蓄着一代武学宗师的力量。杨冰川走上讲台,目光很温和,但是却自有一股威严,底下鸦雀无声。
   杨冰川在整个武学界大名鼎鼎,在燕子坞,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校长慕容迟更加具有人气。剑、掌、刀、器的学生从小就视他为偶像,因为二十九年前,是他亲手诛杀了恶贯满盈的魔教教主李天道。
   教室里所有的学生虽然当时都还未出生,但是从小到大都看过各种记述二十九年前和魔教一战的书籍,姑苏城观前街上各大戏院以此为题材的戏剧经演不衰,三大媒体每年都有许多回顾文章,和当事人访问。明年是荡平魔教三十周年,整个武林应该都会召开相当隆重的纪念活动。
   周远也很景仰杨冰川,不过更多是因为他在武学理论上的成就。杨冰川参加对魔教一战的时候,还是个刚从燕子坞掌法系毕业,在京城巡捕总部初出茅庐的巡督。铲灭魔教三年后,杨冰川重新回到燕子坞,在武学理论系攻读博士,毕业时发表了一篇惊天动地的论文,证明了“张三丰猜想”。这件事在当时的武学界产生了轰动,各大媒体都以巨大的篇幅报道了这个困扰了武学界几百年的难题的解决。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03 13:34:29          

   张三丰猜想的命题非常简单。即使是没有学过武术的人也都知道,两个人打一个人比单打独斗占便宜。三人打一个又比两个打一个更占优势。但是,是不是人越多就越好呢?当人数增加的时候,进攻时互相干扰的情况也会增加。所以很可能当超过一定人数后,攻击的效率反而会下降。张三丰用他的天才和超人的洞察力猜想这个人数是七,也就是最优化的进攻组合是七个人。
   张三丰一生都没有给出证明,但是他设计出了武当七截阵。这个由七个人使的阵法在很上一段时间里是江湖上最厉害的阵法。之前的武学大师王重阳设计了同样由七个人使的天罡北斗阵,可能也是出于类似的猜想。杨冰川经过三年的不懈努力,在张三丰的武学框架下,运用极其优美的数学,完整地证明了这个猜想。两年后,少林的照月大师根据杨冰川的思路,设计出了七罗汉阵,同时证明了其攻击效率超越了武当七截阵。又一年后,武当的太清道长证明了七罗汉阵并不是最优的七人阵法,并提出了设计更高效的阵法的三个指导定理。一个全新的武学理论分支阵法学就这样诞生。
   多年前《江湖周刊》刊登了长篇报告文学《张三丰猜想——武学皇冠上的明珠》,详细讲述了猜想的证明过程,周远就是读了这篇文章后最初萌发了研究武学理论的志向。
   杨冰川教授把教案讲义和一张武林日报放到讲台上,他的脸上有些许疲惫,似乎还未从暑期的远游中完全恢复过来。他环视了一下整个教室,然后问道,“谁能讲讲,目前有哪些武学现象还无法被纳入张三丰的理论体系?”
   大家没有想到杨教授走进来既没有开场白,也没有课程介绍,直接就开始提问,一时都愣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许多手才纷纷举起来。周远当然知道答案,在他大二的时候,曾经详详细细地研究过整个“武当会议”,对会议发表的所有论文和纲领,以及重要讲话,都耳熟能详,如数家珍。所谓三个不能纳入张三丰体系的武学现象,就是当年方证大师在会议闭幕式上的著名发言里首次归纳的。当时的武林对这些问题的解决持相当乐观的态度,他们可能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在那么多年以后的武学院的课堂上,这三个现象还会作为悬而未决的问题被提出来。
   但是周远从来都不主动举手回答问题,除非是被点到名字,他都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听讲解,记笔记。今天有那么多外系的学生要争着抢风头,他更是只会做一名被忽略的看客。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03 14:07:10          

   杨冰川点了周云松的名字,他显然听说过这个优等生里的优等生。
   周云松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站了起来,朗声说道,“目前有三个武学现象和张三丰定理矛盾,分别是降龙十八掌,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
   杨冰川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回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三种武功的名字,周云松或许是在期待杨教授的一声赞许,在那里又站了一会儿,才有些尴尬地坐下。杨冰川回到讲台边,并不看周云松,接着说道,“这三种武功里,只有降龙十八掌,我们可以肯定是真实存在的。”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二十九年前,和魔教一战时,我亲眼看到丐帮的韩斯远帮主施展过‘亢龙有悔’”
   杨冰川这话一出,教室里再也忍不住,爆发出小声的议论。听这位当事人亲口谈论和魔教的战斗,实在要比听评书,读报纸,或者看大戏更加激动人心。
   杨冰川显然意识到他提到这事的后果,立刻又问道,“谁知道为什么降龙十八掌和张三丰理论体系矛盾?”
   杨教授在问这句话的时候,选择性地提高了他的声音。那些没有小声议论的学生,听到的仍是原来的音量,而那些在交头接耳的学生,听到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两倍。
   许多内力修为很高的人,可以影响声音在四周的干涉。如果能控制声音只朝一个人递送,而用内力抵消其他方向的传播,便是江湖上广为人知但鲜有人掌握的“传音入秘”。杨教授刚才利用的,是类似的原理,他这一招很灵验,教室里瞬间又变得鸦雀无声。
   这时袁亮举手回答道,“因为降龙十八掌违反了张三丰第一定理,也就是极限定理。”
   杨冰川又目无表情地点一点头,然后回身到黑板前,开始书写张三丰的第一公式。教室里开始还能保持安静,但时间一长,又开始了窃窃的嘈杂,继续议论魔教的事情。
   只有周远和几个理论系的学生跟随了杨冰川的板书。周远知道,虽然那些外系的学生回答得头头是道,但是他们未必真正知道第一定理被违反的原因,他们并不关心这些深刻的理论,他们也无需关心这些深刻的理论。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03 14:24:57          

   杨冰川教授在黑板的左边写下了第一定理,在右边写下降龙十八掌施展出来的不同寻常的自然力方程,然后从左边开始做严密的数学推导。周远很清楚,杨教授将最终推导出一个和降龙十八掌方程完全不可调和的方程,从而证明两者的不兼容。
   周远怔怔地看着那些数学符号,胸口开始感到一阵隐痛。
   周远对第一定理了如指掌、同时也恨之入骨。张三丰的第一定理,就是他无法习练武功的终极原因。
   张三丰用他的天才量化了武学理论,深刻地解释了内力生成的过程。他通过大量的研究,发现了不同的人的丹田激发和传导内力的能力有很大差别。他将这个量化为“丹田通径”的概念。每个人的丹田都有一条天生的可以传导内力的通道,这条通道的直径,就是丹田通径。丹田通径越大,传导内力的能力越大。以前武学界会说,某些人的天赋高,某些人的资质差,归根结底,就是这个丹田通径。丹田通径大的人,才具有练成深厚内力的潜质,丹田通径小的人,对于武学来说,就是先天不足。
   张三丰的大弟子宋远桥通过自己的努力和研究,进一步强化了这一理论。之后的几代武学家从解剖学和经络学上找到了大量的实验证据,所有结果和张三丰的理论预测分毫不差。
   大约十几年前,杨冰川教授和武当的太仓道长一起,研究出了测量丹田通径的方法。这种方法可以准确地测出一个超过六岁的人的丹田通径。这种方法被命名为太仓-杨方法,具有极大的现实价值。从此各地武学院都纷纷运用这个方法,检验习武少年的潜质,极大地增加了武学人才培养的效率。
周远满六岁的时候,母亲带他到杭州很有名的一个少年武馆。当时的周远既不知道张三丰第一定理,也没有听说过太仓-杨方法。一个满脸虬髯的师傅将一股内力从他背后输入体内,让他浑身不适。之后那个师傅朝母亲摇摇头,说了一些诸如“太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之类的话,母亲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后来母亲又带周远去了三四个类似的武馆,情形都很相似。师傅们都对他们母子冷冷地摇头,许多脸上还带着讥笑的表情。周远隐约觉得这件事情让母亲变得越来越痛苦,他不希望让母亲失望,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内力输入体内的时候,他只感觉到丹田寒暖胶结,浑身一阵一阵的恶心,他强忍着,以为多忍一会儿可以让母亲开心一些,直到哇哇大吐,昏倒在地。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就像换了一个人。她依然干着繁重的活,但是脸上却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光采。她依然把省下的钱放进铁罐里,但是却不再说“这是你燕子坞学费”那样的话。母亲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腰背变得越来越佝偻,有时候晚上会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周远就会起来给母亲按腰捶腿。母亲就会抱住周远,在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下慈爱地端详周远的脸,然后发出轻轻的叹息。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一年多,母亲才又恢复了一些精神。她又开始加班做一些零活,说是要给周远存着将来参加文官考试的书费和路费。但那时燕子坞已经深深铭刻在了周远的头脑里。燕子坞已经不再是母亲灌输给他的成为一代侠客的伟大志向,对周远来说,燕子坞已经成为唤回过去那个美丽健康,神采奕奕的母亲的梦。
   后来周远从一张包衣服的旧报纸上读到了《张三丰猜想——武学皇冠上的明珠》,下定了去考燕子坞武术理论系的决心,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凝视了他好久,没有说话。再后来的一天,周远在城外一家餐馆里帮工,有人跑来告诉他,母亲在城里被马车撞了。母亲从此再没有能够站起来,但是得到了一笔赔偿费。母亲把这笔钱给了周远,并拜托一个熟识的车夫送他去燕子坞参加了考试。
   周远考上后去入学的那天,母亲坐着轮椅送他到杭州郊外很远。母亲告诉周远,她可以养活自己,教他不必牵挂,假期也不用回去看她,可以在燕子坞或者姑苏城打工赚些钱。母亲说,她能为他做的就是这么多了,她相信周远最终可以过上比她好许多的生活。
   周远念完大一,拿着学校食堂打工赚的钱回到杭州郊外母亲住的茅屋,但母亲已经不知去向。邻居告诉他,母亲已经搬走,临走时交代邻居说,如果她的儿子回来找她,就说让他不必再找,让他自己照顾自己,如果有一天他成为了大人物,她自然会知道,他自然会找到她……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03 15:16:04          

   周远目不转睛地跟随着杨冰川教授的演算。杨教授的推导简洁优美,比教科书里的更加直观和精炼。周远看着这无懈可击的推导,仿佛是在看他命运的判决。他的丹田通径出奇地小,比这间教室里的所有人都要小很多。只要这一点,加上这黑板上的数学,定理和推导,他就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剑术高超的侠客。
   杨冰川教授已经写了一黑板的演算,而这个复杂的推导还远没有结束。教室里关于二十九年前和魔教一战的议论声已经越来越响,杨教授终于再次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问道,“这一步推导出的结果是什么?”
   教室再次陷入寂静,周云松、袁亮他们都低下了头。他们从很多步之前就已经没有跟随杨教授的推导了,对于他们来说,那些荡气回肠的江湖传说才更能打动他们即将踏入武林的年轻悸动的心。另外,以他们的数学功底,也已经无法看懂黑板上的那些公式,即使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能全程跟着这些高深推导的也不多。只有周远入定般地契合着杨教授的思路。他对这些推导都已经烂熟于胸,在无数个深夜他曾一遍一遍地从各个角度,用各种思路推导这些公式,希望有一天奇迹般发现这些公式存在着缺陷,丹田通径不再是修习内力的瓶颈。可是张三丰的公式却总是如同用上天的语言书写的那般,完美无瑕。
   杨冰川看着寂寂无声的教室,等了片刻,然后回转身,准备继续完成他的推导。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如呐喊般地吼道:
   “是二倍祖率的方根乘以三丰函数!”
   所有的学生都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周远。
  (第三节完)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4
(四)
   接下来很长一段里时间仿佛是凝固了一般。
   杨冰川教授回过身,捏着粉笔,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仿佛是惊讶,却更像是迷惑。下面的学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老师露出这样的表情,想杨教授肯定是给气坏了。在燕子坞,学生必须举手起立发言,这是校规第七条里的严格规定。
   周远坐在后排的角落里,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已经变成煞白。他的眼睛既没有看着黑板,也没有看着杨教授,而是空洞地弥散着,他显然已经被自己的举动吓呆了。过了十几秒钟,血液从身体的其他部位迅猛地回流到面孔,一张脸又瞬间憋成了紫红色。
   周远刚才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过去几年里花了太多的时间在那些公式符号里,而刚才那些符号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魔鬼的符咒,连同那些儿时痛苦的回忆一起,将他吸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就好像身体飘到了半空,黑板桌椅和老师学生都一齐消失,只剩下了那些符号。他想说出正确的答案,但是仿佛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气体围绕在他的喉头,让他发不出声音。他在丹田寒暖交织的苦痛中挣扎,抗争,最终那股气体攸然消散,他也听到了自己嘶喊出的正确答案回荡在空旷的四周……
   杨冰川教授愣了很久,最后终于开口,用缓和地语调说,“那么接下去,如何求解呢?”
   周远慌乱地站起来,火辣辣的滋味从脸一直烧到脖子根,他仿佛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所有如魔鬼符咒般的公式已经消失殆尽,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周远心里清楚自己知道答案,如果给他五分钟让他平静下来的话他可以轻松地从头到尾推出答案,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像从昏迷中刚刚苏醒,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杨冰川教授微微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周远坐下,然后回转身准备继续。
   周远颓然地坐下,身体一松,熟悉的那些公式定理又立刻从四周返了回来,一切推导和结论又突然变得那么明显和简单。
   “接下来要换元,然后用俞莲舟变换法则求解……”周远脱口而出,他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和可怕的事情,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
   他的声音没有第一次那么响,可是在寂静的教室里已经足够刺耳了。整个班级彻底震惊,刚才那次大家错愕得哑口无言,而这次,许多人都低低地“哇”了一声。大家都觉得这件事情匪夷所思得都开始有了喜剧效果,很多人脸上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等待着杨教授的反应。
   杨冰川教授回过头,用寒冷的语气对周远说道,“今天酉时三刻,到我的办公室来!”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05 11:51:58          

   周远低下头,把脸埋到自己的双臂之间。惊愕,后悔,羞耻,这些情绪强烈到一定程度后,都汇集成了麻木的晕眩。杨教授说完以后就继续开始讲课,但周远想他一定感觉到了极大的冒犯,班上的学生不再回头看他,但是他们一定都在心中讥笑他的蠢笨。杨教授接下去的讲解依然清晰地传来,但是周远却感觉到离他很远,他恨不得自己现在挤落到地板的缝隙里,永远地消失在语嫣楼下的泥土中。
   杨教授之后又讲了许多内容,周远都没有仔细的听,不过这些内容对周远来说其实早已熟知。
   另外两个和张三丰体系矛盾的武学现象分别是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像六脉神剑这样可以连续激发内力形成无形剑气的武功,根据张三丰第二定理,是不可能的。用通俗一点的话讲,内力在丹田被激发后必须有一个重新积蓄的过程,就好比挥拳打出去以后,需要再收拳蓄力后,才能再打出下一招。凌波微步则是和张三丰第三定理,也就是均衡定理相矛盾。
   无论是六脉神剑还是凌波微步,都曾在很久远的武林著作和史料里被提及,那些都是相当权威的著作和信史,里面有清晰和详尽的描述,应当是充分可信的。但是这两种武功早在张三丰作出他的伟大发现之前就已经完全失传了,之后的数百年中再也没有可靠的资料提到过这两种武功。当然像《武林探秘》这种三流杂志几乎每过个十天半月就会发一些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某地目击某神秘女子施展凌波微步之类的新闻,但是武学界对那种不堪一击的谣言是不屑一顾的。
   如今武学界比较占主导的态度是,远古的那些记叙有偏差。由于那时候对武学的认识还不是很深刻,对一些武学现象还不能理解,所以会使用一些过于玄妙的语言来描述,后人在转述和记载的时候也有可能做了夸大的曲解。实际上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都是在张三丰的框架下发展到极致的两种高深武功而已。
   当然有很多武学家对这样的解释并不满意,觉得应该还有更确切的答案。找到那样的答案,将对武学做出新的大贡献。
   杨冰川教授略微介绍了一下过去几年里对这些问题的研究,然后叫学生讲一下自己的看法。周云松、袁亮、毛俊峰、章大可等人立刻纷纷举手发言,他们从少林寺山门外著名的“段誉石”上的六脉神剑剑痕讲到三丰均衡常数,洋洋洒洒,头头是道。即使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虽然知道他们讲的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是也羡慕他们那种潇洒的谈吐。
   而周远依然把头深埋在臂弯里,煎熬地等待下课钟声的敲响。
   这间教室里的所有人,包括杨冰川教授,包括周远自己,都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竟会是对这些问题理解最深入和透彻的人。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5
(五)
   周远在下课钟声敲响,所有学生起立和教授道别后的第一个瞬间,就从后门闪出教室,快步走出了语嫣楼。他再也不想去回忆刚才课上那窘迫的一幕,希望离开那里越远越好。另外,他也需要立刻赶往“梨花渡”。
   “梨花渡”是燕子坞校内的渡口,供来往于本部和曼陀山庄校区之间的穿梭渡船停靠。
   渡船每天从卯时到酉时每隔一个时辰往返一次,周远每天早课结束以后,都要去赶午时的那一班渡船。
   曼陀山庄校区大约有燕子坞本部的一半大,主要是研究生的生活和住宿区域。周远不是研究生,他去曼陀山庄的原因是因为那里有整个江南最大的武学图书馆“琅嬛玉洞”。从上个学期开始,周远已经离开了食堂,开始在琅嬛玉洞图书馆打工赚取生活费。
   周远从语嫣楼后面的小径抄近路到了梨花渡,一艘乌篷船已经停泊在那里。
   周远踏上渡船,照例在船尾找了个地方坐下。每天坐校船往返于本部和燕子坞的,无非是三种人。第一种是同时带本科生和研究生的教授,他们都享受可以到渡船的乌篷内休息的待遇。第二种是从校外回来,经本部回曼陀山庄的研究生,他们约定俗成地都会坐在船头。第三种是在曼陀山庄任职的各类后勤人员,他们都坐在船尾。像周远这样去研究生部打工的本科生非常少,上个学期这一班船上就只有周远一个,他总是在船尾最角落的地方找个靠船舷的位置坐着。
周远刚坐下不久渡船就起锚了,一前一后两个船夫三下两下,就把渡船撑入了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荡中。
   曼陀山庄是个神奇的地方,它离燕子坞有大约七里的水程,处在一片巨大的芦苇荡的中心,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位置,甚至不知道它到底在燕子坞的哪个方向。罗盘那样的定位仪器在那里会神秘地失灵或者给出错误的指示。想从烟波浩渺的太湖上直接达到曼陀山庄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经由燕子坞的这条水道。
   周远在两个校区之间已经往返了好多次,起初他都会靠在船沿上,尝试记住渡船在芦苇荡里那些岔路上的七拐八绕。但是很快他就放弃了,因为船几乎每撑几下就会遇到一个岔路,而那些岔路口的芦苇丛又极其相似,随着湖风的吹拂又仿佛随时在改变形状。
   听人说,这些渡船的船夫靠的是燕子坞自古传下来的一套口诀才能在这条水路上行船而不至迷失。这些船夫世世代代都在燕子坞居住,撑船,终身都不能离开这里。
   船行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周围的雾气一下子浓了起来。刚才高照的日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浓雾慢慢遮蔽,四周的湖风也陡然间变得更加阴冷。周远将衣领往脖子周围紧了紧,尽管在两个校区间摆渡过多次,但是他对这段路程还是没有能完全适应。
   太湖的万顷碧波养育了周围的鱼米之乡,但是在它浩瀚的湖水深处也尘封着许多未解之谜。没有任何人能解释为什么即使是在晴空万里的天气里,这一段的水程也总是被一股浓烈的雾气笼罩。这些雾气仿佛粘滞在这片湖面的上空,即使湖风吹来,也只是把这些雾气扭曲成各种诡异的形状,并不能将之吹散。这些浓淡不定的雾气让本来就迂回复杂的芦苇荡变得更加难辩方向,原本可见的路口有时会被浓雾突然封锁,而一些从未出现过的路口有时又会被骤然散开的雾气暴露出来。据说在这段水程里只要走错一个路口,就会误入一片阴森黑暗,污浊诡异的芦苇荡中。那片芦苇荡中到处都是陷在里面的动物腐烂的尸骨,空气中散发着让人会昏迷的瘴气,而水底则游动着不名的怪兽。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燕子坞以及太湖沿岸居民和水上人家都把这片芦苇荡称作“鬼蒿林”。
   不过“鬼蒿林”也成为了曼陀山庄校区的天然屏障,让那里成为了一个不受外界打扰的世外桃源。而那些世世代代忠诚的燕子坞船工也从来没有走错过路。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05 12:16:07          

   不过在学生当中也流传着二三十年前曾发生过几个本科生企图擅自夜闯曼陀山庄,而误入“鬼蒿林”,从此消失于世间的故事。这个事情现在已经完全无从知晓真伪,因为宿舍楼里至少流传着十几种版本,有一些,已经是纯粹用于睡前夜谈的鬼故事了。
   又行了一刻钟,浓雾渐渐散去,渡船三转两折,芦苇丛一下子散开,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被曼陀罗花树环绕的岛屿横在前方。正午的阳光垂直透过薄薄的云层,把这个岛屿照得晶莹剔透,如同仙境。
  在“鬼蒿林”中行进的时候周远已经感到了腹中饥饿,船到曼陀山庄的“茶花渡”时,周远已经饥肠辘辘了。他迅速穿过一片山茶花树围绕的小径,走过一段坡路,来到岛一端的一块巨大的山岩之前。一幢宏伟的木楼依着山体建起,这里就是和少林寺藏经阁齐名的琅嬛玉洞图书馆。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6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06 11:12:25          

   曼陀山庄原为慕容家族的一支亲族所拥有,后一同并入了慕容家的产业。慕容家族的先人见岛上这块山岩,突兀奇伟,便倚傍着山势,从外省运来上好的木材搭起七层高的木楼,同时又凿开山体,建成这座一半在山里,一半在山外的绝妙建筑,取名琅嬛玉洞,将多年来收藏的各种子集经卷,武功秘籍存放其中,供族人在里面静思阅读,修养心性。
   家族的后人又几经扩建和改造,将历年收集到的方志、礼、乐、射、御、书、数等方面的典籍藏于其中,自武当会议后,更是将各门各派本着武学共享的宗旨发布出来的内功心法,招式秘籍以及新的研究论文等逐一收录。等到燕子坞学院成立时,这里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学校的主图书馆。
   周远出示了学生名牌,进入馆内,径直上到了二楼。琅嬛玉洞图书馆的每一层都由山岩外的木楼部分和山岩内的藏书洞部分组成。二楼的藏书洞内都是各类主要的武学报纸、期刊以及研究生常用的教科书。藏书洞外半圆形的楼面则被隔成一个个小的房间,供研究生们自习、研究或小组讨论使用,还有一些小房间被专门分给攻读博士生的学生。
   周远来到一个半掩着的门前,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博士备选 张塞”。博士备选的意思,就是通过了资格考试,正在写毕业论文的博士研究生。
   周远推门走了进去,那是一个出奇地杂乱的小屋。屋里只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架和两张椅子。书架上东倒西歪地塞着各种线装书籍和零散的资料,显然经过多次不负责任地抽取和塞回,书架两边的地上也堆满了很多教科书和期刊,另外还有一些草稿和废纸。书桌上更是堆满了各种参考书,杂志,报纸和论文书稿,几乎都要埋没了角落上的油灯,整个桌面上,只有一小块地方空着,那里垫了一张“武林日报”,上面放了一盒盒饭,旁边吐了一堆鱼骨头。
   书桌的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蓬乱,穿着一身皱巴巴衣服的男生,正一手端着一个饭盒,一手捏着一条红烧小黄鱼的尾巴,凌空啃着。
  这个男生是武林历史系的博士研究生张塞。他是周远在燕子坞唯一的朋友,也是周远见过的用最奇特的方式吃鱼的人。
   “这是今天的日报吗?我还没有看呢,”周远嘟囔了一句,抓起报纸上的饭盒。饭盒里是米饭青菜和红烧大排。大排是周远的最爱,他知道是张塞特意为他留的。所有在琅嬛玉洞打工的学生都会得到一顿午饭的补贴,在午时发放,周远因为在本部上早课,张塞总是会帮他在分饭时留下一份。周远拿起筷子,狠命地开始往嘴里刨饭。
   张塞“噗”地一声又吐了一堆骨头到报纸上,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周远,说,“武林日报有什么好看的,上面又没有我的文章。”
   周远瞪了他一眼,继续吃饭,心里在想该怎么告诉张塞刚才杨冰川课上的丑事。
   张塞见周远没有领悟他话里的意思,只得从旁边的乱书堆中抄起一叠报纸,重重地拍在他前面。报纸掀起一股风,带起了桌上的尘土。周远忙抱起他的饭盒扭到一边,同时,也终于明白了张塞的意思,惊喜地说道,“你的文章发表啦?”
   张塞立刻露出一脸得意,将那一叠报纸翻到后面。周远认得那报纸是《武林传奇》,在八卦报纸当中算是二流,但是在姑苏城和江南等地销量也算蛮不错。张塞翻到的那个版面,赫然有一篇文章题目是“峨嵋创派祖师的一世情缘”,作者署名为土弓。周远一看就知道是张塞名字的一半倒过来。
   “这么长,稿费应该很多吧。”周远扫了一眼说。
   张塞摆一摆手,说道,“游戏之作而已,不在乎什么稿费啦。”但是脸上的得意之态更胜了。
   周远这时候已经吃了一半,不似之前那么饥饿,便一手夹饭,一手翻阅张塞的文章。他一路看下来,不停地发出嘿嘿的笑声。
   张塞具体的研究方向是宋代武林史,科班出生的他,对于年代背景的考据自然有模有样,而八卦杂志要的也正是那种貌似有根有据的野史传奇。张塞的文笔又好,把故事讲述得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写到感情又是凄婉哀怨,一唱三叹。一篇文章读下来,还真是让周远拍案叫绝。
   张塞和周远一样,家里的经济条件都很不好,周远的学费靠的是母亲事故的赔偿金,张塞的学费则都是家里向亲戚借的钱,平时两人的生活费就都靠在学校各处打工来赚取的。好久以前,张塞就说要写点八卦评论到二三流杂志投稿,但是燕子坞的武林历史研究所是整个中国最好的武林历史教育研究中心,对那些不入流的八卦杂志自然极度鄙视,所以张塞一直没敢干。前几天张塞帮助他的导师,也就是研究所的所长黄毓教授梳理关于华山气宗剑宗三百年谱系,这个活需要查阅成百上千的史料,其中很多残缺不全,连华山自己的人都搞不清楚。张塞通宵两天整理后,终于崩溃,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一气呵成写了一篇关于峨嵋创派祖师郭襄的八卦传奇,没想到立刻就被《武林传奇》发表了。
“土弓先生,你既有此才华,还不赶快多写些,多赚些稿费啊!”周远笑道。他大一初到燕子坞的时候,张塞也是研一刚来,两人曾一起在学校食堂打工,背面粉,倒泔水,同甘共苦,周远是真心替他高兴。
   张塞嘿嘿冷笑道,“哪天被老黄发现,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周远立刻说,“你放心,黄毓教授不看《武林传奇》,发现不了。”
   张塞吃完最后一点鱼肉,将骨头丢到桌上,然后往椅背上一靠,叹了口气说,“其实就算是在二三流八卦杂志,要发篇文章也不容易,我已经尽了力,却也写不出他们那种恶趣味。”
   张塞坐起身,把桌上的《武林传奇》往后翻了一页,只见上面的两篇文章一篇叫“巨鲸盟继承人家中裸体暴毙独家揭密”,另一篇叫“丐帮史上第一艳妇康敏劈腿新考”。
   周远心想张塞离这些的确尚有距离。
   “我这篇文章之所以这么顺利发表,”张塞继续说,“完全是托了现在峨嵋热的福啊,你看看,就连武林日报这种大报纸,每天都整版整版连篇累牍地报道,能不火嘛,昨天上午,据说有五万武学爱好者等在武当山下,为了一睹离去的峨嵋女剑侠们的风采,其中一万是前天晚上就带着帐篷在那里占位的。少室山下现在峨嵋的胸章已经卖到五十文一个了,王素签过名的般若波罗蜜心经一下子涨了十倍的价钱,接下来该轮到我们这儿了,我室友早上刚从姑苏城回来,说现在峨嵋山风景画册已经卖得比江湖周刊要好了,卖佛像的都说是在峨嵋山开光的,卖矿泉水的都说是来自峨嵋山泉的,连卖苹果的都说是峨嵋山产的,也不管峨嵋山种不种得来苹果。”
   “说起这个,峨嵋到底哪天到燕子坞啊?”周远问。
   “看你急的,快了,安护镖局用五个桅的大江轮护送她们沿江而下,明天一早就能到江阴了吧,然后要么转到无锡换船沿太湖过来,要么直接改马车到姑苏城再换水路,总之后天肯定能到。”张塞说。
   “你连个具体的行程都说的模棱两可,以后怎么在八卦杂志界混啊?”周远揶揄道。
   “你不懂了吧,”张塞立刻说,“安护镖局发言人说了,出于安全因素考虑,路线行程都不对外公布,且随时可能更改。你想啊,要把行程都公布了,走到哪哪儿就一万武迷拦在那儿,跪求签名,这路还怎么走啊?”
   “哦对了,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这次是请安护镖局护送呢?”周远问。
   “啊!”张塞一拍桌子,然后靠到椅背上,放肆地把两只脚翘到桌上,压在自己的论文稿上,“这个问题问得还算有点水平,算你小子还有点八卦嗅觉,看来以后可以帮我猫在谁家门口收集点情报什么的。”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6
“有可靠消息说,”张塞一脸得意地继续,“这次整个峨嵋出访三大名校的活动,就是安护镖局参与策划的,这笔生意就自然让他们做了。这可给威远震远那两个老牌镖局上了一课啊!上期江湖周刊看了没有?上面说今年截至到九月,安护的营业额已经和震远持平了,仅比威远少百分之五。厉害吧?威远震远那都是几百年历史啊,安护只创办了十年!”
   周远从三年之前开始知道安护镖局,原因是江湖日报报道了安护力压威远震远,投到了护送秦始皇陪葬夜明珠的镖。当时张塞评论说这个镖局的名字怎么这么像女生的卫生用品牌子,周远就再也没有忘掉过。
   张塞的话头一旦展开,轻易是收不住的。他把脚从桌子上挪下,又搁到椅子扶手上,说道,“威远震远历史长信誉好是优势,有时候也是劣势,因为路子就没法像安护那么野。你看威远震远规矩那个多啊,什么多少金额以上就要由多少名江湖人士出面保证不是不义之财了什么的,安护就没有这些规矩,你昨天从皇宫里偷出来的东西,只要给够钱,他们就照保不误。威远震远都是高高在上,凭着老字号等生意上门,而安护就敢主动去抢生意,甚至主动去创造生意,这不,几百年没出来过的峨嵋也给他们忽悠出来了。”
   “嗯,有点道理,”周远歪着头想了想说,“我想怎么峨嵋突然出访,她们的学生又不用凭武功找工作,咱们毕业比的是朝廷帮会的聘约,她们毕业比的是豪门贵族的婚约……”
   “说的好!”张塞夸道,“唉,峨嵋啊,自灭绝师太以后,剑法就只能作秀了,这么多年也就出了王素一个天才少女而已,可是咱还真不能说人家的办学之道一定不对,你瞧人家现在在朝廷和武林里的人脉,能吓死人,这峨嵋想要朝廷拨点款,修个图书馆什么的,还不是只要吹吹枕边风就行了。你再看看她们现在的人气,动不动就是几万人拿着铺盖去占地方,为的只是看她们的马车一眼。一说要出访,少林武当都要给面子,咱燕子坞剑术系什么地位,还不是要挂横幅欢迎她们莅临指导?少林那个深慧还不是得让王素半招?”
   “你肯定深慧是让的?”周远问。他想起在杨冰川课前也听章大可说过这个事情。
   “这还用说?到时候你看周云松也不敢赢她,多半还是要让。”张塞肯定地说,“你别笑少林弟子看到峨嵋美少女流鼻血没出息,到时候来燕子坞,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看现在你们本科生那男生寝室里,到处都贴着美女们的画像了吧?晚上卧谈都是关于峨嵋的话题了吧?我那天从你们楼经过,已经感觉到你们楼的阳气已经极度过剩,母猫晚上都趴在你们楼底下嚎叫啊。这自然力的阴阳差是严重失衡,都快违反张三丰第一定理,激发出亢龙有悔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周远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只有和张塞在一起,周远才会脱离沉默、忧郁和自卑,才能爽朗地大笑和谈话,才能忘记对母亲的思念和对前途的担忧。
   可是最快乐的时光也总是流逝得最快,周远看了一眼墙上的更漏,知道干活的时间到了。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7
(六)
   周远在琅嬛玉洞的工作是抄书。
   从技术的角度来讲,琅嬛玉洞已经是一个完美的藏书之地。主要藏书的空间都是从山岩里开凿出来,密闭的空间里空气流动缓慢,氧气含量低。大量的干燥粉包被放置在藏书间的角落里,用于抽除室内的水分,另有各种用花卉药草密制而成的熏香驱走各种书虫。
   尽管如此,图书还是不可避免会被慢慢侵蚀,加上师生的翻阅,每隔若干年,许多书籍会被重新制版印刷。但是有一些书籍,却从来都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存放,且任何时候都只能有一本存在于世间。燕子坞有许多最高层的内功心法和招式秘籍还有一些机密的文史资料,都只有手抄本。只有极少数人有资格申请阅读这些书籍,申请要通过严格的审查,即使通过,也只能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阅读室里阅读。
   琅嬛玉洞里最珍贵最机密的书,肯定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教程了。据说有十七卷共三十八书,汇集、精编和概括了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和内力修习的要诀和破解方法。这套教程已经在燕子坞秘密流传了好几百年,只有每届的斗转星移的博士生才有资格阅读。
   所以誊抄这些书籍的工作,也是一项极其秘密的工作。誊写员只限于燕子坞内部的学生,申请人也要经过背景调查。另外,每次抄写都会由多人进行,而且原书会被拆散打乱,抄完后再重新装订。这样某一个誊写员一天抄写的,很可能来自多本书的不同卷里的不同页面,即使想边抄边读,也无法得到连贯的信息。
   周远从大二就开始申请这个工作,直到去年下半学期才通过了书写考核和背景调查,成为了琅嬛玉洞的誊写员。
   周远告别张塞,顺着旋转的木楼梯上到五楼。六楼和七楼已经都属于高级藏馆,外部的楼梯是无法到达那里的,必须要通过五楼藏书洞内部的楼梯才能上去。
   五楼通往石洞的入口是一个巨大的石门,那里每天任何时候都有四名守卫在那里驻守。石门的两边是分别是两个摇柄,摇柄之间相距将近三丈,确保一个人无法同时操作。要打开这个石门,需要两个经过训练的守卫同时按照设定的复杂程序顺时针逆时针地转动摇柄,如果两个人的操作速率稍有不一致,石门就无法打开。两个摇柄旁边都有屏风遮挡,出入的人无法看到操作。
   总之,外人是无法擅自通过这个石门的,即使使用大量的硫磺火药,也无法炸开石门,因为这个石门有三尺厚,无论如何,门外的木楼部分会首先被炸塌,这样想进入的人也无从立足了。
   周远出示了名牌,两个守卫分别退到屏风后面去操作。经过了一阵吱吱嘎嘎的摇柄转动之后,沉重的石门缓缓地向两边移开了一道仅供一个人通过的缝。
   周远刚要走进去,却从里面出来了一个人,周远看到立刻浑身一凛,这是他在燕子坞最不喜欢看到的人。
   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身材高大结实,一看就知道身怀武艺,他的头上窄下宽,像个葫芦,头发浓密,胡子稀疏,两只眼睛不大,但却精光四射,极具威慑。这个人的名字叫庞天治,是燕子坞去年刚上任的校卫队总长。不仅周远,整个燕子坞的学生都很讨厌他,因为他整天挂在嘴边的理论就是,燕子坞的危害来自两方面,外部的和内部的。因此他的工作不仅是防范外来的侵犯,也包括约束内部学生的纪律。
   庞天治毕业于燕子坞掌法系,后到姑苏巡捕总部任职,十年前返回燕子坞加入校卫队,去年晋升为总长。他刚一上任就公开批评退休的前任对安全工作过于松懈,并表示要重新加强燕子坞的安全管理。
   琅嬛玉洞招聘誊写员这种事例来都不用校卫队过问,但是庞天治也要插上一脚。周远就是因他多次否决,才迟迟无法通过。上学期周远终于通过后第一次去琅嬛玉洞抄写时,被庞天治单独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庞天治指着他冷冷地说,像你这种无父无母,来路不明的人,换了我,是绝对不会录取的!我警告你,不要以为你现在得到了这份工作,就万事大吉了,我会盯着你的!
   这是庞天治对学生一贯的说话风格,粗鲁,野蛮,充满了攻击性。每一个学生在他眼里首先是个罪犯或者奸细,直到实在找不出茬来为止。
   周远每次看到他都尽量躲得远远的,不过今天却是狭路相逢,无处可逃。不过让周远意外的是,庞天治只是略微地扫了他一眼就匆匆下楼了,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周远舒了一口气,走入石门里面。
  里面是一个厅堂,周远到一个橱里拿出一件白色的褂子套上,然后走入左手的熏香室。
   那是一个点满了各种奇熏异香的屋子,烟雾缭绕,周远在里面坐了一刻钟,消毒完毕,才从另一扇门进入了誊写室。
   里面其余的誊写员已经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图书馆的文员已经捧着经过编号的书页开始分发了。周远赶忙坐下,开始工作。
   虽然说这工作环境和待遇比食堂要好得多,可是工作强度却一点都不弱,整整两个时辰的抄写,中间只休息一刻钟。一般抄到结束前大约半个时辰的时候,手臂的酸痛会到达极限。刚才和张塞相处的那种愉快的心情已经渐渐消散,周远又返回了他一贯的忧郁的心境。杨冰川教授那句冷冷的“酉时三刻到我办公室来”开始在他脑海里回荡起来。
   周远不知道会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只要杨冰川教授有庞天治十分之一的铁腕,惩罚就会不堪忍受。
   周远在煎熬中终于完成了今天的任务,交还了抄毕的书页,然后赶上酉时那班渡船回到燕子坞本部。
   周远上岸后看了一眼渡口的更漏,离杨冰川教授说的时间还差不到两刻钟。
   周远踏着小径,沿着湖岸走回到语嫣楼附近。他远远看了一眼静静伫立着的王语嫣塑像,他可以选择到桃林中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或者直接到杨教授办公室所在的那幢楼下直接去等。但是周远想了一下,却做了另一个选择。
   而这个选择,最终完全改变了周远的命运。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7
周远离开小径,翻过一堆杂乱的山石,在几丛杂树间穿梭了几个周折,最后从一块大岩石攀下,来到了湖边一处僻静无人的空地。这里是燕子坞岛的最西南端,鲜有人至。周远大二的时候发现了这里,从此在他想独处的时候,或者无处可去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
   今天整个太湖都弥漫着浓雾,几丈以外就完全看不见事物,秋天萧瑟的湖风在穿过岩缝时呜咽着,预示着一个格外冷的冬天将提前到来。
   周远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岩坐下,稍微揉捏了一会儿酸疼的前臂后,闭上眼睛,开始吐纳气息。
   尽管周远在理智上知道自己连半点前途都没有,他却并没有完全放弃武功的习练,自从六岁时母亲带他去接受那个失败的测试之后,周远就被一种莫名的痛苦折磨着,那种让母亲失望却无能为力的痛苦。自那以后,周远一直试图努力些什么,去挽回母亲的失望。在他还不懂张三丰方程的时候,他就常常独自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凭着自己的想象去调节自己的呼吸,奢望在下一次测试的时候,那股令他难受的力不会再凝滞在他的丹田。后来他理解了丹田通径,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挽回母亲的失望了,但是这种试图努力些什么的习惯却顽固地保留了下来,仿佛努力本身而不是努力的结果可以消减他内心深处的那种绝望。
   燕子坞的学习让他了解了内力的原理和习练方法,从理论上,他甚至比许多刀剑掌器专业的高材生都更精通内力之道。从大二开始,他有机会时,就会独自一人,在这里按照理论,修炼内力。
   周远对于内力的实践,和张三丰的定理符合的天衣无缝。
   同样一段内力被激发的过程,对于别人大约只需要分秒一瞬,但是对于他,却需要十倍二十倍的时间。周远手执一块石头,需要调息吐纳大概半刻钟,才能以内力掷出,之后又需半刻钟,才能再次激发内力。在不运用内力的情况下,周远行走跳跃都无阻碍,但是若要使用内力,做大范围的闪跃腾挪时,他立刻会因气息跟不上而跌坠。
   但是周远还是时不时地来这里练习。每次跌倒在地时,他都会觉得自己很傻,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选这样一个无人之地的原因,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狼狈,他也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绝望。所以即使是张塞,他也没有告诉。
   周远投掷了两次石块,都准确地击中了远处的树枝和岩石。通过不断的练习,他的准度有了提高,但是两次使内力投掷的间隙,却丝毫都没有能够缩短。
   两个时辰的抄写让他的手腕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他放弃了投石练习,转而纯粹地吐纳内力。
   每一本教科书都明确地说,丹田通径是天生的,终身不变,且无法通过后天的吐纳增大。但是周远还是执着地练习着,激发着他那缓慢存储起来的内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远突然感觉到一种异样。他闭上眼睛,耳朵里听到一种既不是风,也不是水的声音。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转过山岩,晃到他面前。
   周远下意识“啊”地叫了一声。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这里被别人发现,以后就不能来这里做他愚蠢的习练了。他的第二个反应就是,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刚才练习时狼狈的模样?
   而那个身影同时也“啊”地叫了一声,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接着就是剑光一闪。
   周远的丹田通径虽然出奇的小,但是他的眼力却不差。在燕子坞,只要愿意,到处都可以看到高水平的对练。所以周远对于那剑光的移动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却躲不开。如此快速绝伦的剑,不使用内力,是完全不可能躲开的。
   这转瞬之间,周远的脑子一下子一片空白。
   剑在周远的咽喉处停住。
   “你不会武功?”女子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学生……”周远说,他的声音略有些颤抖。
   “胡说,你是学生为什么不会武功?”女生声音里带了些愠怒,剑尖又向周远的咽喉移动了半寸。
   “我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周远说。
   女生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思考周远话里的逻辑。周远这时候才有时间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很有可能立即终结。他的脑海里掠过母亲慈爱的脸。
   “你的意思是……你是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女生终于问。
   周远没料到这么一问,哭笑不得,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就在这时候传来另一股奇怪的声音,那个女生猛然收回手中的剑,身形一晃,和旁边陡然出现的一个黑衣蒙面男子手中的刀“噌”地一交,然后两人就激战起来。
   这一切的变化是那么的快,也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周远用了很长时间才真正意识到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个并不美丽但是很端庄的年轻女生,她的身姿非常婀娜。她使用的,是堂堂正正的峨嵋剑法。蒙面男子比女生要高大许多,使一柄沉重的大刀。他的刀法非常奇怪,是教科书里从来没有见过的。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8
判断武功、剑法的流派,有许多不同的方法。最简单的,当然是从武功招式上来观察,不过武当会议以来各门派、武校之间加强了交流,也共享了许多基本理论和练武的方法,因此要模仿某一个门派的一些招式也不是不可能。燕子坞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干的就是这个事情。
   比看招式要高明一些的方法则是看发招之前蓄力时的小动作。
   当一个人刺出一剑时,可以模仿某一门派的招式,其动态、角度都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但是在这一招和下一招之间,不管衔接得多么巧妙,都不可避免会有一个蓄力的过程,这不仅在手和剑上会反映出来,在肩背腰和下肢的动作上都会有所体现。而这些,往往会打上此人在练习基础内功和外功时的烙印。对决越是势均力敌,越是需要全力以赴的时候,这些小动作上就越容易暴露出原来的武功根基。
   周远曾经对此略做过一些研究。在眼前二人激战了二十几招以后,他已经十分肯定,那修长苗条的女生是从小就受峨嵋武功的熏陶的,她的闪展腾越,进剑撤步,完全是教科书式的峨嵋派,看上去她甚至都从来没有涉猎过其他门派的武功。
   而那个蒙面男子的刀法却非常古怪,是周远从来没有读到过的。不过古怪归古怪,招式却非常凶悍,那男子凭借着深湛的内力,使出一系列大开大阖,力贯千钧的招式,每一招都直指女生的要害,仿佛要立即置她于死地。
   但是那峨嵋剑法也使得精妙绝伦,每一招虚实不定,进退莫测,防守时能化蛮力于无形,进攻时却又准确凶狠。
   教科书上说,刀剑对决时,刀必须要以力量压制,剑则必须以灵动牵制。面前的两人仿佛是在以实战做演示,一时间让周远看得有些痴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两个人都是燕子坞的侵入者。
   那男人蒙着面,绝对来历不明,而那女子刚才则险些一剑要了他的性命。周远想他是不是应该用什么方法去通知校卫队。但是眼前的战局很快发生了变化。
   女生显然是之前就受了某种严重的内伤,在激战了数十招后,内力的运送明显开始阻滞,精妙的剑法就无法彻底贯彻。一时间,被黑衣男人用沉重的刀法渐渐封住了她腾挪的范围。之前女生能维持均势,靠的全是剑法的灵活,当她施展的余地被渐渐封闭,不得不用剑去和刀做正面碰撞时,就败局已定了。
   那蒙面男人很明显想尽快取胜,他不希望被燕子坞的校卫队发现,他也意识到山石旁边周远的存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快结束战局,然后再把这个目击者灭口。但他还是迟迟不敢发起最后的总攻,因为忌惮对方在招式上的变换莫测。这样激烈的对抗一定会让女生的内伤越来越严重,等她破绽尽露的时候再发起制胜一击,才会万无一失。
   那少女明白蒙面男人的意图,心中开始焦急。对方并不全力出击,而是在把自己护得毫无破绽的前提下,慢慢压缩她活动的空间。这样持久下去,自己招法的优势就会越来越小,内伤也会越来越重。少女这一着急,手中的剑招顿时一乱,蒙面男人终于等到机会,发出一声冷笑,凌空跃起,抢攻过来。
   根据招式优化的原理,任何凌空跃起,自上而下的攻击,都是孤注一掷的强攻。因为跃起空中的同时,已经限制了自身的退路。只有高手对低手,或者有十足的把握能压制住对手时,才会这样。
   蒙面男人这凌空一跃的攻击,显然经过千百次的试炼和实战,实施得精准而连贯,他凌空而下的角度使得他受攻击的面积最小,而在使出最后的杀招前,先迅捷地用三个辅助的招法彻底封住了少女任何可以反击的方向。顷刻之间,少女就要命殒当场。
   但与此同时少女的心中却是一喜,因为自己卖破绽引蛇出洞的战术奏效了,她身形一晃,以一个匪夷所思,却优美无比的姿态由下而上刺出一剑。
   这一剑险到极致,却妙到颠毫。看似不可能,却实实在在地穿越了蒙面男人刀招的封锁,如疾风般刺向他的心脏。而更妙的是,这一剑,竟不偏不倚,正处在他回刀遮挡线路的唯一盲点上。
   由这一剑可以看出,这个少女的武功要比她刚才表现的高许多倍,只是因为她身受重伤,才仅仅打成了平手。
   蒙面男人立刻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知道自己上了当,可是他此刻已经身在空中,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少女这一剑既无法躲闪,也无法遮挡。他只有尽力扭过身体,希望剑不会刺穿自己的要害,同时手中的刀还是按原来的路线劈落,试图拼个同归于尽。
   少女的剑坚定不移地刺了出去,不管蒙面男如何躲闪,这一剑必定刺穿他的心脏,他劈落的刀已不再重要。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少女感觉到腹腔一阵剧痛,丹田的内力一散,手中的剑就再也没有力道。
   她依然可以刺伤对方,但是对方灌注了全力的刀也会劈死自己。
  少女此时也没有了退路,她闭上眼睛,用尽最后的力量向前刺剑,然后她听到一丝暗器破空的声音。
   周远用他那半刻钟才能有一次的内力掷出一颗石块,准确地击中了蒙面男人手腕上的神门穴。
   蒙面男和他的刀一起摔落到地上。少女忍住剧痛再次运起内力,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周远喘着气立在那里。少女就这样毅然决然地杀死了蒙面男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杀人的场面。
   刚才少女开始落下风的时候,周远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留在原地。尽管两人都身份不明,但是一个使峨嵋剑法的少女当然比一个招数古怪的蒙面黑衣男人更能获得周远的认同。他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子,握在手中,然后暗暗地开始积储他那来之不易的内力。
   少女跪到地上,喘息了片刻,然后立即站起身,走到周远面前。
   “书呆子,你还说自己不会武功?”少女警惕地说。
   “我……”周远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强烈感情。其中有第一次看到杀人的惊诧,但更多的是兴奋,激动,甚至是狂喜。刚才那一幕如此真切,却让他不敢相信。他运用内力掷出石块,击落了一个蒙面高手手中的刀,救了一个剑法超群的少女。即使是周云松,袁亮他们,幻想自己未来的江湖道路,也不过如此了吧?
   少女并不明白周远奔腾的心绪,她不认识周远,不了解他的境遇,所以根本无法知道,刚才这一幕会对他自尊,信心以及未来的人生道路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她只知道眼下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杀掉这个不清楚会对她的使命带来怎样影响的人。尽管他只是一个无辜的燕子坞学生,但是她现在肩负的使命要比任何一个人的生死要重要得多。她思索了片刻,终于一扬手中的剑。
   周远只觉得脖子一阵剧痛,倒在了地上……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8
(七)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远悠悠地醒过来,四周已经一片漆黑。
  他坐起来,感觉到颈部一阵阵地刺痛,他伸手揉捏着脖子,慢慢地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此时周围已经没有了任何人,既看不到那个使峨嵋剑法的女子,也不见了那个被刺死的蒙面男人的尸身。周围没有任何杂音,只有风的低低的呜咽和太湖水拍击岸石的声音。
   突然间,周远“啊”地大喊一声,翻身跳了起来。
   他已经错过了杨冰川教授和他约好的时间!
   周远连滚带爬地返回到校园小径上,然后奔向语嫣楼后面的一幢两层的小木楼,那里是杨冰川教授办公和休息的地方。门房的值守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认出来这个惊慌失措的男生的确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放他上了楼。
   周远走上二楼,这是他第一次来杨冰川教授的办公室。楼梯上来,是一个布置得很雅致的厅堂,两边各有两扇雕琢精美的木门。厅堂的四角点着微弱的烛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厅中间摆着四把客椅和一个黑漆的几案,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字,上写“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周远默念了两遍,似懂非懂,再一看落款,竟是校长慕容迟的亲笔。
   周远从来没有来过布置得如此清雅的居室,下意识地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他走到左手第一间门前,那是唯一挂着名牌的一扇门,上面写着“武术理论系”。周远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那是杨冰川教授的声音。
   周远轻轻推开了门。
   一个穿着黑衣的瘦高老者,正从屋里大步出来。周远忙闪在一边,那老者对他视若无睹,也未同里面的杨冰川教授话别,顾自大步走下了楼去。周远想起来这个老者竟是剑术系的系主任,听张塞说是燕子坞的一个实权派人物。不知道他深夜来此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和杨教授相商。
   里面的杨教授朝周远招了一下手,周远走进屋里,关上了门。杨教授又一指自己桌前的一张椅子,周远犹豫了一下子,走过去坐了下来。
   杨教授坐在自己的高背扶手椅上,桌案上点着一盏油灯,灯光下,杨教授表情严肃,神情却有些疲惫。
   周远心中惴惴不安,踌躇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杨教授,我来迟,是因为刚才在学校西南角的湖边碰到了两个陌生人……”
   杨冰川抬起头望着他,露出诧异的表情。
   “一个男人蒙着面,还有一个女生使峨嵋剑法……”周远继续说。
   “峨嵋剑法?”杨冰川提高了一些音量,“你和他们……嗯……他们两个动武了?”
   “好像是那个蒙面男人在追杀那个女生。”周远说。
   “他们现在在哪里?”
   “女生最后杀掉了蒙面男人……然后……把我打昏了……”周远说。
   杨冰川此时已经注意到了周远脖颈上的瘀青,他转头对着桌子左边的一个喇叭口形状的铜质器具说,“小丁,你通知校卫队去西南角的湖边查看一下,一个学生说看到两个可疑的陌生人……其中一个可能已经死了。”
   那个铜器后面连着的很细的管路直接通到楼下的门房,杨教授只需稍加内力,声音就可以在管道里传送。那边的值守很快回了一句“是”。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11 11:35:29          

   周远这时候开始有些后悔,因为刚才他醒来的时候,湖岸边不论活人死人已经都没有了影踪,校卫队现在过去察看,也许会一无所获。他担心杨教授到时候会认为他是为了给迟到找借口而胡编乱造的。
   “早上上课的时候,你的样子……很奇怪,”杨冰川这时候转过头来对周远说,“你当时是在想什么?”
   杨教授说的很缓慢,好像一边在思考措辞。他顿了一顿,才用了“奇怪”这个词。
   周远绝不敢再打断杨冰川说话,在确信他问完后,才说,“对不起,杨教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些公式……想着想着……就脱口而出了。”
   杨教授既没有说原谅也没有出言责怪,仿佛这并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情,他又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我过去认识一个人,是个在算学上很有天赋的人,他有时候沉浸在数学思考中的时候,会全然忘却周围的一切,会变得很……很奇怪,你今天早上的样子,和他很像。”
   周远望着杨教授,不懂他话的意思。他是想说世界上怪人不止他一个?自己一次莫名奇怪的失常让杨教授把自己和之前认识的一个神经病联系在一起,是不是说明杨教授从此会对自己有成见?或许,杨教授之前见过这样的事情,意味着他会对自己理解和宽容一点?
   周远正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杨教授又问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根针,一下子扎到了周远心里的最痛处。他知道,这个问题应该也是母亲心里的最痛处。
   物质极度贫乏的清苦生活从来没有让周远痛苦过。他自小没有经历过一丁点的富贵,所以清贫就像呼吸一样的自然。但当他和那些同样出生穷苦家庭的童年玩伴一起在田埂上玩到夕阳落山的时候,他们总会有一个扛着锄头或拉着车具的父亲,走过来,用强壮有力的双手把他们举到肩膀上,然后拉着他们的母亲一家人携手回家。而周远,每次都只能看到母亲孤寂的身影。
   每次周远问母亲自己的父亲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时,母亲除了一句“他在你出生前就死了”之外什么都绝口不提。然后周远会看到母亲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偷偷哭泣。周远每次问起,母亲的表情会变得越来越难过,直到周远从此再也不提他的父亲为止。
   “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周远把他从母亲那里得到的唯一的信息转给了杨冰川。
   杨冰川教授听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那你母亲是谁?”
   “我母亲叫苏婉,在杭州城外郭庄的洗衣店里工作……”周远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母亲现在下落不明的事,故事一言难尽,他不想去开启。
   杨冰川没有再问下去,他靠到椅背上,沉默地陷入了思考。
   周远觉得杨冰川教授的表情比刚才更加严肃了,仿佛自己没有父亲这件事情要比自己在课堂上粗暴地打断他讲话更严重。周远不敢说话,低下头,也沉默着。
   过了好久,杨冰川才又开口,“对你父亲去世我很遗憾,你不要再去想了,我叫你来,是为了别的事情。”他说完拉开了桌子右手的一格抽屉,从里面拿出一页纸来。纸上是手写的算学符号和公式。
   “我到系里调出你的成绩看了一下,”杨冰川说,“你的专业课成绩很不错。”
   周远没有想到杨教授竟然会突然表扬他,非常意外和惊讶。
   “今天我课上的那种解法,以前有人教过你吗?”
   “没有,”周远说,“不过我自己以前也用这种思路解过,所以很熟……”
   杨教授点点头,“我猜也是这样。你现在大四了,在学有余力的情况下,不妨可以做些超出本科生要求的研究。我会指导你,你可愿意?”
   周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从小心目中的英雄,当代武学理论界的传奇杨冰川教授要亲自指导自己进行研究生级别的武学研究!
   “我……当然……愿意。”周远有些语无伦次。
   “嗯,很好,”杨冰川点一点头,把那张写着符号和公式的纸递给周远。周远接过去,略微看了看,那上面其实只有单独一个公式,但是公式异常复杂,有许多参数和未知变量,所以周围有很多的注解。
   “你回去研究一下,然后告诉我你的看法,”杨冰川说,“你可以直接到办公室来找我。”
   周远原本想杨教授会对公式稍稍做一些说明,但研究生级别的理论研究中,教授可能会希望学生表现出更多的主动性吧。他于是点了点头,把那纸折起来放入怀内口袋里。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9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11 11:45:18          

   “另外……”杨冰川正要再说什么,传来楼下值守的声音,说校卫队的总长求见。
   杨冰川便收住话题,说“有请”。周远一听心中叫苦,他原来只担心校卫队一无所获杨教授会认为他乱找借口,没想到事情发展得更糟糕,竟然惊动了卫队总长这个大煞星。
   仅仅过了一会儿,就传来了敲门声,杨教授一说请进,门就立刻被有力地推开,庞天治大踏步走了进来。随着他仿佛同时吹进来一股阴冷的太湖风,让周远浑身一颤。
   庞天治朝杨冰川行礼,然后转头死死地看了周远一眼,随即说,“杨教授,这位是否就是发现闯入者的学生?”
   杨冰川点头。
   “那可否请这位学生配合校卫队立刻进行调查?”庞天治说,“事关学校各校区安全,还请杨教授允许。”
   周远心中一沉,心想完了,这庞天治对自己本来就有成见,这下真是惹麻烦上身了。他抬头看杨教授,希望杨教授说,“他已经陈说事实,并无更多信息奉告,我还要留他指导学习。”
   但是杨教授一摆手,说,“这是当然。”他站起身,周远也忙起立。杨教授走到他身边,说,“我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你配合庞总长调查刚才看到的擅入者吧。”杨冰川说着把手轻轻放到周远的肩上。
   周远的肩被杨冰川一碰,立刻感觉到一股内力传入了他的体内,然后丹田就是一股翻江倒海的窒息难受。可是这只是极短的一瞬间,很快另一股内力通过他的任督二脉运行了一个周天,顿时消解了他的难受,还让他感到一股畅快和温暖。
   周远诧异地回头去看杨教授,但是杨冰川却对庞天治道,“庞总长辛苦了。”说完做一个相送的手势。
   庞天治说,“此乃份内之事。”行礼和杨教授作别。
   周远也只能和杨教授行礼,然后跟着庞天治出了办公室,下楼离开。
   但是周远心中还是留着诧异,刚才杨教授明明是在用太仓杨方法测试自己的丹田通径!
   周远从小被母亲带去好多少年武校做过测试,那种痛苦可谓刻骨铭心,所以不会搞错,唯一的区别是杨教授的测试非常短暂,结束时还给他输送一些内力平复他的痛楚。杨冰川教授是太仓杨方法的发明人之一,自然比少年武校那帮武师做起来要好上千倍,但杨教授要测他丹田通径的用意是什么呢?
   周远走到楼下,才发现有大约五十多名校卫队的人员佩戴刀剑等候在那里,看来庞天治把侵入者的事情看得非常严重,抽调了那么多人手,大概准备把燕子坞翻个底朝天。
   庞天治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势指示周远跟着他,两名校卫立刻跟在了他的两边。
   周远默默地随着庞天治,走到燕子坞东面的一幢用石头建造,结实得像城堡一样的“凹”字形建筑前。青黑的石壁显得沉重和压抑,除了正面以外,其余的三面墙都没有窗户。这里就是燕子坞校卫队总部所在地“乌啼堡”,这里是任何燕子坞学生和外面的擅入者不想来的地方。
   张塞曾经绘声绘色描述过乌啼堡。说这里是整个太湖区域里除了“鬼蒿林”之外鬼气最重的地方。三四十年前魔教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四处劫掠武功秘籍,屠杀正派人士的时候,各个武学院都联合起来以同样严酷的方法惩戒那些作恶多端的魔教分子。那时候乌啼堡就是燕子坞关押,审讯,甚至处决罪大恶极的魔教成员的地方。堡四周都弥漫着血腥味,夜半常常可以听到哀嚎的声音。张塞对描述性语言有着与生俱来的才能,那些个没有亲身经历过的历史掌故,都能绘声绘色地说到周远的心里去。此刻,他站在乌啼堡厚重的铁门面前,不寒而栗。
   进门以后,周远跟着庞天治沿着一道被两排昏暗烛光映照的长廊走到位于堡右侧的一个石室里,里面有一张石桌和两个石质的凳子。
  庞天治示意周远坐在其中一个上面,然后他“砰”地关上门,坐到另一边的凳子上。
   隔着石桌,庞天治投射过来两道阴冷锋利的目光。在担任姑苏城巡捕的时候,这两道目光曾经让许多凶残的罪犯露出了破绽,奔溃心理防线。对于稚嫩的理论系学生周远来说,庞天治自信可以一眼看到他心底。
   “你说你看到了两个侵入者?”庞天治瞪视了周远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后终于开口问道。
   周远点点头,把他看到的情况如实跟庞天治说了,只略去了他出手相助少女的那一节。
   庞天治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周远,又说,“能不能先告诉我,你那时候一个跑到湖边上去做什么?”
   “我……”周远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实话听起来是那么的可笑,更加像一个劣质的谎言。
   “我,在想一个招式方程的问题……在想比较难的问题的时候,我会找没有人的地方……可以安静地想。”周远说。
   “哦……招式方程……”庞天治低声重复着,眼光还是毒辣辣地盯着周远的脸,把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置于严密的监控之下。
   “庞总长……”周远抬起头,鼓起勇气说,“我看到的,已经都和你讲了,现在已经到就寝的时间了,舍长要点到的……”
   庞天治的脸先是抽紧了起来,随后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周远同学,怪我刚才没跟你说清楚,今天晚上,你要在乌啼堡里过了!”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19
(八)
   庞天治认定周远一定有什么情况瞒着他。刚才解释为什么会一个人傍晚跑到湖边去时,他明显在撒谎。许多善于伪装的罪犯都躲不过他这双犀利的眼睛,更不要说周远这样的尚未接触过江湖的学生了。
   但是周远倔强的抗拒却让庞天治有些吃惊。他本以为在乌啼堡这种天然阴森的环境里稍加恐吓周远就会乖乖地把事情说出来。但是庞天治声色俱厉地审问半天,周远仍只是重复着已经说过的那些信息。庞天治于是把周远关在那个石室里,每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派人轮流进去把他拖起来问话,不让他睡觉。这种策略在一般情况下很快能让人神志迷糊,进而露出破绽,然后全盘崩溃。但是就这样折磨了周远大半夜,他却依然还是没有多说出半点新的信息。
   庞天治想过给这个不识相的学生来点真格的,但是刚才杨冰川教授拍着周远肩膀很亲切的样子庞天治还是都看在眼里的。尽管骨子里庞天治认为自己身为校卫总长,所有的老师也置于他的保护之下,因而他是和他们平起平坐的,但是杨冰川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教师。
   庞天治最后停止了讯问,周远立刻精疲力尽地倒在石室的地上,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看着躺着的周远脸上依然残留着的倔强表情,庞天治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也许周远真的已经把所有知道的都说出来了。也许那个使峨嵋剑法的女子刺死了追杀他的蒙面男子后,处理了尸体,然后已经离开了燕子坞。可是为什么恰恰是峨嵋剑法,出现在这个时候?庞天治只相信自己的直觉,从不相信巧合。
   其实庞天治的直觉并没有错,周远的确没有把所有知道的情况说出来。那个隐瞒的情况非常重要,如果说出来,将很可能让庞天治轻而易举地找到那个少女。
   从周远掷出石头相救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把那个少女当作是燕子坞的入侵者了。如此端庄婀娜,使着教科书式的峨嵋剑法的清丽少女,怎么会成为燕子坞的危害?她只是因为遭到追杀才会闯入学校来躲避。自己既然保护过她一次,就要保护她到底。成为一个行侠仗义,奖善罚恶,扶危济困的侠客,是母亲对自己最大的期望。
   所以无论庞天治在精神上如何折磨他,威胁他,诱惑他,周远都咬牙坚持着,不为所动。庞天治越是凶恶,越是冷酷,周远的意志就越是坚定,因为他无法想象如果那个少女被庞天治捉获,被他单独关押在这么可怕的地方的情景。
   没有吃晚饭的周远最后又饿又冷又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周远被人推醒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过了卯时了。庞天治没有再出现,一个校卫端来一碗米汤和两个馒头。
   周远再也顾不得庞天治是否会在里面掺入什么能让他吐露真言的迷药,狼吞虎咽地将早餐全部吃完。校卫收走盘子以后周远靠在石墙边,感觉到酥软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力量。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适。周远于是盘起腿,试图运转一下内力,迎接庞天治新一天的讯问。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做第三次吐纳,一个穿着红衣的校卫走了进来,周远知道红衣校卫的级别在校卫中是最高的。
  那校卫对周远说,“你可以走了,庞总长说,谢谢你对学校保卫工作的配合。”
   周远心里冷笑一声,心想你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折磨我一夜,现在倒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不过周远并不想和他计较,他最终成为了胜利者,这已经足够了。
  
   庞天治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边,看着周远走出乌啼堡,脸上是阴晴不定的表情。他转过身,对身边的一个脸上有一道疤痕的红衣校卫嘱咐道,“多带几个亲信,跟紧了他,目标出现后,立刻抓捕,带来见我。”
   那校卫答应一声,回身就走。
   “等一下,”庞天治叫住他,又说道,“这件事情,你只向我本人直接汇报,其他任何人都不许透露半点,副总长也不要告诉!”
   那校卫又答应一声,走出门去。
   庞天治回到窗口,看着那校卫带了六个全副武装的手下循着周远刚才离开的方向去了,方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刚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敲门,庞天治说声“进来”,一个约四十多岁,仪表整洁,长相英武的男人都了进来。
   “啊,韩副总长,快请坐。”庞天治手朝案前的座椅一挥。进来这人,正是校卫队的副总长韩家宁。
   “庞总长,我一会儿还有事,不坐了,”韩家宁行礼道,“我来是听说昨天燕子坞发生了陌生人擅闯事件,燕子坞本部的日常防务都是我亲自布置的,特来向总长谢罪,请求处罚!”
   “嗨,韩副总长无须自责,”庞天治笑着说,“这十几年的太平日子过下来,那些守卫们早就疏懒惯了,擅闯的事,是个教训,也是件好事,我知道韩副总长待人温厚,这扮红脸的事嘛,到时候由我去做,是该让那些手下开始抽抽筋骨了!”
   “庞总长,我自知过去对手下管教不严,今后定当严格管理,还望总长督导,”韩家宁道,“对了,听说有一位学生看到了侵入者,他可提供了什么信息没有?”
   “哦,当时夜色将黑,他又是个理论系的书呆子,眼力不行,没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我已经让他回去上课了。”庞天治说。
   韩家宁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但很快掩饰过去。庞天治平时对学生之苛刻尽人皆知,遇到这样的擅闯事件,竟轻描淡写地放过,着实让韩家宁有些吃惊。
   “我刚才去校卫办公室,没有找到昨晚讯问的记录,如果是在总长这里,我想借来一阅,看看是否能找出些蛛丝马迹。”韩家宁说。
   “这个嘛……”
   像昨晚那样的问讯,自然稍稍违反了一些校卫队的章程,所以庞天治是不做记录的。
   “确在我这里,”庞天治稍一犹豫后说,“还在研究之中,怎么,韩副总长你信不过我?”
   韩家宁忙一弯腰说,“岂敢岂敢,我只是对擅闯之事非常内疚,希望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将功补过啊!”
   “哈哈哈哈!”庞天治爆发出一阵大笑,“只是玩笑,只是玩笑啊!韩副总长多年来为燕子坞的安全尽忠职守,我岂能不知,这件事情有我亲自过问,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庞总长亲手调查,我自然放一百个心了,”韩家宁忙说,“我听说,闯入的女子使峨嵋剑法,不知……”
   韩家宁刚说到这里,门外有人大声禀报。
   庞天治示意韩家宁暂收话题,把禀报之人叫进了办公室。
   那人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奔来,庞天治第一反应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但那人却是一脸的兴奋和激动。
   “庞,庞总长,”他喘息着说,“刚才收到峨眉派飞鸽传书,说已经换船沿太湖驶来,今天午后就能到了,慕容校长请庞总长过去商议欢迎事宜。”
   “什么!”庞天治和韩家宁同时惊讶地叫了起来。
   韩家宁转头对庞天治说,“镖局在江湖上行走更改路线,虚报行程是常有的,这样可以避开骚扰者,省却许多麻烦。”
   庞天治冷笑一声,“TMD,我们是要接待,又不是要去劫峨嵋那帮娘们,他们是省了麻烦,我们可是措手不及啊!”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0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13 12:39:04          

   周远离开乌啼堡后,回到寝室简单梳洗了一下,然后径直去了语嫣楼。今天的早课是《解穴理论概要》,周远暑假的时候已经把课本通读了一遍,前几节课听了老师的讲解之后,已经搞懂了大半本书。昨晚湖畔,他能准确击中蒙面男人手腕上的神门穴,就是最好的证明。当然,即使周远对这门课一窍不通,他还是会做逃课的决定,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周远走进语嫣楼,从一楼走廊的一扇小窗户朝乌啼堡方向警惕地望了望,确定没有被人监视后,从另一头的后门悄悄离开了语嫣楼。周远沿着昨天傍晚的路径,下到西南角的太湖边,那里就是当时少女和蒙面人动手的地方,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痕迹了。
   但是周远掌握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一条他受尽威胁折磨也不愿向庞天治吐露的线索,那就是,那个少女受了重伤。
   从她昨天在最后关头因气滞连剑招都无法使完来看,必定是受了无法通过调息来理疗的严重内伤,如果是这样的话,周远已经知道了她唯一可能的去处。
   周远沿着湖边往南走,大约半刻钟的工夫,他来到了燕子坞岛的正南面。那里是一块像半岛一样突出去的开阔地,密密麻麻种植着各种高低大小不同的植物,一眼望不到边。那里就是燕子坞学院药理系的种植园。但凡开设药理系的武学院里,必定有一块土壤肥沃阳光充足的土地,作为种植,收获各种珍奇药材供学生研究实验的园地。燕子坞的种植园是江南武学院里最大的,由于得天独厚的温暖湿润的气候,这里培植着各种珍稀,名贵的武学作物和药材。
   周远大致辨别了一下方向,向半岛的东端走去,那里有一个陡峭的坡面,在坡面的下方,种植着一片紫色三角形叶子,粗短茎秆的植物。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降姝草”。许多广为流传的疗伤圣药,比如九花玉露丸,九死还魂丹等,都需要加入这味成分。
   降姝草早晨喜阳,午后喜阴,所以这片面东背西的陡峭山坡,是燕子坞唯一适合种植的地方。
   周远下得坡来,还未抬眼寻找,就听到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说,“书呆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周远一喜,听出来是昨天那少女的声音,忙转过身来,却看到一个闪着寒光的剑尖正指着他的鼻子。他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说,“别,我是来帮你的。”
   少女站在那里,婷婷玉立,阳光下,周远自然比昨晚看的真切得多。少女的五官端庄,皮肤白皙,长发飘逸,气质非凡。她身后的地上是几个布包,里面裹着捣碎的降姝草,看来她已经饮用过了草汁,恢复了一点元气。
   “我不用你帮忙,”少女冷冷地说,“你既然发现了我,我只有杀了你灭口。”
   她说完抖动手中的剑。
   周远自幼贫寒,很早懂事,养成了独立,坚强的个性。但由于父亲早亡,母亲失踪,以及在燕子坞被其他热门专业的学生边缘化和冷落,让周远逐渐沉默寡言,看上去畏畏缩缩。但是经过了昨晚的第一次出手和被庞天治讯问的经历,他内心底层的那种从小养成的坚强个性,又逐渐开始显现出来。
   他站在那里迎着少女手中的剑,说,“如果你来燕子坞的目的是为非作歹,那算我看错人,昨晚就不该救你,你现在就一剑刺死我。如果你是不得已来燕子坞避难,我绝不会去校卫那里告发你。我对学校很熟,可以帮助你离开。”
   那少女握着剑,本来就没有真要杀他的意思,否则也不会等他把这长篇大论说完。少女缓缓收起剑,说,“我不是来为非作歹,也不是来避难,我来这里,有重要的使命,你如果要帮我,就立刻带我去见黄毓教授。”
   “黄毓教授?你要见黄毓教授?你是……峨嵋的学生?”周远问。
   那少女点了点头。
   “真的啊,”周远有点兴奋地说,虽然不是王素那样的大名人,但是遇到一个正宗的峨嵋学生,还是很激动的事情,“我叫周远,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对周远的激动明显有些反感,不过她还是说,“你叫我丁珊好了。”
   “很好听的名字……”周远几乎没有和女生相处过,他本能地觉得赞美对方的名字是正确的做法。丁珊没有回应。
   “那你是柳依仙子派过来的?她们应该明天会到吧?”周远说。
   周远的话让丁珊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忧虑的神色,她冷笑了一下,说,“没错,幸好是明天才到。如果现在就到的话,一切就都晚了。你不要再问了,赶快带我去见黄毓教授!”
   “黄毓教授在曼陀山庄校区,我们要坐校船过去。”周远说完朝西面一指,少女立刻抬腿就走。
   “你要见黄毓教授,昨晚就可以跟我说啊,又何必将我打昏。”周远摸着依然疼痛的脖子,跟在后面。
   丁珊停下来,回过头恶狠狠对周远说,“书呆子,因为我不信任你!我来这里就是要找黄毓教授,除了黄毓教授,我谁都不信任。峨嵋里面有坏人,燕子坞里也有坏人,而且不止一个。你最好尽快帮我找到黄教授,否则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周远被丁珊那种恶狠狠的表情吓得怔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的话。她所说的坏人是什么意思?周远也想象不出,会有什么样的可怕的事情发生。
   在种植园西面的一片树林里,一个面带疤痕的校卫伏在一棵树下,他的六名手下散布在周围,形成了一个埋伏圈。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0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15 12:24:31          

  (九)
   “你说峨嵋和燕子坞里有坏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周远喘着气问。丁珊运起了内力,所以行走如风,周远几乎要跑步才勉强跟得上她。
   丁珊并不理他,只顾自己往前走。眼看快要离开种植园时,她突然停下脚步,握紧了手中的剑。
   “怎么了?”周远赶了上来疑惑地问。
   “早就知道不能相信你这个书呆子,”丁珊恨恨地说,“是你故意把我引来这里的是不是?”
   “什么叫把你引来这里啊?”周远仍然没有弄明白。
   就在这时,一个红衣校卫,带着六个身穿黑衣手下突然从前面的树林里闪出来。那六个手下快速呈扇形围拢过来,一下子把丁珊和周远围在了中间。
   “等一下,等一下!”周远立刻喊了起来。
   周远总算反应过来,这些人一定是跟踪自己才发现了丁珊在这里。他虽然在数学上天赋超群,极为聪敏,可是却没有任何江湖经验。再加上他毫无内力,因此视觉和听觉上完全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意识到有人在跟踪他。就像刚才,丁珊已经听到树林中的埋伏,而他还毫不知觉。
   “不要误会,这位是峨嵋学院来的客人,并不是要擅闯燕子坞,”周远将身体挡在丁珊之前说道,“她有柳依仙子的重要口讯,要传达给黄……”
   “不要再说了,”丁珊打断周远,阻止他说出黄毓教授的名字。
   “我确是峨嵋弟子。”丁珊朗声对校卫们说,并一扬手中的宝剑,阳光下,一缕金光掠过剑锋,可以清晰地看到“峨嵋”两字。那是峨嵋创派祖师郭襄的亲笔,天下人都认得,“你们带我去见慕容校长。”
   那红衣校卫抱拳施礼,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剑是峨嵋所铸不假,不过姑娘的身份尚有待确认,还请姑娘跟我们到乌啼堡走一趟,待庞总长查明。如若属实,我们愿鞍前马后,为姑娘陪护开道。”
   周远一听这话就急了。传说中鬼气重重,阴森恐怖的乌啼堡他刚刚去过,里面那一间间潮湿阴暗的石室,有些里面还有手铐脚镣。庞天治的阴狠狡诈他也已经见识过了,对待自己学校的学生尚且如此,对待私闯校园的嫌疑者自然要变本加厉。这么清秀洁净的女子,若被他锁到那污秽的石室里讯问,真是不堪设想。
  “峨嵋宝剑在手,还有什么疑问?”周远说,“峨嵋学院明日就到,她们都是慕容校长请来的贵客,岂能任你们随意盘问!到时候峨嵋责问,慕容校长怪罪起来,你们担当得起吗?”
  周远一生之中,从没有在人前如此慷慨陈词,此刻为了丁珊的安危,竟勇气十足,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峨嵋子弟,都是名门之后,和皇家贵胄,江湖豪门血脉相连,你们如果顾惜自己的前程,应该现在就带这位姑娘去见慕容校长!”周远又大声补充道。他说这番话,完全是想提醒丁珊。大家都知道峨嵋学生,背景深厚,你爸若是什么丐帮帮主,钱庄统领什么的,现在不说,更待何时?就算出生平民,也应该胡诌乱盖,先随便报几个名号,待见到慕容校长,再如实相告也不迟。
   周远这番话,竟然还真让那红衣校卫脸上露出一些犹豫之色。不过那只是短短一瞬,他随即冷下脸来,道,“我拿学校津贴,便要忠于职守,学校防务,启同儿戏,这位姑娘若是能拿出我校的请帖,我自然放行,否则,我只能带姑娘去见我的上司,如果这样做得罪了姑娘,将来派人问罪于我,我只有自认倒霉。”
   那红衣校卫这番话不卑不亢,挑不出错来。但周远想庞天治处心积虑派他跟踪至此,非要将丁珊带回乌啼堡,只怕是有什么摆不到台面上来的理由。
   丁珊站在那里,并没有像周远期待的那样,搬出一两个大后台来,她只是冷冷道,“那个什么乌啼堡,我是绝不会去的,你要么带我去见你们校长,要么你就上来抓我试试。”她说完伸手一推周远,将他推得一跤跌出圈外,然后把剑一横,剑尖微颤。
   那是峨嵋剑法的标准起手式“英华摇曳”。
   许多历史传统悠久的武功流派,都有自己特定的起手式。每次与人切磋或动武,必先摆出起手式。这既是对自己武学传承的尊重,也是向对手宣告,我将用光明正大的正派武功迎战你。这起手式分为静态和动态两种,最早的时候,起手式都是静态的,往往是一个端正谦逊的姿态,近百年来,随着武学理论的发展,许多门派把起手式改为动态的。静态的起手式很简单,但是倘若对手抢先发动进攻,很容易占得先机。就好比下棋,你如果第一步棋永远下同一个地方,对方就可以有针对性的准备。而动态的起手式,则可以有虚实变化,引发不同的后续招式。
   英华摇曳,就是一种蕴含着丰富变化的动态起手式。
   周远跌在地上,一肚子的委屈。他满心想帮丁珊,却不想引来了校卫,让她陷入重围。刚才那一推,出手那么重,虽然目的是让他这个不会武功之人退出圈外,可多半也有恨他帮了倒忙的意思。他悄悄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开始暗运内力,希望能像昨晚那样,在关键时刻帮助丁珊脱困。
   七名校卫也立刻纷纷拔出兵刃,眼看两边就要动起手来。
  就在这时候听到一声“且慢”,然后一个男子三纵两跃,来到近前。“且慢”的声音由远及近,人也几乎随着声音同时由远及近。人当然无法移动得和声音一样快,但是一些轻功高超的人,可以用他们轻快的身法给人造成这种错觉。
   来人正是燕子坞校卫队的副总长韩家宁。
   “萧队长,请问这里发生何事?”韩家宁问道。
  那姓萧的红衣校卫对韩家宁行礼道,“副总长,那就是昨夜擅入燕子坞的女子,她不愿跟随我们去乌啼堡接受盘问,我等准备将她抓捕,带去见庞总长。”
   韩家宁点一点头,说,“你做得很好,我会将你尽忠职守的事情告知庞总长,不过慕容校长已经得知此事,派我来请这位姑娘,这位姑娘,你可愿随我去见校长?”韩家宁朝丁珊行了个礼。
  丁珊回礼说,“我跟你去见慕容校长。”
   “且慢,”那个萧队长大声说道,同时满脸狐疑地看着韩家宁,他脸上的那道疤痕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非常刺眼,“慕容校长为何要见这个女子?此事庞总长知道吗?”
   韩家宁回过头,看一眼萧队长,说,“庞总长当然知道,他此刻正在慕容校长身边,萧队长,你的任务已经圆满结束了,请你回乌啼堡待命!”
   韩家宁见萧队长依然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命令!”
   韩家宁说庞天治在慕容校长那里的确是事实,刚才得到禀报以后,庞天治立刻赶往校长办公室,一起筹划峨嵋的接待事宜。所以萧队长现在回到乌啼堡,还见不到庞天治。
   当然两人最终会见面,也最终会拆穿韩家宁的话。不过等到那时或许重要的事情已经办完。如果一切成功,那时候庞天治就不会再是燕子坞的校卫总长了。
   萧队长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昂起头说,“韩副总长恕罪,我不能执行你的命令,我今天是受庞总长的直接吩咐来办理此事,我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
   韩家宁怒道,“岂有此理,庞总长也好,你我也好,都是为燕子坞效命,什么叫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你把自己当作是庞总长的私家鹰犬吗?”
   两人讲到这里,话其实已经说破,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萧队长索性把剑一横,道,“副总长,如果你执意阻挠我完成庞总长亲自下达的任务,我只有连你一起抓捕,到时候我愿与你一起,听凭他的发落!”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0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15 12:29:29          

   韩家宁冷笑一声,道“庞天治这几年拉帮结派,苦心经营,想在燕子坞一手遮天,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为了这个女子,昨晚秘密审讯本校学生,今天又不经校卫办公室备案,私自下令抓捕,这些都已经违反了校卫队的章程。萧队长,如果你现在迷途知返,到时候我还可以替你说情。”
   萧队长听到这里,脸开始发青,他手中剑一挥,手下六人立刻一起挥动兵刃,向韩家宁抢攻过去。韩家宁不急不忙,抽出剑来,脚下步伐一转,已经绕到了其中两人身后,他的身法快得匪夷所思,如鬼魅一般。
   可是当韩家宁正准备出手时,那两人已经向前疾走,另外四个人加上萧队长随着韩家宁从边上绕过来。尽管他们的步伐远不如韩家宁快,但是因为七个人巧妙的走位,韩家宁一下子竟又被围在了圈中。
   旁边的丁珊和躺在地上的周远都已经看明白。这七个人并不是随随便便一拥而上,而是组成了一个训练有素的剑阵。张三丰猜想明确地昭示,七个人可以设计出最强大的进攻组合!
   韩家宁也意识到,他舞动手中剑,挡开周围的一轮攻击后大喝一声,“你们都是什么人,燕子坞校卫队从来没有训练过剑阵!”
   萧队长和那六个黑衣校卫一言不发,屏气凝神,各自保持阵型,不紧不慢,同时也不依不饶地攻守着。单看他们当中每一个的剑法,既使是最好的萧队长,也是中流水平,可是七把剑配合起来却俨然像一个绝顶高手。一把剑从某一方向刺来,其余六把已经封住了各个退路,七个人进退跳跃,相互间毫无干扰,这就是阵法的威力。
   韩家宁很快落了下风。实际上,要不是他的轻功实在高出对方太多,他早就已经被逼入绝境了。
   周远正出神地看着战局,丁珊突然走到他的身边,将他一把拉起,说,“我们快走。”
   “不行,”周远立刻道,“这位韩副总长是来帮你解围的,现在他局面不利,你怎能一走了之?韩副总长一向为人正直,在学生里口碑很好的……”
   丁珊仍拉着他往前走,“我跟你说了,燕子坞里我目前只信任黄毓教授一人,我必须要在峨嵋代表团进燕子坞之前找到他,此事关系到整个江湖的安危,比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都更加重要。”
   “可是我们可以试着说服韩副总长帮助我们一起去找黄毓教授,”周远挣扎着说,“庞天治肯定到处安排校卫巡查,只有韩副总长可以帮助我们,你看现在的情形,他很快就要落败,到时候这七个人追上来,你一样要苦战一场!”
   丁珊扭过头来看着周远,心里略有一丝诧异。昨晚初碰到他时,只当他是一个理论系无用的书呆子,后来他飞石相救,今早仍惦念着她前来寻找,却有那么一点侠骨心肠,刚才那些校卫出现时,他又不顾自己全无武功,将身体挡在她前面为她解围,又有那么一点男子汉的勇敢,而此刻说出的一番话,合情合理,逻辑分明,竟又有几分才智机断。丁珊开始相信也许初上燕子坞湖岸就遇到的这个男生是老天冥冥中对自己的相助。
   她叹了一口气,放开周远,一提内力,挺剑加入了战局。
   丁珊一进来,七人剑阵立刻如水波流转一样蓦然换了一个阵型,七把剑的速度陡然加快,分别刺向两人。
   从武学理论上来讲,受攻者每增加一人,阵法的设计难度就要上升一个级别。七打二的变化要远远多于七打一的变化。丁珊加入以后,从那七人的调整来看,这个剑阵是一个由高人设计的精妙阵法。那七人剑速加快后,变化更加繁复,攻击力丝毫没有减少。
   但是丁珊经过了一个晚上“降姝草”和种植园里其他一些疗伤药物的治疗以及自己的调息,内伤已经比昨晚减轻了不少,施展出来的剑法也比昨晚高明了不止一个档次。韩家宁不再像刚才那样左支右绌,两边渐渐变为均势。
   但是很快问题又出现了。那七个校卫显然暗地里操练过这套剑阵,相互的配合极为熟练,可丁珊和韩家宁却素昧平生,首次联手抗敌,相互间毫无默契可言。而且韩家宁的剑法虽然也相当高明,但是路子却比较奇怪,甚至和峨嵋剑法有些格格不入。一旁的周远觉得韩家宁的招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在哪本书上涉猎过。
   萧队长突然向后撤步,口中呼喝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其余六人也突然一齐后退,然后又一齐出剑攻过来。这一次,七个人的每一招都是冲着丁珊和韩家宁两人防御的空隙地带而去。这空隙地带正是两人配合的弱点,两人又怕对方不防,想防又怕误伤对方,结果要么干脆不防,要么也防得畏首畏脚。
   这萧队长是剑阵的统领,他显然已经觉察到了这个弱点,刚才口中呼喝的一定是指挥剑阵的暗语,那六个人得了指令,立刻变了一个套路攻过来,一时间丁珊和韩家宁立刻险象还生,一个凭借着实高超的峨嵋剑法,一个凭着精妙的轻功,才总算没有立刻落败。但是按照这个势头下去,双双被校卫们擒住,只是时间的问题。
   就在这个危急的关头,只听周远高声叫道,“乾三坤六震九七,坎虚巽实分五离,风雷火泽断生死,金水木土转神机。”
   丁珊和韩家宁都受过武学高等教育,当然立刻听懂周远是在用标准的教科书术语讲述一套三维的方位移动。乾坤坎离震等是一维,天泽火雷风等是第二维,金木水火土是第三维。两人稍加思索,变立刻领悟这讲的是那七人剑阵的核心走位。
   任何一套阵法,不管多么精妙复杂,都有一个最基本的核心走位。所有繁复的变化,都是从这套核心走位演化出来的。七个人通过苦练,掌握了核心走位以后,只要剑阵统领发出一些简单的指令,众人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施展各种变招而不失默契。
   掌握核心走位以后,衍生出千变万化相对很容易。可是通过观察到的千变万化而要逆推出核心走位,是一件极其极其困难的事情,需要极为高强的数学天赋和极为完备的阵法理论。
   而此时此刻,站在旁边观战的,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
   周远对武学理论的兴趣最初就是通过张三丰猜想点燃的,而张三丰猜想是阵法学的基石。在周远还没有进燕子坞之前,他就四处收集各种关于张三丰猜想的旧报纸,旧杂志和旧书籍,在打完工后自己研究琢磨。来到燕子坞后,更是将“还施水阁”本科图书馆里所有关于猜想和阵法学的书籍一网打尽。
   当然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知识竟然会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帮助他破译了一套高明剑阵的核心走位。
   破解了核心走位以后,剑阵的各种变化便都成为可预判了。凭那七个人本身二流的剑法修养,一旦剑阵变得可预判,那么施展出来的威力就也只是二流的了。对于丁珊这样的高手来说,剑阵一下子就变得毫无威胁,甚至有点令她乏味了。
   只见她身法陡变,按照周远方位的指引,抢在那些校卫出招之前连刺数剑。只听一片“啊哟”,“哎哟”之声,四人已经手脚中剑,倒在地上。丁珊上前用剑锋分别在他们脖子上一拍,打晕过去。其余三人,包括萧队长在内,也已经被韩家宁出掌击昏。
   丁珊回头看周远,发现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两眼失神,仿佛魂魄游离。
   “你怎么了?”丁珊忙跑到他旁边,这是昨晚以来,她第一次对周远表示关切。被丁珊一喊,周远浑身一抖,才恢复了注意力。原来他还兀自沉浸在数学的演算之中。
   “这位姑娘好剑法,韩某佩服之至。”韩家宁说。
   “韩副总长也是好剑法,”丁珊回道,“轻功更妙。”
   韩家宁哈哈一笑,说,“姑娘不必客气,趁庞天治其余的爪牙未到,请允许我护送姑娘去见慕容校长。”
   丁珊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说道,“不瞒韩副总长说,刚才我答应去见慕容校长,只是权宜之计。我此来燕子坞,怀有重大使命,关系到整个江湖的安危,韩副总长刚才出手解围,我感激不尽,不过我斗胆请求一句,是否能就此放我们离去……”
   “这绝无可能!”韩家宁立刻打断道,“制约庞总长的独断专行,维护校卫队章程是我的职责,可是维护燕子坞的安全,也是我的责任。任由姑娘离去,我绝办不到。如果姑娘信得过我,请将你的使命如实相告。如若果然关系到江湖安危,韩某愿竭尽所能,肝脑涂地。”
   丁珊站在原地,犹豫良久,说,“请韩副总长恕罪,我无法告诉你我的使命,但我刚才说的话,绝无虚言,请你相信我,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韩家宁犹豫了一下,说,“还是不可以。不过,如果姑娘肯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可以护送你前往。”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1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17 11:48:15          

  (十)
   丁珊看了周远一眼。然后朝韩家宁点了点头,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黄毓教授。”
   韩家宁沉思了片刻,说,“好吧,我带你去曼陀山庄见黄教授。”
   周远见韩家宁终于答应,松了一口气。
   丁珊行礼致谢后,三个人离开种植园,沿着校园西南的小径向“梨花渡”走去。丁珊穿着黑色的紧身装束,在校园里显得略有些突兀,她窈窕的身段也会引来一些男生的回头。好在现在是上早课的时间,小径上的学生并不多。
   路上还遇到了两名校卫,不过他们立刻向韩家宁恭敬地行礼,显然不是庞天治派来追查的。
   小径上几个转折以后,三人来到的语嫣楼的前面。丁珊停下脚步,有些惊喜地朝楼前一指,说,“这就是王语嫣的雕像吧?”
   周远点了点头,看来这尊雕像在其他的武学院校也是家喻户晓。
   丁珊凝望着雕塑,说,“她真的好哀伤,这是为什么啊?”
   周远笑了笑,这是个没有人能回答的问题。是因为那段传说中没有结局的爱情,还是因为预见到了武学理论的衰落?
   “听说在某一个角度可以看到她的微笑,是真的吗?”丁珊又问。
   “是有这样的说法,每年开学头几天,新生都排着队来看雕像。”韩家宁说,“不过好像从来没有人能看到过。”
   “她哀伤得好美……”,丁珊很想走到近前仔仔细细地看一看塑像,但是眼下却没有这样的奢侈。她恋恋不舍地离开语嫣楼,三个人急速来到梨花渡,正好赶上巳时的渡船。
   同时到达的还有两名研究生部的教授,他们都有些奇怪地看着丁珊,显然不习惯在早课时间看到这样打扮的女生,其中一个准备开口询问。
   韩家宁抢先热情地和两位教授打招呼,随便扯起一个今天日报上的话题,然后拉着他们到船舱里就坐。
   周远赶紧领着丁珊在船后部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早课时间渡船上人的确很少,船头有一两个研究生,后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个,周远期盼着船工快点开船。
   渡口更漏上巳时已到,两名船工解开船绳,一前一后,将槁用力一撑,渡船缓缓地离开了岸边。
   周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靠到船舷上。可就在这时候,忽听岸上一个娇柔的女生喊道“等一下”,然后几下风起,夹杂着几声嬉笑,四个身影从湖岸施展轻功纵跳到了船后甲板上。正是袁亮,毛俊峰,章大可和季菲。
   这四位高材生均已找到了令人艳羡的好工作,上课对他们已经不再重要,四人又都是各自系里主任和老师的宠儿,有恃无恐,因此今早相约一起逃课,到曼陀山庄去闲逛。
   季菲今天穿着白色的裤装,搭配米黄毛衣,是清纯简约的校园时尚。是她第一个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丁珊和周远。出于女生的本能,季菲上下打量了一番丁珊的相貌衣着。旁边的袁亮说道,“咦,这个不是杨教授课上‘一鸣惊人’的那位吗?”
   袁亮的声音响到周远足可以听到,不过他毫不顾忌。章大可和毛俊峰都回过头来,发出了笑声。
   “是叫周远吧?”毛俊峰冲周远说道,“这是你女朋友吗?”旁边又是一阵笑声。
   “一个月都不到,就泡上了新生,真是厉害啊。”章大可说。那章大可不似毛俊峰那般伶牙俐齿,他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很是严肃,听上去像是在真心佩服。
   丁珊脸立刻红了,她不知道杨冰川课上发生的事,所以不懂他们说的一鸣惊人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他们把自己当成了新生,便索性默认,不敢去反驳所谓的“女朋友”,怕露出破绽。
   撑船的船工对这四个学生放肆的跳船行为当然很不满意,不过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把渡船撑向芦苇塘的深处。
   “你叫什么名字,准备选哪个专业啊?”季菲问丁珊。
   丁珊略犹豫了一下,说,"我叫丁珊,准备修剑术。”
   袁亮在旁边立刻“哈”地笑了一声,说,“你看,现在都没人练你们的刀法了。”
   季菲嘴一撅,正准备反驳,后面毛俊峰说道,“现在新生真是越来越舒服了,我们那时候头六个月可是每天早晚都要踢腿站桩,苦不堪言啊。”
   周远心一沉,知道要露馅。新生现在的确应该都在燕子坞本部集体练基本功才对。
   这时候韩家宁从乌篷内走出来,说道,“你们四个刚才跳船已经违反了校规,现在还大声喧哗,影响船舱内老师的休息……”
   韩家宁和庞天治不同,一直在学生心目中颇受尊敬,况且的确是袁亮他们理亏,四个人吐一吐舌头,向韩家宁行礼,然后走到另一边的船舷低声交谈起来。
   这是韩家宁今天第三次替他们解了围,丁珊和周远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渡船驶入一望无际的芦苇中,蜿蜒而行。丁珊站起来,目光停留在湖风中摇摆飘曳的芦苇上,轻轻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来江南,太湖水乡,果然名不虚传,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几句诗,用在这里似乎更加贴切呢。”
   周远侧过头看着丁珊,她此刻的样子和刚才看到王语嫣雕像时的表情一样,分明是少女情怀,可是她无疑正肩负着某种重要的使命,让她必须要提防周围所有的人,甚至要像昨晚那样挥剑杀人。这不是她这样年纪应该背负的负担。
   渡船驶入芦苇荡的中心,浓雾笼罩过来,把周围的景致变得昏暗妖冶。周远回过身靠着船舷坐下来,从怀里掏出杨冰川教授昨晚给他的那张写着公式的纸,看了起来。本以为可以得到杨冰川教授的亲自指点,可是却不想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周远看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却完全没有头绪。公式很难,可是比公式更难的,是公式里那些变量所代表的武学意义。杨冰川教授不会给周远一个纯数学难题,这个公式,一定昭示着什么武学的内容。
  
   庞天治来到燕子坞中心慕容迟校长的办公室门外的时候,杨冰川教授已经在里面了,两个人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庞天治隐约听到杨冰川说,“……神情真的一模一样,而且,也有一样的算学天赋,丹田通径同样小得不正常……”
  慕容迟刚要说话,已经意识到门口来了人,便没有说下去,将庞天治请进了办公室。燕子坞校办主任,各系系主任随后也都到达。
   慕容校长简短地说了几句以后,由矮小发福的校办主任姚伯楚主持整个会议。峨嵋武院的接待准备工作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今天只是讨论确定最后几项事宜。
   第一是关于是否让媒体进入的燕子坞采访两校整个交流过程。少林武当从来都是拒绝媒体进入的,这次的访问活动,也只是每天在山门口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回答若干提问。而燕子坞不像少林武当那样受一些佛家道家戒律清规的约束,所以历来对媒体比较友好。此番,也决定允许武林日报、江湖周刊和晓生评论三大媒体跟随峨嵋代表团,进入校内采访。
   其次是关于是否允许安护镖局进入燕子坞。由于整个峨嵋代表团全部是女子,饮食住宿,需要有一定的空间,所以连少林武当都破例允许少量镖局的高级镖师进入寺观之内,在峨嵋的寝房周围维护。此举自然不是信不过武林两大院校的治安能力,而是一种礼节性的举措。这次燕子坞允许媒体进入,人员自然会更加混杂一些,所以也决定同样准许安护镖局少量人员进驻。当然主要的安全工作还是由燕子坞校卫队负责。自从铲灭魔教之后,武林秩序逐渐恢复,近十几年来更是一片太平盛世。所以这些举措最终应该只是走走形式而已。
   最后,是关于交流活动的日程。由燕子坞全体师生参加的欢迎大会提前到了今天下午峨嵋到达之后。会上将有慕容校长和柳依仙子的讲话,学生代表发言,峨嵋武校的群剑表演,燕子坞的拳掌兵器合练,压轴的,当然是王素和周云松的比剑。之后的几天峨嵋的学生将和燕子坞学生共同听课,共同习武。最后一天,慕容校长会设宴款待峨嵋全体来访师生,尽最后的地主之谊。
   庞天治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姚伯楚的安排,他的心里在惦记着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会议一结束,他就立刻赶回乌啼堡。
   庞天治秘密叫来了两个心腹红衣校卫,告诉了他们峨嵋到来的日程,并给了他们两块令牌,让他们共同负责接待保安工作。庞天治低声向他们叮嘱了一些事物之后让他们赶快去准备。然后庞天治焦急地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等待着萧队长回来向他汇报。
   过了许久,萧队长才回来。庞天治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妙。萧队长一脸颓丧,衣服散乱,前胸后背都是尘土,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战斗,并且不像是得胜的那一方。
   “怎么回事?”庞天治喝问。
   “是韩副总长他……突然出现……不让我们把那女生带回乌啼堡……还和我们动了手。”萧队长小心翼翼地回答。
   庞天治愤怒地“啪”一拍桌子,道,“然后呢?你们七个人布剑阵难道奈何他不得吗?”
   萧队长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脸上的表情既羞愧又无奈。
   庞天治的怒火立刻燃烧得更旺,“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来回报我的?”
   “我们本来占尽优势,结果后来……那个叫周远的理论系学生破解了剑阵的核心走位……”萧队长终于开口解释。
   “胡说八道!”庞天治葫芦形的脑袋上的两颗眼珠仿佛要迸射出来,“一个理论系的屁学生怎么可能破译核心走位,就是杨冰川亲自来,他恐怕也要坐下来演算十天半个月才破得了!”
   萧队长无言以对。庞天治说得没错,几分钟内逆推出核心走位这样的事情在常识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庞天治强遏怒火继续问。
   “刚才过来的路上两个校卫说在语嫣楼附近看到他们。”
   “当时他们往哪个方向走?”
   “西面。”
   庞天治略一思索,说,“梨花渡!你赶快通知曼陀山庄的校卫,然后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1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17 12:00:47          

   渡船在曼陀山庄的“茶花渡”靠岸以后,韩家宁带着周远和丁珊向武学历史研究所快速走去。
   武学历史研究所是一幢宏伟的六层红砖建筑,周围种满了各种名贵的曼陀罗花。就在他们快达到的时候,天空中一只洁白的鸽子从他们的头顶掠过,轻盈地飞入研究所门口的值班室里。韩家宁立刻回头观望,天空中隐约还有几只鸽子分别飞向了琅嬛玉洞图书馆等各处。
   韩家宁低声说道,“糟糕,一定是庞天治发现了萧队长没有完成任务,现在正通过信鸽通报整个曼陀山庄的校卫联合缉拿我们。”
   “反正已经到研究所了,等我杀进去,见到了黄教授,那庞天治也就无可奈何了。”丁珊手握剑柄说道。
   韩家宁摇摇头,说,“不可,燕子坞的校卫队有一套联络系统……”
   他话还没有说完,丁珊已经一提内力陡然加速向前冲去。韩家宁恼怒地“咳”了一声,施展轻功随后追去。韩家宁的轻功要高于丁珊,可是还没等他追上去截住她,研究所的值班室上突然升起了一股红色的烟雾。曼陀山庄的大部分日子都风和日丽,那红烟直直地升起来,整个岛上任何地方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就是韩家宁刚才没来得及讲完的燕子坞校卫队所谓的联络系统,这系统秉承自古老的烽火狼烟,作为校区里传递性息和预警的工具。红色表示一级警戒,很快,曼陀山庄上所有的校卫都会集结到武学历史研究所来。
   丁珊已经不顾一切,手中峨嵋剑出鞘,只用了十余招,就将值班室里冲出来的两名校卫击倒。她收起剑冲入研究所里,韩家宁跟随着她冲了进去。
   周远看着绝尘而去的丁珊和冲天而起的红烟,干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当他气喘吁吁终于奔到研究所的门口时,丁珊和韩家宁已经又从里面出来了。丁珊的脸色煞白,表情里写满了绝望。
   “黄毓教授呢?”周远问。
   丁珊摇摇头,痛苦地一言不发。
   “上面的人说,黄教授昨晚匆匆离开,就一直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韩家宁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围。从研究所的四面,已经都可以看到穿着红色,蓝色和黑色的校卫朝这里飞奔过来。
   头前几个轻功好的红衣校卫,不一会儿已经来到跟前。
   “这是一个误会!”韩家宁说道,“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
   “韩副总长,”一个红衣校卫打断他,“我们接到庞总长亲笔传书,叫我们连同你一起缉拿,有什么误会,到乌啼堡再说吧!”
   他们说完就挥剑分别朝丁珊和韩家宁刺过去。丁珊把周远推到身后,举剑迎战,
   几个回合下来,丁珊和韩家宁自然占优,但是不断有四处赶来的校卫加入战局,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已经是近二十名校卫围攻二人的局面。周远隐在后面,手中仍是握着一块石子,紧张地注意着丁珊和韩家宁,希望能够在关键的时候助一臂之力。不过现在看来,两人还都游刃有余。
   突然之间,远处传来一声爆喝,一个小眼睛葫芦头身材魁梧之人挥掌杀来,直取韩家宁,正是校卫队总长庞天治。他身后又跟来七人,乃是刚才在种植园摆剑阵的那一伙,他们挥剑同时攻向丁珊。
   这一来,局面顿时向另一边倾斜了。
   周远是第一次看到庞天治出手。他是燕子坞掌法系的高材生,几招下来,果然名不虚传。
   同样使掌,不同风格的人,有天壤之别。有的人掌法飘逸灵动,比如当年东邪黄药师的“落英神剑掌”,也有的人厚重如山,比如少林的“须弥山掌”。燕子坞的掌法系融汇各种流派,根据学生自己的特点加以辅导。所以同是掌法系毕业的学生风格可能完全不一样。庞天治,是属于那种掌法厚重,破绽极少,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风格。这种风格,恰恰是韩家宁的克星。
   韩家宁的长处是轻功,他的身法移动极快,可以施展出令人难以预料的招法。那种自持强大,一味狂攻的人往往会被韩家宁找到破绽而一举击败。而庞天治的攻击却异常厚实,不求一举制胜,只求将对手慢慢逼上绝路。
   庞天治知道自己胜券在握。多年巡捕工作的经验让他练就了极好的眼力。旁边那个使峨嵋剑法的少女武功的确很高,但是看上去内伤仍未痊愈的样子,在近二十人的围攻下虽然立于不败之地,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突出重围。这里的韩家宁自己一个人摆平已经绰绰有余,另外一个,就是退在旁边的那个理论系的学生周远,他手里握着一块石头,一边吐纳气息,一边紧张地注视着两边,好像准备随时掷出。庞天治心里不由得冷笑阵阵。
   庞天治是燕子坞最了解周远底细的人之一。申请誊写员的时候庞天治做了详细的背景调查,知道周远的丹田通径极小,根本无法习练内力。就算他打坐运气一个时辰,积聚起来的内力也不值一提。
   韩家宁已经穷途末路,旁边校卫的夹攻已经让他疲于奔命,庞天治看准一个机会,避开他的剑,挥掌向他头顶拍落。
   韩家宁已经无法闪躲,然后庞天治看到周远掷出石头,向自己的面门袭来。庞天治不慌不忙,准备用左掌掌力逼偏这枚石子,转而打向韩家宁,同时右掌还是按原来路线拍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周远掷出的那枚石子竟快速绝伦,快到彻彻底底地出乎庞天治的预料。石子击中庞天治的鼻梁,顿时碎裂,鲜血从他的口鼻迸出。庞天治惨叫一声,身体一晃,韩家宁的剑一下刺穿了他的胸。
   庞天治到死也没有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个丹田通径小得不像样的学生竟可以像慕容校长那样的高手一般掷出那块石头。
   周远愣在那里,也是莫名其妙,刚才掷出那块石头的感觉和昨晚完全不一样。昨晚他只是和过去两年多里的练习一样用自己积蓄了半刻钟的内力打出石块。因为昨晚丁珊和那个黑衣男人正处于谁都没有退路的胶着状态,他才能一击而中。可是今天完全不一样,他掷出石块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内力通过他的手指激发出去,好像被一个内力强大的高手附体了一样。
   后来周远才想通这是怎么一回事。昨晚杨冰川教授突然用太仓杨方法测他的丹田通径以后曾把一股强大温暖的内力输入他的丹田,来平复他体内的难受。这股精纯深厚的内力一直留在他的丹田里,直到刚才才被激发出去。
   对于任何人,如果他以为是周远向他出招,而实际上是杨冰川教授出手的话,结果只能是悲剧。
   接下来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得很快,对于周远来说,就好像是一个不真实的遥远的幻象一样。
   韩家宁刺杀了庞天治之后,立刻身形一动,晃到丁珊身边。两人一合力,周围的校卫立刻纷纷抵抗不住,要么被刺伤,要么手中兵器被击落。刚才围攻韩家宁的校卫突然改变了进攻对象,转而攻击庞天治带来的校卫。
   然后丁珊突然“啊”地一声惊叫,身体一软,韩家宁跟上去在她的颈、腰、背、腿上连点几下,封住了她的穴道。
   再接着周远想抢到丁珊身边,但是被一个校卫一掌击在胸口。周远顿时感到胸腹翻江倒海,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2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18 12:03:13          

  (十一)
   燕子坞迎来了建校史上峨嵋的第一次来访。
   下午未时,一艘两桅豪华大船缓缓驶入了燕子坞正门前的港口。船上垂挂着各种色彩的丝带,显得既美丽又喜庆,船头插着峨嵋女子剑校的校旗,是一把女红用的裁衣刀和一把宝剑交叉在一起。船尾则插着两面黑底金字的大旗,上面写着“安护”的字样。
   燕子坞学院六百多名本科学生外加不到一百名研究生史无前例地全体站立在港口,引颈期盼着峨嵋的师生。另外还有三大媒体的记者和画师,一个个手执纸笔,满脸的兴奋和激动。当豪华的大船终于停靠,船工将缆绳拴在燕子坞那块有上千年历史的门石上以后,一百零八颗各色的焰火珠,伴随着有节律的三十六声礼炮,飞向天空,划出一道道美丽的轨迹。燕子坞港的天空和水面同时被彩色焰火和彩色丝带映出一片缤纷。学生们掌声雷动,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船一侧的舷门打开,引桥放下,一位身着翠绿裙装的美丽女子首先现身,踏上引桥朝燕子坞走来。她举手投足间满是一位成熟女子的风采神韵,但是看她的容颜,竟最多像是刚满三十。
   “柳依仙子!”学生群中顿时又人叫起来。
   “看,佩着的是倚天剑!”另外一边也有人激动地高喊。
   柳依仙子身后鱼贯而出的是两列穿红色长裙,黑色披风的年轻少女,正是峨嵋的学生们。整个港口顿时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那些红妆少女每一个都容貌端庄,身材窈窕,紧随着柳依仙子的那两个更是艳冠群芳。左边那一个是娇俏的鹅蛋脸,右边那一个是标致的瓜子脸。
   “哪个是王素啊?”人群中议论纷纷。
   “左边那个。”“明显是右边那个嘛。”
   许多学生从怀中掏出画像以及《江湖人物》封面对比起来。
   两列峨嵋学生之后,是几位着淡绿衣裙的年长女子,应当是跟随出访的后勤人员,最后压阵的,则是几个穿着整齐的黑色装束,体格健壮,目光炯炯的男子。他们的胸口,都统一地绣刻着“安护”的标志。
   慕容校长率同各院系的系主任走到船桥之前迎接,双方一番行礼寒暄之后,慕容校长便领着整个峨嵋代表团前往燕子坞的千人大礼堂“参合堂”就坐。
   “参合堂”是燕子坞上唯一在学院成立以后再专门建造的重要建筑。这个长圆形的礼堂可以容纳燕子坞全体师生,开学仪式,毕业大典,聚餐,比武等各项重大活动都在此举行。参合堂的顶部采用琉璃,在多雨的江南既可遮蔽雨水,又可使阳光透过。
   主席台设在礼堂的东首,一边是慕容校长和各院系主任,另一边是柳依仙子和峨嵋学生。安护的镖师们全都一脸严肃地站在她们身后。燕子坞其余教师和学生以及媒体都环坐在参合堂周围一排排呈梯形向上逐渐高起的座位上,这样即使是最后排的人,也可以毫无遮挡地看到礼堂中间的高台。
   那里一会儿将有令众人无限期盼的峨嵋学生的剑阵表演和王素周云松的比试。
  
   周远从昏迷中渐渐醒来,这已经是两天来第二次这样的经历了。周远缓缓地移动几下身体,确认肋骨没有断裂之后,才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昏暗的石室,里面存放着许多已经积满灰尘的课桌椅和大书橱。石室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铁门。周远的眼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他认出其中一具是庞天治。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让周远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他转过头,看到丁珊躺在他的左边,正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
   “你终于醒了。”她说。
   周远看到丁珊还活着,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他不清楚这种暖意是因为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孤独地被关在这间堆满了死人的房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到底……是怎么回事?”周远问。
   丁珊苦笑了一下,说,“那个姓韩的骗了我们,校卫里好多都是他那一伙的,他们杀了你们卫队总长,和其他校卫,然后他趁我不备,点了我的穴道……”
   周远握紧拳头,痛苦地低下了头,这是他刚刚开启的江湖道路上的第一个惨痛的教训。
   “可是,为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周远说,“事情败露以后,慕容校长,还有姑苏城的巡捕不会放过他的。”
   “我想,他应该和安护镖局是一伙的……”丁珊说。
   “什么?”周远听了这话更加的迷惑,“安护镖局不是护送你们峨嵋出访的那个镖局吗?”
   丁珊叹了口气。
   黄毓教授不知所踪,自己又被点了穴道囚于石室,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自己的使命。
   “安护镖局,在路上劫持了我们,柳依校长中了他们下的毒……”丁珊说。
   “啊!?”周远惊得几乎要跳起来,胸口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安护镖局劫持了整个峨嵋代表团?他们疯了吗?”
   丁珊躺在那里,望着周远,“他们没有疯,劫持峨嵋,只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燕子坞。那个姓韩的,应该就是他们的内应。”
   “这……这还是疯了啊,”周远说,“劫持燕子坞?这太荒谬了!那么然后呢?然后他们准备杀到少林武当华山去吗?这根本就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的计划!”
   “柳依校长说,他们的目的是夺取藏在燕子坞的一样东西……”丁珊说。
   “什么东西?”周远问。燕子坞里的确藏有许多贵重的东西,比如许多价值连城的武林古物,还有包括斗转星移在内的神秘高深的武功秘笈。可是像这样光天化日之下通过劫持峨嵋进入燕子坞明抢豪夺,天下武林岂能善罢甘休?即便夺得那些宝物和秘笈,却成为整个江湖通缉的逃犯,又有什么意义?
   丁珊摇了摇头,说,“校长没有告诉我,她只是让我找到黄毓教授,说只有黄毓教授知道该怎么做。”
   “你是唯一逃脱出来的吗?”周远说,“昨天在湖边,那个黑衣男子是安护镖局派出来追杀你的?”
   丁珊点头,“柳依校长帮我逃出来的,她自己执意留下,要保护其余的同学……”
   周远深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慢慢平静下来,两天内发生的所有片段渐渐连接了起来。
   周远毫无江湖经验,对校园以外的世界可谓近乎无知,对人性的了解更是幼稚天真。不过他与生俱来的聪颖和逻辑思辨能力,成为了这次以及他日后行走江湖的重要武器。
   周远思索了一会儿以后,说,“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赶在明天峨嵋到达以前通知慕容校长。如果让安护镖局挟持着峨嵋师生进入了燕子坞,一切就都不堪设想了。”
   丁珊没有说话,她知道周远说的是对的。可是这样只是保护了燕子坞,对峨嵋的处境却没有任何帮助。柳依仙子嘱咐她,必须要先找到黄毓教授,只有他能够帮助峨嵋。
   就在这是,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丁珊和周远都浑身一颤。周远转过身,看到庞天治的身体竟在缓缓移动。
   “庞总长,”周远跑到他的身边。
   庞天治满脸血污,那是被周远石块击中所致,胸口是一道很长的剑伤,血仍在汩汩流出。周远没有内力,无法替庞天治封住穴道止血,他只能从旁边人身上撕下衣服布片,包在伤口上。
   庞天治痛苦地哼了一声,用嘶哑的声音说,“你听好了,峨嵋……到访的时间……已经提前,下午未时左右就会到。”
   “什么,可是现在已经是……”周远惊慌失措地说。
   庞天治一把拉住他,“你先听我说完……这里是历史研究所的地下室,那个衣橱后面……”
   庞天治说到这里,又痛苦地咳了起来,他闭上眼睛,喘息了几口气,才继续说,“后面有一个门,通向仓库……你要想办法出去,回到燕子坞校区,点燃梨花渡值班室里的红烟……”
   庞天治的气息越来越弱,仿佛是提着最后一口真气在交代着这些事情。他积聚着全身的力量,一字一句地说,“燕子坞的生死存亡,就交给你了……”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2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18 12:08:27          

   宾主双方在参合堂就坐以后,校办主任姚伯楚走到高台中央,开始主持欢迎大会。燕子坞的全体男生没有一个看他,全部都痴痴地眺望着主席台右侧的峨嵋美少女们。峨嵋的学生都正襟危坐,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这种矜持的姿态更是惹得男生们心痒难耐,议论纷纷。
   慕容迟校长转头低声问身旁的杨冰川,“黄毓教授为什么没有来?”
   杨冰川摇摇头。
   “你上午说的那个学生,是哪一个?”慕容迟又问。
   杨冰川往学生座席上扫了一圈,又摇摇头,说,“好像不在。”
   慕容迟皱起了眉头,他平时很少过问具体的学生管理,但是如此重大的活动竟有学生擅自缺席,让他觉得很不满意。他正准备叫来身后的侍者,让他通知庞天治统计一下所有缺席的学生,姚伯楚在台上高声宣布,“欢迎燕子坞武术科学学院校长慕容迟致欢迎词。”
   慕容校长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里走上台去。
   慕容迟平时很少露面,只教授斗转星移一门博士课程,所以大部分燕子坞的学生也没怎么见过他。慕容迟和杨冰川差不多高,比他的身材略魁梧一些。如果说杨冰川身上有更多的学者气息的话,慕容迟更像是以前门派帮会的掌门或者舵主,有一种雄霸一方的气势。
  
   周远跪在庞天治已经冰冷的身体旁边,心中充满了悔意。正是因为他借着杨冰川教授注入他体内的内力飞石击中了他,才导致他被韩家宁刺中。周远觉得自己很愚蠢,庞天治对学生的多疑残暴毋庸置疑,但毕业于燕子坞的他对于学校的忠诚也是显而易见的。现在他和忠于他的校卫们已经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燕子坞的防卫赤裸裸地落入了韩家宁的手中。
   庞天治临终前的话好像一直在这间石室里回荡着,周远知道,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挽回自己犯下的错误。
   他站起身,用尽力气推开了墙边的大书橱。果然如庞天治所说,那里有一扇小门。
   周远试着推了一推,发现门是锁着的。他又用力推了一推,门纹丝不动。接下来周远又踢又撞,直到筋疲力尽,仍打不开那扇门。这扇小门和那大铁门不同,并不是很牢固,后面最多只是一根铁质门闩,有足够内力修为的人,应该就能够打开。
   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丁珊,说道,“你记得他点你穴道时的手法和顺序吗?”
   “神道、长强,然后是檀中、关元、伏兔。”丁珊说。
   周远听完后,陷入了深思。
   “你懂解穴理论?”丁珊问。
   周远微微点了点头。他今天早上逃的,就是解穴理论课。
   近一百多年来,点穴和解穴理论经过了革命性的发展。最早的点穴,仅仅是用内力封住一些和人体机能以及内力运行相关的穴位,以达到使人丧失行动或语言能力等目的,内力越强,封住的时间越久。内力修为高的人,可以替别人推宫过穴,解开穴道,内力更高一些的人甚至可以冲击解开自身被封的穴道。总之,点穴解穴只是一个内力的问题。
   随着张三丰理论的建立和发展,武学界对人体的十二经脉一百零八要穴从微观上有了更加准确的认识。张三丰的二弟子俞莲舟第一个创造性地提出了可以通过有顺序地封闭经络上的穴位使点穴变得更难解。这方面的理论非常复杂,可以写几本厚厚的教科书,但是简单地表述,就是说,给点穴加上了一把“密码锁”。用俞莲舟方法点穴后,要想解开,不仅需要高强的内力,更需要按照正确的顺序逐步地解开被封住的经络和穴位。否则会徒劳无功,甚至会让被封住的残留内力误入歧途,对身体造成不可修补的伤害。
   周远听丁珊说了韩家宁点穴的手法后,立刻意识到他使用了高深的理论,加上了很复杂的穴位组合,要解开这样的穴道,就好比要解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难题。周远通过自学已经领会了解穴的理论基础,但是他从来没有真正实践过。
   石室的小门凭周远的内力肯定是打不开的,丁珊的穴道要自行解开,则起码要三个时辰,到那时候可能一切都晚了。
   周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对丁珊说道,“丁姑娘,我现在要尝试解开你的穴道,要找到你被封住的穴道顺序组合,我需要……需要……”
   周远说到这里,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下去。
   “碰我的身体……”丁珊替他说了出来。她说完这话,脸也一下子唰地变红。
   “没错……,”周远说,“我实在打不开那扇门……嗯……我需要赶回燕子坞……呃……点燃……”
   “你不用再说了。”丁珊打断他,然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周远松了口气,鼓起勇气,走到丁珊的身边。
   要解开穴道,周远必须要先按照韩家宁下手的顺序,探测出封住的经络穴道的顺序和内力方向,然后他要解出正确的解穴顺序,再引导丁珊利用自身的内力进行冲解。
   周远深吸一口气,先把丁珊翻过来,伸掌抵住她后背的神道穴。丁珊只感到一股细细弱弱的内力传进她的体内。探测被封住的经络时,内力越微弱越好,否则会引起很大的痛苦。周远奇小无比的的丹田通径,此时反而变成了优点。
   周远探了一会儿,手向下移,长强穴在脊椎的最末端。周远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是却无法不注意到丁珊纤细的腰和翘翘的屁股。周远探测了一会儿,将丁珊翻回来,只见她一脸羞涩地扭过头去,不敢看周远。
   檀中穴在胸口,关元穴在小腹,而伏兔穴在大腿上。周远的手掌在丁珊的身体上移动、停留,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接触年轻女子的身体。尽管隔着衣衫,手掌还是能感到那种柔软滑腻的感觉。周远细弱的内力不会引起痛苦,但还是会有酥痒的感觉,丁珊不能用内力抵抗,只能强忍着,渐渐地,额头渗出汗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周远触到她大腿时,感到她的体肤已经热得烫手了。
   周远终于结束了探测,丁珊咬着嘴唇,瞪视着他说,“你是故意摸了那么久的!”
   周远忙摆着双手说道,“不是……不是……我发誓……我绝没有……”
   丁珊转过脸,不再理他。
   周远闭上眼睛,头脑中迅速根据刚才探测到的信息列出了一组方程,然后他思索着,寻找着。那些方程在他的脑海里移动,变换,一个又一个的未知数慢慢地被消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远的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掠过,最后的障碍被消除,所有的疑团都散去,剩下的,是一个清晰的解答。
   周远睁开眼,丁珊讶异地看着他,“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好像是发了失心疯一样。”
   周远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沉浸在数学计算中时,常常会忘乎所以,失去自控。他定了定神,然后对丁珊说道,“你需要先打通足少阴肾经下的太溪分支……先顺着秩边穴向下冲击至承山穴……”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2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20 12:59:54          

   慕容迟校长致完热情洋溢的欢迎辞,台下掌声一片。峨嵋的女生们仍正襟危坐,礼节性地拍着手。
   姚伯楚接下来请柳依仙子上台发言。柳依仙子离开座位,轻盈地走上台去。
   柳依仙子的真实年龄应该已经接近五十。二十九年前还是峨嵋二年级学生的她,在太湖一次对魔教的大围剿中一战成名。武林日报上用洛神赋里“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来形容她优美的身姿和剑法,首次把她称为仙子。自此之后,所有的报刊杂志都开始跟风使用“柳依仙子”的名号。再后来,整个媒体索性抛弃了“师太”这一沿用千年的称呼,将所有峨嵋学院的师生一律以仙子作为敬称。
   柳依仙子先朝主席台左侧点头致意,然后目光向右边的峨嵋学生扫了一眼,七个安护镖局的镖师面目表情地站在女生们的后面。
   柳依仙子朗声说道,“这是我生平第二次来到美丽的江南,二十九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你们当中大多数还没有出生。那是一次剑和血的江南之旅,充满了艰苦和残酷,尝尽了危险和痛苦。这其中,既有大快人心的铲恶除魔,也有令人扼腕的牺牲伤亡,既有广为流传的决定性胜利,也有不为人知的惊险曲折。我们最终战胜了邪恶的魔教,正义的刀剑如水火般摧毁和荡涤了武林中的污秽残渣,却也不可避免地付出了许多沉重的代价……”
   柳依仙子说道这里声音突然减弱,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异样,她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甚至在一些时候,自私,贪婪和欲望一度湮灭了善良,理智和崇高……”
   慕容迟校长本来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柳依仙子的讲话,听到这里,他猛地停下了手中的杯子,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与此同时,峨嵋学生们身后那排镖师里靠左首的第一个快速朝前走了一步,手按到了腰间的剑柄上,最后一排至少有四名学生处在他一击的剑程之内。
   这些柳依仙子都看在眼里,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道,“而这些流血,死亡,残忍和争斗,都是为了今天,在我第二次来到江南的时候,可以在和平和安宁中,和有着光荣悠久历史的燕子坞的师生们进行纯粹的武术交流。愿那些不堪回首的暴虐和黑暗一去不复返!”
   台下再度爆发出海潮般的掌声。
   慕容迟转头去看杨冰川教授,发现杨教授也正一脸苍白地看着他。除了他们和主席台对面的峨嵋学生和安护镖局镖师以外,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柳依仙子刚才短暂地失态。那些觉察到的,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柳依仙子是因为回忆起了往昔的峥嵘岁月而感慨万千。
  
   “……好,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把刚才几步导引过来的内力一起……一定要同时……冲击檀中穴。”周远大声地指示着。
   丁珊闭着眼睛,按照周远说的做最后一步的冲击。她只感到檀中穴一阵火热,然后一下子仿佛一个滞塞的水管突然被打通了一样,一股真气顺着任脉和督脉运转了一个周天,然后扩散到其余的经络分支。丁珊长长吐了口气,一下子坐了起来,浑身感到一阵舒畅。
   “成功了!”周远在旁边激动的说。
   丁珊想对周远说句感谢,可是回想起刚才解穴时的种种情景,令她脸上又泛起一波潮红。她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到小门旁边,运起内力,拍出一掌。整个门剧烈地晃动起来,丁珊又跟着踢出一脚,门终于哗地一声裂成两半,向外倒去。
   丁珊回头对周远说,“一起赶去梨花渡?”
   周远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想方设法赶到梨花渡,点燃示警的烟火,为了庞天治总长,也为了燕子坞。
   两个人出了门,进入到一个很大的仓库中,仓库的另一边还有一扇大铁门。他们来到门边,发现这个门是从里向外开的。周远松了口气,正要去拉门闩,丁珊拦住他,轻声说,“门外或许有守卫。”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卸下门闩,然后慢慢地打开门。外面的阳光洒了进来,周远认出来这里是历史研究所背面的地下一层。丁珊静静听了一会儿,然后朝周远点点头,沿着前面的台阶走上地面,周远在后面紧紧跟随着她。
   两人一走上来,就看到两名校卫横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周远认出来其中一个就是刚才把自己打昏的人。既如此,这两人应该是韩家宁的手下,周远正纳闷是谁打晕了他们,丁珊突然唰地拔出剑来。几个身影从他们身后的窗户里跃出,将他们围在当中。周远吓了一跳,抬眼看时,竟是袁亮、毛俊峰、章大可和季菲。
   袁亮冷冷地对丁珊说,“刚才在渡船上就看着你可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来燕子坞?”
   周远正要开口,丁珊已经回答,“我是峨嵋剑术学院二年级学生,是柳依校长派我来的,峨嵋代表团和燕子坞现在都处于危险之中……”
   “你是峨嵋的学生?”袁亮脸上满是怀疑的表情,“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的剑直指着丁珊,手却微微有些发颤。
   在和平时期习武、成长的袁亮,即使是高材生,初次面对这样真刀真枪的局面,也难免会有紧张。旁边的三个人也都各执兵器暗器严阵以待,脸上表情也都是僵硬严肃。
   丁珊冷冷地对袁亮说,“你想确认的话,有个很简单的办法。”
   她话音未落脚下已经斜插上一步,一挥剑朝袁亮刺去,袁亮一直戒备着,急忙用剑格挡,但是丁珊早已剑锋一斜转向他的小腹。这一转角度精妙,袁亮的剑已经无法再挡,但袁亮毕竟是燕子坞剑法系最优秀的学生,他并不躲闪,而是将剑一横,正好掠向丁珊的咽喉,这一横利用了刚才格挡的惯性,所以后发先至,但是丁珊早已身形晃动转而从侧面连刺三剑。这一招顿时出乎袁亮预料,他急忙向后一跃,运剑从上至下以优美的弧线划出三道剑花。
   这是燕子坞高级剑法里著名的一招“风帘翠幕”,在急退时使出,可以封住对手多个角度的攻击。这招其实是毫无针对性的应急防守,但是却设计得大方潇洒,既最大限度地保护了自己,又不会显得狼狈。
   不过丁珊那三招只是虚招,袁亮后退时,她也向后轻灵一纵,退回了原地。
   袁亮忙抱拳说,“晓芙剑法果然精妙,刚才得罪了,请问姑娘的芳名是?”
   丁珊还礼,报了姓名,然后说,“见识了大名鼎鼎的‘风帘翠幕’,不胜荣幸。”
   章大可,毛俊峰和季菲也都认出丁珊的晓芙剑法,于是也报了姓名行礼相见。
   丁珊一一还礼以后,立刻将安护镖局劫持峨嵋代表团,并意图进入燕子坞劫夺重要宝物的事情告诉了四人,同时也说了韩家宁可能是安护镖局的内奸。
   四人一时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章大可才说,“韩家宁是内奸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刚才在茶花渡看到他带人杀了那里的值守。”
   “他带了有十几个手下,我们不敢贸然上前质问。”季菲说,“之前我们看到庞总长带人往历史研究所去,就过来寻找。”
   “结果看到这两个校卫在这里守卫,”毛俊峰接着说,“我们犹豫很久,决定控制住他们讯问一番,可是……没控制好力度,他们就都昏死过去了。”
   丁珊刚才看到那两个横躺着的校卫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其中一个左胸肋骨明显断了好几根,另一个则是头部遭了大力重击。刚才几招比试下来丁珊已经知道袁亮的剑法不凡,其余三人看样子也都是燕子坞的高材生,对付这两个校卫其实绰绰有余,不过看他们紧张的模样,一定是因为初次对敌,难免要使出十足的功力。
   这时候周远用低沉的声音说,“庞总长已经死了,是因为我……”
   “韩家宁在他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丁珊打断周远的话,“庞总长被他使奸计所杀。”
   袁亮等四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更是惊讶万分。
   “这么说整个校卫队现在已经都归韩家宁指挥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季菲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点带哭腔。
   “庞总长死的时候,嘱托我要想办法去梨花渡,点燃那里示警的红烟。”周远说道。
   “对,”章大可说道,“我们要赶快去通知慕容校长,还有系里的老师。”
   “可是韩家宁已经控制了茶花渡,”袁亮说,“这里所有的老师和研究生刚才都坐渡船去燕子坞那边迎接峨嵋了,整个曼陀山庄,现在恐怕就剩我们几个了。”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3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20 13:08:49          

  (十二)
   运送峨嵋师生的二桅豪华大船停泊在燕子坞渡口,随着太湖水波的起伏微微晃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突然,船上舱门打开,五个男子沿着引桥走下,朝燕子坞的正门走来。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考究的白色绸衫的清瘦男子,看样子像是安护镖局这次走镖的掌旗之一。
   值守室里,一名红衣校卫看着这走来的五人,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快去通知庞总长。”他吩咐身旁一名黑衣校卫。那校卫应了一声,立刻向校内跑去。
   红衣校卫让另一个黑衣校卫留在值守室里,自己则走到正门前迎住这五人。他向为首的白衣男子行礼说道,“诸位镖师,可是在船中呆得烦闷了,请恕在下招待不周,如果诸位愿意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知饭堂,让他们准备上好的酒饭款待诸位以及尚在船中的各位镖师,不知意下如何?”
   以他多年的护卫经验,红衣校卫已经感到他们并不像是来吃酒的,他只是想尽量拖延一点时间,好等庞天治赶来处置。
   “燕子坞是传承千年的天下名校,我等到此,岂有不到校内拜仰之理?”那个穿白衣的人说道。他身材瘦削到近乎单薄,完全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话时的语气神态也相当斯文,和一般印象中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日晒雨淋的走镖人有很大的不同。
   “这个……不过校卫总长叮嘱在下,此次访问,贵镖局只派七名镖师到校内随行守护……”红衣校卫说,“不如这样,待我去禀明庞总长,听他的示下……”
   红衣校卫说到这里,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一转身,看到刚才的黑衣校卫带了韩家宁朝这边赶来。红衣校卫稍稍舒了口气,快步迎上去说道,“韩副总长,门口这几位镖师……”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朝门口那五人一指,可是他话音未落,一把剑已经从他身后穿过。那个黑衣校卫也同时发出一声惨叫。
   红衣校卫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倒了下去,在坠地之前,他努力扬起手,朝值守室发了一个信号。值守室里的校卫已经看到韩家宁从身后刺杀了红衣校卫,他惊叫一声,回过身去抓前面桌旁的一个摇杆。这个摇杆是一个发送警示的装置,按下去,就会有红烟从值守室顶上的烟囱里冒出。这学校正门口发出的红烟,不仅可以被整个燕子坞看到,也能被姑苏城上的瞭望高台用瞭望镜观察到。这套报警系统是四十多年前魔教横行江湖时发明建造的,可是自魔教覆灭以来,再也没有被使用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瘦削的白衣男子突然身形一晃,瞬间已经飘至值守室内,他手一抬捏住校卫的咽喉一捏,那校卫喉咙口发出几声软骨断裂的声音,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白衣男子随即又一晃身体,回到了值守室之外,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那红衣校卫竟然在倒地临死之前看到了这一切。
   两个安护镖局的镖师立刻从怀内摸出两面红旗,朝大船上挥起来。大船上马上冒出几个同样穿黑色紧身装束的镖师,举起一面大旗,在船尾摇动。
   过了一会儿,远处的湖面隐约出现五只乌篷小船,飞速朝燕子坞驶来。
   那五只乌篷小船的速度越来越快,明显是一群内力高超的人在摇动。小船转眼间就来到了港口,每只船上都迅速走下十来个紧身装束的黑衣人。他们身上都佩戴刀剑,胸口都是“安护”的字样。与此同时,从大船上也陆续不断地走下来同样装束的五十余人。
   韩家宁抢步到那白衣男子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属下参见江掌旗!”
   白衣男子脸上的肌肉僵硬地动了几下,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仍用文质彬彬的语调说道,“交待你的一切,都办妥了?”
   “是的!”韩家宁的语气里有些得意,“整个校卫队已经都归我掌控,燕子坞和峨嵋全体师生现在都在参合堂内,曼陀山庄还有两边的渡口我也都派人把守了……”
   那白衣男子微微点点头,却没有说话,仿佛还在等着什么。
   “噢,对了,”韩家宁立刻补充道,“那个峨嵋逃出来的学生和那个叫周远的燕子坞学生我也都已经捉住,现锁在曼陀山庄历史研究所的地下室里,随时可由掌旗发落。”
   “嗯,做得不错。”白衣男子终于说出了一句赞许的话。韩家宁低着头,脸上喜形于色。
   “既如此,就让我们坐等参合堂内精彩的表演吧!”白衣男子说道,僵硬的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恐怖表情。
  
   张塞,带着一脸疑惑,惴惴不安地朝茶花渡走去。
   在这两天里,周远经历了一系列让他的生死悬于一线的事件,而张塞的生活,也并非过得波澜不惊。
   昨天晚上,正当他在琅嬛玉洞图书馆自己的房间里痛苦地研究华山气宗剑宗族谱,同时开始构思自己的下一篇八卦文章的时候,黄毓教授突然走了进来。
   张塞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边行礼,一边顺手将桌上的“江湖人物”抹到了地上。
  黄毓教授是目前整个武林的史学权威。他已经出版的六卷《武林史》,堪称是武林通史里的扛鼎之作。最后一卷,也就是当代篇,也已经基本完成。
   黄毓教授一反往日安详平和的样子,严肃中透着不安和焦急。
   “黄教授,气宗和剑宗的谱系我已经……”张塞正要汇报他最新的进展,黄毓教授立刻一挥手制止了他。他从怀内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交给周远,正色道,“你听好了,此事涉及重大,绝非儿戏!”
   张塞浑身一凛,他从来没有看到自己导师如此郑重的神态。
   “我今晚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黄毓教授接着说道,“明天一整天,你就留在此地,寸步不离,直到我回来!”
   张塞立刻点一点头,黄教授那种大事降至的神情让他不敢再多说一句。
   “后天一早,如果我还没有回来,你必须要在峨嵋到达燕子坞之前,把这封信交给慕容校长!你听明白了吗?”黄毓教授最后说。当他说到“如果我没有回来的”的时候,脸上明显地掠过一丝忧虑。
   张塞接过信封,郑重地点一点头后,黄毓教授便匆匆离开了。
   张塞扑通一声坐回到椅子上,愣了足足半刻钟,才恢复过来。他诚惶诚恐地将这封用红腊封口的信放入自己的怀内,然后反复回忆着黄教授叮嘱的每一句话。
   黄毓教授是从不开玩笑的,也从不言过其实,更不会故意夸张。如果他说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那么这件事情一定真的意义重大。张塞知道自己唯一应该做的,就是不折不扣地完成黄毓教授的嘱托。
   张塞虽感责任重大,但是却也充满了信心。因为黄毓教授的嘱咐非常明确,只要他不做什么愚蠢冒失的事情,应该可以圆满完成。
   可是张塞的信心只维持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因为他听到了峨嵋代表团提前到来的消息。
   这消息就像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把张塞的脑子劈得一团糟。黄毓教授明确要他今天哪儿都不要去,等他回来,可是黄毓教授同时也说要在峨嵋到达之前把信交给慕容校长。
   到底该继续在曼陀山庄等黄毓教授呢,还是中午就到燕子坞去找慕容校长?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3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22 12:25:26          

   张塞最后决定等到下午,可是未时过了不久,校卫队的人就到琅嬛玉洞来通知,说峨嵋代表团即将到达,慕容校长下令加开两班渡船送所有在曼陀山庄校区的师生前往燕子坞正门欢迎。张塞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痛苦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思考应该如何抉择。他只恨自己昨晚为什么偏偏呆在办公室里被黄毓教授找到,摊上了这么一桩令他为难的差事。事到如今他知道必须要凭自己的判断来做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或许将对许多人,许多事有重大的影响。
   张塞考虑再三决定留下来等申时那班校船,如果申时黄教授还没有回来,他就去本部把信交给慕容校长。他觉得这是最为折衷的一个选择。
   张塞于是锁上门,听着整个琅嬛玉洞的师生们走下楼,和其余曼陀山庄校区的人一起坐临时的渡船离去。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静悄悄的图书馆里,盼望着黄毓教授奇迹般地出现。
   但是当墙上的更漏快指向申时的时候,黄毓教授还是没有回来。张塞站起来,摸一摸胸口的那封信,走出琅嬛玉洞,朝茶花渡口快步赶去。
   从很远,张塞就看到茶花渡口有大约有二十名校卫手按刀鞘在那里列队站岗。
   张塞感到有些可笑。他能理解在峨嵋代表团访问期间需要加强一下学校的保安工作,可是派二十个校卫守在已经基本没有人的曼陀山庄就有点搞形式主义了。庞天治凶神恶煞的样子虽然很讨厌,不过他看上去并不是那种浮夸务虚的人,不知道这种可笑的决定是谁做的。
   渡口依然和往常一样停泊着一艘渡船,但是却看不见船工。
   张塞走过去,对其中一名校卫说,“请问申时的校船会准时开吗?”
   那名校卫早就看到他走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从现在起到峨嵋欢迎会结束,渡船停开,任何人不得往来于两校区。”
   张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件事情已经不仅是可笑,简直到了愚蠢的地步。
   “为什么?”张塞问,“我现在要赶去参加峨嵋的欢迎会……”
   “峨嵋欢迎会早就已经开始了,刚才我们到处通知加开临时渡船的时候你在哪里?”校卫说。
   “那时候我在赶写论文!”张塞提高了声音说,“欢迎会开始了又怎样,难道就不能再赶过去了?”
   “我已经说了,欢迎会结束之前,所有人不得往返于两个校区之间!”
   张塞强按怒火,说道,“可是为什么呢?你们要加强校园安全,应该跑到燕子坞大门那儿站岗去,曼陀山庄这儿什么都没有,你们守在这儿又有何用?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慕容校长,如果被你们耽误的,你们没人负得起这个责任!”
   这时候旁边另一个校卫说道,“你一会儿说去参加欢迎会,一会儿又说去找慕容校长,我看你行为很可疑,你给我站这儿别走,一会儿等韩副总长来问一问。”
   张塞被如此抢白,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声道,“岂有此理!我是燕子坞的博士生候选,我想去哪个校区,就去那个校区,不需要向你们汇报理由!你们身为燕子坞校卫,要盘查的应该是校外人员才对。你们在这里无故设卡,限制本校学生的自由,是何道理?庞总长是否知道?各系的主任是否知道?慕容校长是否知道?”
   张塞一连三个排比,声音也越来越高,自己觉得雄辩滔滔,理直气壮。面前的校卫们突然纷纷后退,脸上都露出惊异的神色。
   这下轮到张塞吃惊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这几句话竟能够真的吓住这帮校卫。
   然后他耳边响起几道风声,校卫们开始大声呼喝,各自抽出刀剑来。
   等到张塞的惊讶程度又升了一级时,四枚暗器分别从他两旁掠过,击向四个校卫。
   校卫们挥刀格挡之时,几条身影又飞速飘至,出鞘的刀剑,向他们直刺而去。
   张塞这才反应过来校卫们惊异的并不是自己的语言暴力。
   他虽然是研究生,但是在燕子坞三年多,也是认识本科里比较出名的学生的。他发现陡然从天而降,向校卫们发起攻击的,竟是袁亮,毛剑锋,章大可,季菲,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少女。
   张塞惊讶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频频后退。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张塞“嗷”地一声转过头去,发现竟然是周远。
   周远帮不上任何的忙,但是却密切关注着战局。看到毛俊峰用快速绝伦的手法,以各种精妙的弧线发出恰到好处的暗器组合时,他才知道自己扔的那两下石头是多么的幼稚。纯粹因为是机缘巧合和杨教授内力的帮助,才击中了目标,其中一次还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
   五个学生里,丁珊和袁亮的剑法显然是最高的,毛俊峰一边用掌法对敌,一边又对周围的校卫用暗器远程攻击,也颇有成效,刀法系的季菲使的是一对柳叶双刀,内力修为显然要弱于袁亮他们,但是身法和招式上还是显出有相当的才气。药理系的章大可武功相对最弱,不过和黑衣校卫一对一时,也丝毫不处于下风。
   当周远确信他们没有危险之后,才把两天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旁边目瞪口呆的张塞。
   张塞花了一点时间消化周远的话,然后恍然大悟地说,“难道黄毓教授委托我的事,和这一切有关?”
   他说着也把自己为什么会一直留在曼陀山庄的原因告诉了周远。
   当他说完时,丁珊袁亮他们也已经将二十名校卫全部击倒。丁珊在旁听到“黄毓教授”四字,立刻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对张塞说道,“黄毓教授委托你什么事?”
   张塞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叫丁珊的少女虽然周远刚才已经介绍,但气势汹汹冲过来质问的样子,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黄毓教授给了我一个信封,嘱咐我如果他不回来,就交给慕容校长……”张塞说。
   “什么信封,给我看看!”丁珊立刻说道,语气里竟没丝毫的请求之意。
   “这不行!”张塞马上拒绝,“黄毓教授嘱咐我要交给慕容校长本人。”
   “已经来不及了!”丁珊急道,“峨嵋代表团只怕已经进了燕子坞,整个学校已经在安护镖局和韩家宁的掌握之中了,柳依校长对我说此事只有黄毓教授知道怎么办,你快给我看那封信!”
   “丁姑娘,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张塞说,“这是两位师长的私信,你我怎能随便拆阅?”
   这个道理丁珊岂能不知,但她此刻挂念整个峨嵋代表团的安危,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唰地一下抽剑在手,竟指着张塞道,“事关我老师和同学的生死,我一定要看。”
   旁边袁亮一看立刻抽剑护在张塞面前,道,“学长已经说了,此信指定要慕容校长亲启,请丁姑娘不要再强逼了。”
   毛俊峰旁边手掌一翻,一枚暗器也悄悄握在手中。
   之前还刚刚并肩作战的三人,此时竟互相剑拔弩张。
   丁珊紧咬着牙,脸上现出绝然的表情,手中剑一抖,摆出“英华摇曳”。
   周远一看丁珊祭出峨嵋起手式,那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和燕子坞的这几位动手了。他赶忙冲过去,拦在丁珊面前,说,“丁姑娘,你不要冲动,不管黄教授有何锦囊妙计,我们现在身处曼陀山庄,恐怕也无法对峨嵋施以援手,况且燕子坞本部情况如何我们还不知道,不如我们先坐渡船过去,了解状况以后再见机行事,如果确然到了危机关头,再看也不迟。”
   丁珊听完这话,无以辩驳,缓缓放下了剑,眼中竟有滢滢的泪光。她心知此刻赶去本部,最多是解燕子坞于危难,已经中毒的柳依仙子和被劫持的学姐学妹,实是凶多吉少。
   袁亮赶忙也放下了剑,他深知双方的主要目的是一致的,现在内讧起来,根本是事倍功半。可张塞却大声道,“喂,周远,你这个新交的女朋友好凶,你要多管管才是。”
   张塞在这里虽然年龄最长,但是性格却最为乖张,说话做事往往都是意兴所至,随口乱来。周远立刻做手势让他不要再让事情进一步恶化。
   丁珊没有搭理,转身朝渡船走去。
   袁亮出身官宦世家,为人处世要圆润得多,他在旁边说道,“丁姑娘剑术超群,刚才一战,丁姑娘制敌最多,我们都应当感谢丁姑娘仗义相助才是。”
   偏偏张塞又贴到周远耳边说道,“在峨嵋肯定是长得越难看剑术越好嘛,那些漂亮的都早早地有了好人家,根本不用练武……”
   张塞虽然说得很轻,但他也知道凭丁珊的内力,一定听得到,所以是纯属故意。丁珊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张塞一眼。
   那边毛俊峰和章大可已经到值守室里把被关押的两名船工解救了出来,船工们仍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发,但是各拿槁桨,解开缆绳,做好了开船的准备。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3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22 12:28:38          

   参合堂里,柳依仙子做完了她的演讲。
   姚伯楚候在台下,准备等她下来后上去宣布由两校学生代表讲话。
   可是柳依仙子站在台上,等掌声渐渐熄灭之后,继续说道,“为了感谢燕子坞师生的热情欢迎,请允许峨嵋的学生们为大家献上一段剑舞。临时准备,排练不周,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柳依仙子说完,主席台上峨嵋的女生们立刻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其中十来个从身后拿起红漆白底的长圆型腰鼓,挂到身上,另外二十位少女,则手握峨嵋佩剑,列队翩然走到高台上,摆成一个四乘五的方阵。女生们身上的红色长裙裁剪非常贴身,完美地称托出女生们婀娜的曲线,台下的燕子坞学生一个个全都屏气凝神,目不转睛。
   姚伯楚只得作罢,将学生代表讲话推到表演之后。
   在一阵几乎令人窒息的短暂的寂静后,主席台上的十余名女生开始敲响了腰鼓。鼓点轻柔平缓,却清脆整齐。高台上的二十名红裙少女一起拔剑出鞘,随着鼓点划出优美的剑招。
   剑舞自古有之,但是大约四、五年前,姑苏城观前街上历史最悠久的翠玲珑剧院重新包装,推出了一种将美女,剑法和以鼓乐为基础的节奏舞蹈糅合在一起的新剑舞,一时间姑苏城万人空巷,争相观看,几个月里都一票难求,之后的几年里,新剑舞迅速传向杭州,扬州,洛阳,直至京城,成为大江南北演艺界的最新潮流。
   燕子坞虽然离姑苏城不远,但作为千年名校,风气自然相当保守,校庆、节假晚会上的文艺表演都以传统歌曲舞蹈为主,此番看到峨嵋表演的竟是时下最流行的新剑舞,台下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掌声,叫好声几乎要盖过腰鼓的韵律。
   周云松坐在台下最前排,欣赏着剑舞。他的左手边,坐的都是来自三大媒体的记者和画师。刚才慕容校长上台讲话前,他已经简短地回答了他们的几个问题。
   周云松无法像他的同学们那样全情投入到剑舞的欣赏中去,他一会儿要代表燕子坞和峨嵋的天才少女王素比剑。慕容校长之前已经叮嘱过他,要他在表现出一定优势的情况下让王素半招。这其实是一个很高的要求。周云松虽然经历过无数次高水平的对练,但像这样代表学校和别的武校的顶尖学生比试还是第一次,心中难免会有些压力。
   周云松并不认识王素,不过想来一定是高台上领舞的两个最美的少女之一。谁说上天是公平的,集美貌身材和武功于一身的王素明明是上天最大的偏爱。
   周云松正思咐着哪一个是王素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声音既熟悉,又有点古怪。
   声音说道,“周云松,你仔细听我说完,不要转头,也不要说话。”
   周云松吃了一惊,声音分明是一个他认识的人所发出,但是却非常的不自然,仿佛被什么很厚的东西蒙住一样。
   “我是杨冰川教授,”声音继续说道,“我现在正用腹语传音入秘和你讲话。”
   周云松才恍然大悟,他不敢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向主席台上扫了一眼。杨冰川教授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的表演。
   腹语和传音入秘是两种不同的功夫。腹语是通过将内力振动控制到颠毫,从而模拟本由声带口腔和舌头组合发出的各种语音。传音入秘则是在说话时同时用内力消减掉其余方向上的声音振动,从而使声音只传播到一个定点。这两种功夫都极其难练,需要极高的内力修为和天赋,而能把这两种功夫同时练成并结合起来使用的人武林中几乎没有,正史中也只记载过北宋时期大理的延庆太子能够用腹语传音入秘。
   现在看来杨冰川教授也可以做到,但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方式跟周云松讲话,难道是对一会儿和王素比剑之事有什么临时的交待?
   “时间不多了,你要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杨冰川教授继续说,“你先记住这几句口诀……”
   周云松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集中精神倾听杨教授的吩咐。台上峨嵋精彩的表演从他的注意力内渐渐淡去,四周嘈杂成一片的喝彩叫好也都被他过滤成了遥远的背景,
   如果这时候有人从舞台上看着周云松和他身边的人,将会是一个十分滑稽的场面。燕子坞的学生和媒体记者一个个都瞪大眼睛,半张着嘴,脸上一片兴奋和激动,而周云松如一具雕像般坐在那儿,表情里充满了迷惑和震惊。
   杨教授说得非常简短,但是每个词语,每件事,每段口诀都让周云松感到陌生和不解。周云松听完后想问无数个问题,但是杨教授已经没有时间给他这个机会……
  
   六名燕子坞的学生和丁珊一起乘着渡船向本部校区进发。
   张塞和袁亮毛俊峰他们聚在船头,商量着一会儿到梨花渡后的战术。丁珊独自一个人在船尾靠着船舷站着,冷漠的表情里透着悲戚。
  周远走到船尾,想去安慰一下她,但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只是站在乌篷边,呆呆地看着她。尽管容貌完全不像,但周远不知道为什么竟联想起了王语嫣,是因为那一缕相似的淡淡的哀愁吗?
   周远最后叹了口气,独自走到乌篷里坐下。那里平时只供教授们休息,有着非常舒适的座椅。周远再次从怀内拿出杨冰川教授给他的那张写着公式的纸看了起来。
   之前和丁珊一起去曼陀山庄找黄毓教授时,他在船上已经研究了一会儿,虽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却已经有了些头绪。周远采取的方法是,先不管公式里那些变量参数的武学意义是什么,而当作一道纯粹的数学偏微分方程来解答,看看究竟能算出什么样的结果。周远对数学优异的天赋让他成为了一个解微分方程的高手,多年的练习使他对方程有一种近乎可怕的理解,许多没有任何特定方法可解的微分方程,周远都可以利用他远超一般人的直觉,猜想出答案大致的形态,然后再一一攻破细节。
   周远花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猜到了方程的答案的大致形态。这个形态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大名鼎鼎,以至于周远不敢相信这会是对的。这个答案非常荒谬但是却又合情合理,数学上均衡完美,可是武学意义上却一片混乱。
   周远将答案的细节一一算出,然后反复验算,最终发现自己的计算无懈可击,那个著名的,熟悉的自然力方程,就是这个偏微分方程在合理的初始和边界条件下唯一的解!
   周远深深吸了一口气,靠到坐椅背上。
   这个偏微分方程是杨冰川教授发现的吗?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凭杨教授的数学修为,应当也能将方程解开,他是否找到了和周远一样的解呢?杨教授给他这个方程纯粹是作为学有余力的理论练习,还是有别的用意?这样的一个方程,在武学上,究竟意味着什么?
   周远的脑海里,充满了疑惑。
   这时候,袁亮穿过乌篷,走到船尾,抱拳对丁珊说道,“可否请丁姑娘一起到船头,商量一下一会儿到梨花渡时行动的策略?”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4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25 10:45:46          

   丁珊犹豫了一下,跟随袁亮走到船头。
   众人商量的结果其实很简单,到达燕子坞本部以后,首先要想办法点燃校卫值守室里的红烟,或者用其他的办法通知慕容校长和各系主任。如果不行的话,则要想方设法逃离燕子坞,到姑苏城向官府和武林其他的武校报信。最后实在不行,就退回曼陀山庄。但是曼陀山庄完全是一座孤岛,退回来,其实等于退入了死路。
   渡船已经驶过了雾气弥漫的鬼蒿林区域,眼看马上就要到达梨花渡。丁珊、袁亮、季菲,毛俊峰等都手握兵器,紧张地站在那里,准备着进行一场形式不清,把握不大,结局不明的战斗。从小到大的和平生活让他们无法想象一会儿的情形会是怎样,他们心中甚至还都有一丝侥幸心理,希望渡船到港以后发现一切都只是误会,或者慕容校长和杨冰川教授已经制伏了安护镖局,解决了一切。但是当渡船驶出芦苇塘,梨花渡的一切都展现在眼前时,他们的心一下子都凉了半截。
   近三十名校卫手执兵刃守卫着梨花渡,值守室的门窗俱破,地上躺着好几具值守的尸体,房顶上用于升起红烟的烟囱也已经被彻底拆除。
  
   参合堂内的高台上,峨嵋的剑舞表演仍在继续。
   周云松仍然置身事外般地呆坐在那里,杨教授的嘱托已经快说完。
   “另外,”杨教授最后补充道,“如果你找到周远……就是昨天在我课上发言的那个理论系学生……带上他……也许会对你有意外的帮助。”
   周云松想不出那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会对他有什么帮助,但是杨教授已经给了一连串令人费解的指示,多这样一条也不算什么了。
   这时候,峨嵋女生们腰鼓的节奏陡然间加快,鼓点由轻柔舒缓,一下子变得快速高亢。与此同时,台上的二十名峨嵋少女突然间扯去红色长裙的下摆,刚才端庄高贵的长裙装束,陡然间变成了时尚性感的连衣短裙。这些穿着鹿皮长靴的美少女们随着玉珠落盘般的腰鼓节奏,快速变换着队形,舞出一串又一串高难度的剑花。她们奔跑着,滑动着,凌空翻越着,队形时散时聚,剑尖开始交错、碰撞,交汇到鼓点里,和出更错落起伏的优美节奏。
   台下燕子坞学生彻底疯狂了,他们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精彩的表演。姑苏城观前街翠玲珑被黑市炒到五两银子一场的剑舞表演,和这个相比,只能算是三流水准。他们纷纷站起来,不知疼痛地拍着手,喝彩,嚎叫,直到声音沙哑。
   随着二十名女生一连串眼花缭乱的连续交替翻越动作以后,每个人从长靴里抽出两支烟火棒。鼓声先嘎然而止,然后变成越来越快的连续敲击,当鼓点快到不能再快时,二十名女生将手中烟火棒一交,然后往斜前方一举。那些烟火棒先是冒出火星,然后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一枚枚绚烂的烟火绽放到参合堂的空中。
   这是完美的收场。烟火将参合堂变成缤纷的殿堂,殿堂的中央,峨嵋女生们定格成优美的姿态。雷鸣般的喝彩响彻全场,欢迎活动终于达到了真正的高潮。连姚伯楚,和系主任们,也都站起来热烈鼓掌。只有慕容迟,杨冰川和柳依仙子和峨嵋腰鼓女生身后的那七个安护镖师,用冷峻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烟火缓缓落下,消失。参合堂内充满了硫磺和硝烟的味道,这味道弥散着,飘浮着,布满在空气里,通过嘴巴,鼻孔和体肤,缓缓渗透到那些依然站在那里兴奋地鼓掌叫好的燕子坞学生的体内,也渗透到峨嵋学生,以及主席台上所有人的体内。
   热烈的气氛仍然维持了短暂的一段时间,然后先是高台上定格的女生们缓缓地倒下,再是周围座席上的燕子坞学生和媒体的记者缓缓地倒下,许多人在昏过去时,脸上还依然带着兴奋痴狂的表情。最后轮到主席台上,姚伯楚和各系的系主任们挣扎着调匀脉息,运功抵抗着,但还是一脸痛苦地缓缓倒下,柳依仙子在倒下去之前,一脸绝望地看着慕容迟,和杨冰川,终于说道,“请你们……一定要救峨嵋的学生……”
  
   后来,《晓生评论》上有一篇回顾文章的开头一段是这样写的:
  
   “在整条武林历史的长河里,我们对江湖的兴、衰、治、乱并不陌生。正与邪的力量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碰撞和较量,当黑夜进入最漆黑绝望的时候,我们从不放弃对即将到来的黎明的期盼,而当和平成为了习惯和想当然的时候,我们也总是警惕着下一场风雨飘摇的到来。
   然而,从来没有一次江湖的动荡,是以这样突如其来、众目睽睽和肆无忌惮的方式开始。这种对江南千年的武学院,对所有和峨嵋有着关联的豪门帮会,乃至于整个武林的挑衅,竟然在三大媒体的见证下赤裸裸地展开。
   这种无耻和冷血的手笔让我们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不寒而栗,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无助和绝望。这一次的暴风雨,是否会更加猛烈,这一次的冰霜,是否会无比寒冷,这一次的黑夜,是否会格外漫长……”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4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25 10:51:57          

   “放下兵刃!”
   “慕容校长有令,渡口已经关闭!”
   梨花渡口的校卫纷纷呼喝。
   “我们要见慕容校长!”
   “你们快去通报慕容校长!”
   袁亮和毛俊峰也在船头喊。
   渡船一点一点向渡口靠近,但是两边任何一方显然都没有要遵守另一边指示的意思。
   当渡船最终靠岸的时候,毛俊峰高高跃起,用最著名的“漫天花雨”的手法,散射出近百枚小型暗器。武学发展到现在,这漫天花雨的手法已经被差不多优化到了极致,毛俊峰跃起的高度,出手的角度,以及每一枚暗器的轨迹,互相间的配合,覆盖的范围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
   渡口的守卫们纷纷惊叫,将手中刀剑疯狂地舞出一道屏障来遮挡暗器,这时候丁珊和袁亮一左一右,挟着漫天花雨之势,跃到岸上,两把剑挥、斩、点、刺,顿时就有八、九名校卫发出惨呼,受伤倒地。
   随后季菲,毛俊峰,章大可,甚至张塞,立刻也各执兵刃,冲上岸去。周远知道张塞本科毕业于泰安一所武校,从小不喜武术,爱读历史的他最终获得燕子坞武学历史研究所的全额奖学金,来这里攻读博士。这是周远第一次看到张塞动手,虽然比丁珊袁亮要差很多,但是一招一式还是颇有科班出身的风范。
   这时候袁亮击倒身边两个校卫后,回头朝众人看了一眼,然后施展轻功,几个纵跃,跳出圈子,朝参合堂方向奔去。两个校卫回身要追,丁珊娇叱一声,跃过去拦住去路。
   刚才在船上,众人已经商议好,由袁亮携带黄毓教授的书信,突围去寻找慕容校长和各系主任,其余人负责掩护。
   袁亮往前刚奔了没几步,面前突然闪出一个人,正是校卫队的副总长韩家宁。
   袁亮正要上前,韩家宁身后又闪出一排黑衣人,其中两人呼喝一声,已到近前,袁亮挥剑接战。
   只斗了约五六个回合,袁亮心中就一沉。这些黑衣人的武功比校卫们高出太多,任何一个,他都需要极尽努力,方能胜过,对阵两人,他根本没有胜算。而那一排黑衣人,至少有十个。韩家宁手一挥,其余的黑衣人也纷纷加入战阵。
   袁亮深知自己身负大家的重托,咬紧牙关,将内力提升到极致,施展出燕子坞剑法里最高明的“燕来剑法”。这“燕来剑法”传承自传统的“春泥剑法”,但是却经过了武学理论黄金时期燕子坞理论系大师们的优化雕琢,成为当世最高明的剑法之一。根据《晓生评论》里的剑法排名,燕来剑法已经超过由张三丰亲自发明,并由武当世代大宗师们改良的太极剑法,仅次于五岳剑校华山分校孤本单传的绝世剑法“独孤九剑”。
   但是这燕来剑法因为经过极精密的优化,每招每式的分寸都要拿捏到完美,才能体现出其绝妙,如果某一招的方位角度稍有偏差,本来的妙招便会立刻成为庸手,甚至破绽百出,瞬间崩溃。所以燕子坞剑法系规定,燕来剑法必须要熟练三年以上,方可正式对敌。
   袁亮大三开始习练燕来剑法,所以此时使用,已是违反了剑法系的系规了。但是现在一切关系到燕子坞的安危,什么系规校律,都只能置之脑后。
   这燕来剑法一施展开,两个黑衣人明显感到吃紧,袁亮的剑突然间开始从令他们非常不舒服的角度刺过来,而当他们试图化解时,却发现这些剑招之后还蕴藏着更加复杂的变化。两个人打一个人的优势完全体现不出来,反而还被莫名其妙地相互牵制。袁亮抖擞精神,一招接着一招将两个黑衣人疲于奔命的防守逼到退无可退,挡无可挡,然后喝一声,跃起空中,自上而下攻去。这一招叫“归燕南飞”,是燕来剑法里最强的杀招之一。
   由于之前完美的压制,这一招归燕南飞是无懈可击的,袁亮一剑刺入一个黑衣人的锁骨,又斜着从另一个的胸口深深划过。两个人均发出惨叫。袁亮心中一喜,立刻向前冲去,可是他只迈出一步,眼前突然闪出一个身穿白衣之人,那人的身法极快,就好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白衣人当胸拍过来一掌,袁亮立刻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内力逼压过来。袁亮运内力抵抗,然后沿着双方内力相交的气障曲面滑过去,一招“双燕争泥”反刺对方。
   几丈远渡船上的周远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周远一直在关注着战局,尤其是袁亮。刚才看到他施展出完美无暇的燕来剑法,心里一路叫好。但是这一下,袁亮却做了两个风险很大的选择。
   双方内力相抵时,中间会形成一个气障曲面,沿着气障曲面移动,将会获得额外的加速度,但是移动的轨迹也会变得可预测,如果对方的轻功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话,是极其危险的举动。袁亮另一个危险的选择就是在这种匆忙的情况下继续使用容易出错的燕来剑法而不是先用自己比较纯熟的剑招稳住局势。
   果然那白衣人以迅疾的身法移动到了袁亮前方,又是一掌。袁亮吃了一惊,手中剑迅速变招,可惜匆忙中角度稍稍偏了一些。白衣人一声冷笑,身体又一移,堪堪避过袁亮的剑尖,然后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袁亮胸口。
   袁亮意识到自己剑法的偏差时已经太晚,连“风帘翠幕”那样的急退防守也已经来不及,他只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那白衣人抢上一步,又一掌从头顶拍落,眼看就要致袁亮于死地。
   就在这时,丁珊击倒了一名黑衣人挥剑赶来,施展晓芙剑法阻住了白衣人。
   白衣人没有兵器,却不慌不忙,凭借快速绝伦的步伐和掌中强劲的内力,很快占了上风。可是丁珊为救袁亮竟不肯后退,硬是在险象环生的防守中挡在袁亮身前。
   周远一看这白衣人的武功,立刻联想起了昨晚那个蒙面男子的刀法。虽然白衣人的武功要高强许多,但是在套路上却颇有相似之处,都具有那种和教科书上的武功格格不入的怪异。这种怪异,准确地说,是一种古朴和粗糙。
   现代武功,经过张三丰大一统理论的启蒙,和后辈无数武学大师的发展,已经是一种非常精细的武功。可是这白衣人的武功却仿佛直接传承自张三丰之前的时代,没有一丝一毫优化的痕迹。在周远看来,他的每一招都像是瓷器的泥胚那样,粗鄙而原始,但是这种原始的招法又不失厚重和精妙。
   白衣人这时双掌翻动,急催内力,准备用泰山压顶般的力量彻底摧折晓芙剑法。忽听耳边风起,韩家宁在一旁叫声小心。
   白衣人往旁边一撤步,一把剑已经刺到。来人使用的仍是燕来剑法,但比袁亮要更加熟练一些。这人正是周云松。
   当参合堂里峨嵋少女们放起烟火时,杨冰川教授用传音入秘说一声“走!”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里都集中在高台之上,周云松沿走道迅速奔到参合堂南侧的一个偏门,出指点倒守卫。这时候,他已经闻到了烟火硫磺中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
   周云松按照杨教授的指示,找到东首的贵宾休息室,从火炉后的一条暗道跑出参合堂,迅速奔向梨花渡,正看到袁亮中掌倒地,丁珊抢过去救援。
   “快上渡船,撤回曼陀山庄!”周云松挥剑敌住白衣人后高喊。
   丁珊趁隙俯下身抵住袁亮胸口,替他稳住体内已经完全紊乱的气息。袁亮摇了摇头,轻轻说,“不要管我……”,然后从怀中拿出黄毓教授的书信,递给丁珊。丁珊刚接过去,袁亮又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一软,闭上了眼睛。
   章大可,毛俊峰,季菲和张塞本已抵抗不住黑衣人的进攻,听周云松一喊,立刻往渡船上退去。丁珊将书信放入衣内,见周云松缠斗住白衣人,算准一个机会,自下而上,一剑刺向白衣人的咽喉。这一招,正是昨晚在太湖边丁珊刺杀蒙面男子的绝招,是晓芙剑法中的杀招“仙芙出水”。
   眼看这一剑就要刺穿白衣人的咽喉,那白衣人突然身形一矮,笔直向后退去。周云松和丁珊同时“哎”了一声,又是可惜,又是惊讶。白衣人的笔直后退看上去根本无从借力,完全有违武学定理。可是这一退却确确实实在两人眼前发生。
   两人并不追过去,而是双双奔回渡船,面对燕来剑法和晓芙剑法,那些黑衣人也不敢直撄其锋,纷纷躲闪。众人回到船上,两名船工立刻将船撑离岸边。
   韩家宁带人追至湖沿,看到周云松和丁珊两把剑守在船尾,竟没有一个人敢跃过去攻击。但是湖上却划过来两艘载着安护镖师的小船,飞速从水上包抄过去。
   “划得快一些!”周云松大喊。他知道只要把船划入芦苇荡中,对方不识道路,便无法追赶。
   两名船工仍一言不发,奋力撑船。渡船破开水波,朝芦苇荡内疾进。
   这时候韩家宁一挥剑,指挥十几名校卫在湖岸前列成一队,每人手执一个长圆形铁筒,瞄着渡船。韩家宁一声令下,校卫们运内力一击铁筒底部,一阵火药的爆破之声后,筒内数百件小暗器如天女散花般撒向渡船。
   这是朝廷和地方巡捕队常用的武器,其威力相当于数位暗器的顶尖高手一齐掷出“漫天花雨”,尽管线路随机,但是成千上百的数量已足够弥补线路的不足。
  周云松和丁珊同时大喝“小心”,船上所有人都抡开刀剑,舞的密不透风,张塞舞剑挡到周远身前,而周远却拼命摇手,大喊“保护船工!”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两名船工随着一阵暗器的飘过双双倒地。章大可和毛俊峰分别到船头和船尾把住船槁,但是船工们分别身中十余片暗器,已然毙命。
   渡船这时候已经凭着惯性,冲入了芦苇荡,船上所有人都心里一凉。
   “有谁认识路吗?”章大可和毛俊峰喊道。他们的心里其实很清楚,本部和曼陀山庄之间的行船口诀只有船工们知道,可是他们还是带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着。
   张塞和周远奔到船头,他们是船上在两地摆渡次数最多的人。
   “这里往左!”
   “那里往右!”
  两人凭着记忆指挥着,但是很快两人就出现了不一致,然后就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周围茫茫的芦苇丛扑面而来,每一株,每一丛都是那么的相似。毛俊峰和章大可胡乱地撑着船,在完全望不到边的芦荡里穿行。
   “这里转不转?”
   “这样走对吗?”
   他们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问。周远和张塞默不作声,他们早就完全失去了方向,搞不清了东西南北,既不知道曼陀山庄在哪里,也不知道燕子坞本部在何方。
   天上渐渐地聚拢来一块乌云,仿佛是降临在这座千年武校上的一团阴霾。不一会儿,天空中就沥沥地下起了秋雨。江南的秋雨凄凉而阴冷,湖风萧瑟地吹拂着,让所有人都禁不住打起了寒颤。
   “袁亮呢?袁亮怎么样了,他死了吗?”季菲悲哀地叫着,她迷茫地望着周围渐渐浓烈的雾气,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会这样啊……怎么突然之间会变成这样啊?”她哭喊着跪到地上,雨水打湿了她漂亮而时髦的衣裤。
   就在早晨,她还是刀法系被老师宠爱的高材生,男生们瞩目的焦点,毕业后即将去宝生钱庄履职的前途无量的少女才俊。可是现在,一切都烟消云散,周围是如鬼影般的芦苇,漫天是决绝的秋雨,没有了船工,这渡船唯一的终站,就是瘴气重重,腐尸遍野的鬼蒿林。
   没有人能够从鬼蒿林里出来过!没有人!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4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27 11:37:16          

  (十三)
   韩家宁站在渡口边,看着渡船隐没在摇曳的芦苇从中。
   他回过身,发现安护镖局的掌旗江灏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背后,旁边一个镖师为他打着油布大伞,另一个,正跪在地上为他擦拭刚才和周云松丁珊交手时弄脏的白衣。
   安护镖局在总镖头,副总镖头之下,有四名掌旗,都是手握大权的实力派人物,分别执掌镖局在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块地区的业务。江灏远便是整个东南地区的掌旗。韩家宁看着江灏远冷冷的目光,心里一麻,有不好的预感。
   “你之前不是说,两边渡口都已经为你所控制,峨嵋出逃的学生和周远也都已经被你囚禁,那刚才是怎么回事?莫非都是我眼花了?”江灏远的声音语气依然平缓斯文,但是话中尖酸刻薄的责备之意已经很明显。
   韩家宁心中又是奇怪,又是恼怒。自己分明用精心设计过的点穴手法封住了丁珊的穴道,没有几个时辰,根本不可能解开,那地下室的厚重铁门,就算是慕容迟,杨冰川的内力都未必能打开,莫非那个叫周远的学生,真的有什么魔法不成?另外那几个本应在燕子坞上早课的学生,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曼陀山庄。本来一切弄得妥妥贴贴,指望能顺利邀功请赏,不想却生出了这样的意外。
   韩家宁深知江灏远说话虽然慢条斯理,但拐弯抹角里深藏着阴险诡谲,平平淡淡的语气中,时刻会潜伏杀机。他立刻跪到地上,说道,“请江掌旗恕罪,一定是曼陀山庄那边守卫不严,当时属下急着扫荡庞天治的残余力量,确保参合堂周边的掌控,因此没能亲自督监,罪该万死!”
   韩家宁不忘为自己辩护两句,然后抬头偷看一眼江灏远的表情。江灏远一张苍白的脸上,两颗幽黑的眼珠直视着他,似乎并不接受他的解释。
   “刚才……刚才属下已经射杀了渡船上的船工,这燕子坞两校区之间,只有船工识得水路,他们一死,那些学生不但回不去曼陀山庄,而且一定会误入歧途,在芦苇荡里迷失方向,死无葬身之地,”韩家宁又继续说,“属下手里还有两名船工,我现在就带人去曼陀山庄,确保那里的防卫!绝不会坏掌旗的大事。”
   江灏远轻轻叹了口气,不断地摇着头,一副深恨韩家宁不解其意的样子,说,“如果我要那两人死,当初就不用要你囚禁他们了,不是吗?”
   一句话说得韩家宁浑身一凛,心中更加慌乱,看来那峨嵋学生和周远对江灏远确有非同一般的用处,只恨自己刚才弥补过失心切,草率地下令射杀船工,其实就算让这帮学生逃回曼陀山庄也没有什么,有得是机会可以擒拿活口。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属下愚蠢,属下罪该万死!”韩家宁将头磕到地上说,他心知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以他对江灏远的了解,弄不好会面临非常残忍的处分,“请江掌旗看在属下在燕子坞潜伏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属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江灏远脸上仍是不阴不阳,语气依旧心平气和地说道,“韩副总长何出此言,事情并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嘛,我只要那两人的活口,他们进了鬼蒿林,也未必马上就死,呵呵,只是要麻烦韩副总长也去一趟鬼蒿林,帮我把他们捉回来。”
   韩家宁听到前半句,心中一喜,以为江灏远看在其他事务都进行得还算顺利的份上,要放他一码,可一听后半句,脑子里立刻嗡地一声。这意思,分明和要他以死谢罪没有什么两样。
  
   参合堂里,由于是封闭的室内,硫磺的气味依然弥漫着。半刻钟之前还人声鼎沸,喧闹喜庆的高台和座席上,此刻一片死寂,只有秋雨沥沥地打在高高的琉璃顶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主席台上,峨嵋师生已尽皆昏去,燕子坞的系主任们盘腿而坐,一个个紧闭双目,竭尽全力调整着脉息。只有慕容校长和杨冰川教授仍站在那里。
   原本站在峨嵋学生之后七个镖师中最左边的一个此时上前一步,恭敬地向慕容迟和杨冰川行礼,然后说道,“慕容校长,杨教授,二位果然内力超群,在下佩服之至。不过还请两位前辈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峨嵋、燕子坞两校的学生们的性命,就会危在旦夕。”
   这镖师说话之间,从参合堂外迅速涌入约百名身着安护制服的镖师,分别在座席和高台上列队守卫。每个镖师举手之间,都可以轻易夺去四五名昏迷在地学生的生命。
   慕容迟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形势,上前一步,厉声对那镖师说道,“请问阁下是什么人?”
   那镖师见慕容迟突然移动,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后,才回道,“在下安护镖局镇坛马骎……”
   慕容迟哼了一声说,“我是问你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马骎微微一笑说,“慕容校长误会了,我等并非混入安护镖局劫持峨嵋师生,此番事件,乃是我们总镖头亲自下令的。”
   言下之意,是安护镖局要对此事负全责。
   慕容迟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近年来快速崛起,在江湖中渐获名望的安护镖局竟敢做出如此大胆妄为之事。
   “哼,你们镖局这些年来广招人马,扩充资费,在江湖上的确建起一番势力,可是和整个武林比起来,不过是蚍蜉游虫而已,你们今日作出此等罪行,势必成为整个武林的公敌而万劫不复!”慕容迟斥道。
   马骎听完这番话,脸上非但毫无惧色,反而嘴角还露出一丝冷笑,“慕容校长,我们既然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就已经做好了十分的准备,成为武林公敌,本就是我们的荣幸,至于谁将万劫不复嘛,您恐怕还言之过早。少林武当,我们几日之前也已拜仰过,寺观大堂之中,也略做手脚,我们的微薄伎俩,自然不足挂齿,不过在燕子坞稍加施展,倒也还管用,至于在少林武当效果如何,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要看他们各人的修行造化啦!”
   马骎的姿态仍毕恭毕敬,可是这番话中的骄横恣意,无所顾忌,已是昭然若揭。
   慕容迟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内心有了一股深深的寒意,眼前这个人,和他身后的组织,显然不是市井暴徒,绿林莽汉,而是一群心狠手辣、智计深远的恐怖分子。凭他们在燕子坞施展的手段,说在少林武当埋伏下诡计,也未必是虚言,近三十年的平安无事,让所有人都失去了警惕,倘若少林武当也全军覆没,整个武林立刻就已堕入了黑暗的深渊。
   这时候杨冰川在旁边问道,“你们在烟火之中,下的是何毒药?”
   马骎转向杨冰川,很做作地露出惊讶的神态,说,“杨教授不必过谦,这味药,您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杨冰川一凛,他心中的确已经猜到答案,只是仍然不敢相信。
   之前柳依仙子发言时微微失态,杨冰川已经觉察出异常。柳依仙子回主席台坐下时,他立即用腹语传音入秘向柳依仙子询问,可是柳依仙子只是僵硬地凝视着他并不回答。杨冰川就猜到峨嵋代表团可能已经遭到劫持。当时马骎和其余六个镖师手握刀柄一刻不离地站在峨嵋师生之后,由于距离太近,杨冰川思来想去,即使和慕容校长联手,也绝不可能在一瞬间将七人击倒。更何况他也不知道参合堂外面情况如何,所以只能转而向周云松发去指示。
   当峨嵋少女剑队拿出烟火时,杨冰川让周云松趁着场馆内的沸腾离去,同时,他已经嗅到硝烟中的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他立刻运起内力抵御。
   自然力携带着空气中的各种气体,无时不刻通过眼鼻耳口和周身毛孔进入人体循环,想要过滤掉自然力中混合着的有毒气体,需要极高的武学修为并运用当年武林一代宗师王重阳发明的“重阳呼吸法”才行。参合堂之中,只有杨冰川和慕容迟两人可以做到。
   看着舞台上、座席中的学生一排排地昏去,杨冰川无法掩饰心中的惊骇。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以如此快的速度,在如此大的空间里弥散,将如此多的人毒倒,整个武林历史中,只有一种毒药可以做到,那就是人人闻之丧胆的“金蛊毒王散”。
   这种毒药由最抗解毒的三种毒虫,四种毒花和五种毒草经十二道工序提纯,最终用“胡青牛方法”精炼而成,加入高纯度的毒性催化剂和挥发剂,完成后用蜂蜡封存。既可浓缩使用,也可以稀释使用。浓缩使用时,拳头那么大的一丸金蛊毒王散解封遇到空气后,毒性不借助风势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弥漫整个燕子坞岛,脑袋那么大的一丸则可以毒倒整个姑苏城。
   当然这几种毒虫毒草和毒花都很不容易寻找,并极难采捉,要制成拳头那么大颗,需要花费几十年的时间穷尽荒山幽谷才有可能。
   早在近百年前,朝廷就因为这种毒药危害力过大而将之定性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从而特别立法禁止。凡提炼、制作、买卖、拥有、携带、使用“金蛊毒王散”之人,杀无赦。
   在之前的三十年武林动荡之中,魔教就频频使用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江湖上造成极大恐慌。四十五年前,魔教十二名弟子突然在扬州闹市中心播撒高纯度金蛊毒王散,造成扬州城十万人死于非命的事件,至今仍留在许多人恐怖的记忆里。极尽繁华的扬州,一日之间,变为死亡之城。曾经摩肩接踵的渔港集市,莺歌燕舞的青楼伎馆,瞬息之间,毒尸腐肉,堆积如山。可怜“春风十里扬州路”变成了“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长江及运河营运一度停滞,当年的盐粮等生活必需品涨价超过五十倍,几十万难民造成整个江淮地区治安完全失控,许多侥幸生还的人也留下了不同程度的后遗症。
   后来朝廷和武林合力铲灭魔教之后,将所有缴获的金蛊毒王散锁入铁盒,沉入东海。同时禁止采摘和买卖大部分构成毒王散成分的花草和毒虫,除了一两种有重要药用价值的以外。另外,金蛊毒王散所需的一种重要的毒性催化剂只在云南景洪欲仙山的一个山谷内生长,朝廷调遣五万人将那片山谷焚烧殆尽。所有人都相信,金蛊毒王散已经被彻底禁绝。
   可是此刻参合堂内弥漫的,分明是经过了稀释后使用的金蛊毒王散。
   毒王散经过特别工序稀释以后,虽不会立即将人毒死,但也会立刻封闭经脉,阻滞内力流动,同时毒性慢慢侵入,视稀释程度的不同,大约会在两到三天内渗入五脏六腑,致人死亡。
   “你们……如何会得到金蛊毒王散?”杨冰川教授问道,“你们和魔教,有什么关系?”
   马骎听杨冰川终于说出金蛊毒王散的名字后立刻一笑,说,“杨教授果然高明,若不是杨教授以为这毒药已然绝迹,我们恐怕未必会如此顺利得手。至于我们和你们口中所谓魔教的关系嘛,就不必杨教授挂心了。”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慕容迟这时候问。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5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27 11:41:53          

   马骎正要回答,堂外突然响起一个斯文的声音,说道,“千年武校,燕子之坞,钟灵毓秀,源远流长,我等既到此地,岂有不前来拜仰之礼?又何须问目的呢?”
   紧接着,这声音又吟道,“木坞临波并雕梁,燕子嬉戏风满窗。莫问春归江南早,画屏廊间语双双。唉,此番不巧,未能看得燕子绕坞嬉戏之景色,倒是饱尝了一番江南秋雨啊……”
   话音结束之时,江灏远白衣翩然,走入堂内。他一路从外至里,语音却始终如一,并未忽响忽轻,显示了他不亚于杨冰川教授的高超内功对声音自如的控制。
   慕容迟刚才听马骎自报是镖局镇坛,料想这级别还够不上如此谋划的总指挥,现在看到江灏远现身,便知这位才是主谋。慕容迟之前在姑苏城一次社交活动中和江灏远有过一面之缘,立刻说道,“江掌旗,果然是你,你不必拐弯抹角,劫持峨嵋,下毒于燕子坞师生,早已经大煞风景,你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要如此以身试法,作出这样卑劣的事情?”
   “慕容校长,杨教授,你们两位果然是武林中泰山北斗式的人物,这用内力滤毒的神功,在下首先就望尘莫及,”江灏远并不回答慕容迟的质问,仍然慢条斯理地说道,“另外,燕子坞的燕来剑法,在下也已经领教,果然高明之至……”
   他说完伸手一掷,将身后一件物体抓起向主席台上扔去。
   杨冰川已经看清楚是一位学生,立刻身形移动,伸手接住。这名学生正是袁亮,他胸口吐了一大滩血,已经气若游丝。杨冰川运起内力,用手掌抵住袁亮的胸口,替他疗伤。当杨教授发内功的时候,便无法同时过滤随着自然力渗入的毒气,顿时参合堂里残留的金蛊毒王散开始侵入他的体内。
   慕容迟怒道,“你若敢害死我哪怕一名学生,我不管你这次是什么目的,我保证你决不能得逞!”
   “呵呵呵,”江灏远平淡地笑了几声,“慕容校长言重了,我和这些朝气蓬勃的青年才俊们无冤无仇,绝不会随意加害,不过呢,慕容校长最好也不要让我空手而归,否则让这么多处于花季的少男少女死于非命,我也于心不忍啊。”
   “你到底想要什么?”慕容校长感觉到这个貌似文雅的安护镖局掌旗心中实有无比的歹毒。
   江灏远还是笑一笑,说,“在下此来,只为向慕容校长要一样东西。”
   慕容迟脸上铁青,瞪视了一会儿江灏远,说,“只要你立刻拿来解药,帮燕子坞和峨嵋师生解毒,我会打开琅嬛玉洞的大门,斗转星移的秘笈,任你拿走……”
   “哈哈哈哈……”江灏远发出带点尖利的笑声,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一点特别的情绪。他接着说道,“慕容校长,这样就没意思了,现在你的学生们都已经昏了过去,这里只有你和杨教授,咱们就没有必要这样声东击西,王顾左右而言他了,你心里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东西,不是吗?”
   慕容迟站在那里,脸上微微显出痛苦的神色。
   “是啊,这么多年了,”江灏远说,“大家都当这东西不存在,你一定盼望大家都将这东西忘记了吧?连同那段不光彩的记忆……”
   慕容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怎么样?”江灏远向前走了两步说,“七百多名燕子坞师生,加上一百多名峨嵋剑校师生员工的性命,向你换一本慕——容——家——书!”
  
   雨下得越来越大,从渡船的乌篷里望出去,天和水被雨幕和雾气连成了一片,已完全分不清楚。
   七名年轻的学生挤坐在乌篷里,他们都已经被雨淋得湿透,冷风透过遮帘吹进来,每个人都感到彻骨的寒冷。乌篷内的桌边,放着几盘供教师休息时食用的瓜果,毛俊峰拿了一个苹果,默默递给仍在抽噎的季菲。
   “我出来之前,又朝里偷望了一眼,”周云松正在讲述自己从参合堂逃出来的经历,“所有人都中了毒,一排排地倒下去……”
   “什么,那主任们,杨教授,还有慕容校长也……中毒了?”季菲还是带着哭腔地问。
   周云松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再多呆一刻,也必然中毒,不过杨教授和慕容校长都会重阳呼吸法,应该无恙吧……”
   “可是,是什么毒,有这么厉害呢?”章大可问。
   周云松目光严峻地看了章大可一眼。周云松是强化班的第一名,所有课程都有涉猎,“高级毒药药理”的每一节课,他都是和章大可一起上的。
   “不可能!”章大可读懂了周云松目光中的意思,“凡是空气中能传播的毒药已经全部被禁绝了,金蛊毒王散更是彻底,连用来制作催化剂的植物都已经彻底绝种了!”
   其余众人听到金蛊毒王散这五个字,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没错,是稀释后的金蛊毒王散,”丁珊这时候开口说道,“柳依校长也是这么说的……正因为大家以为已经禁绝,所以才会毫无提防。”
   “可是……”张塞立刻一脸不满地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昨晚你一到燕子坞,就该立刻通告我们校长才对,现在我们燕子坞几百名师生性命危在旦夕,可以说都是你们峨嵋害的!”
   张塞并不是喜好指戳追究之人,不过从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刚才在茶花渡口又对丁珊颇有不满,此时一并发作出来。其余各人经张塞提醒,都明白过来,不过如今大家深陷困境,兴师问罪并无益处,况且事已至此,无法改变,所以都没有继续指责丁珊,但是心里多少对峨嵋怀有了一份不满。
   “丁姑娘只是听从柳依校长的吩咐,一心要找到黄毓教授,”周远开口说道,“再说……她也没有料到峨嵋会提前到来……也想不到韩家宁会是内奸……”
   丁珊没有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坐在一边。张塞见周远一再维护这峨嵋少女,心里已经准备好十几种方式去揶揄嘲笑,可是周远拼命向他使眼色,叫他不要再追究,于是只能悻悻作罢。
   “那……这金蛊毒王散有解药吗?”毛俊峰这时问道。
   章大可和周云松相视苦笑了一下,说,“解药比毒药更加稀有,而且用以提炼毒药催化剂的‘乌骨油茎’,同时也是解药的必须成分,唯一有乌骨油茎生长的云南欲仙山谷已经被焚烧一空,所以说……已经无法再炼制解药了。”
   “不过……安护镖局手里应该还会有制好的解药……”周云松说,“只是不知道有多少。”
   “不管有多少,我们都要去夺过来,拯救老师和同学们,”毛俊峰带着些慷慨气概说道,可随即他的声音又转为低落,“当然……我们先要想办法找到回去的路……”
   “我们既然能进来,就一定能出去,”周云松接着毛俊峰的话说下去,“所谓的鬼蒿林,只是说……这里的地形比较复杂……方向比较难辩……实际上肯定是……能出去的。”
   他尽量想用一种轻松镇定的语气,但说出来时,连他自己听上去也不太有自信。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5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29 12:07:26          

   “等到雨停以后,”周远这时候说道,“我们可以想办法在每个转弯处的芦苇上做记号,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应该能找到出去的路……”
   周云松转头看了看周远,想起杨冰川教授说过“他或许能给你意想不到的帮助”。
   然而雨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江南的雨,一下起来,可以淅沥缠绵,历经月余。几个男生终于忍不住,冒雨走出乌篷。在周远的提议下,他们各自从衣袖裤脚上扯下些布块,撕成条状。章大可和毛俊峰仍在船头和船尾掌槁,周云松和张塞负责在每一个拐弯处将布条系在芦苇杆上,周远则记录每一处转弯的方向。
   章大可和毛俊峰不断地尝试新的路口,可是船似乎最终总会绕回到一个系着布条的岔口,有时候明明感觉是一直在向某个方向行进,却仍然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原地。此时若重新选择一个新的转弯方向后,周围的雾气便又会深一层,如此循环往复,渡船要么在兜圈子,要么就往蒿林中更深入一步,仿佛这片芦苇荡真的有什么魔法,正逐渐将渡船吸入它的中心。
   雾气越来越浓密,虽然是下午时分,光线已暗如夜晚,弯口岔路,再也分不清楚。男生们精疲力尽地回到篷内,都默默不语,黑暗中,彼此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想来一定都是沮丧万分。
   突然之间,前方隐隐约约,闪出一点亮光。季菲最先看到,立刻惊叫起来,“那是灯火吗?”
   众人看时,那亮光已灭,不一会儿,在另一处,又有一点亮光闪起,但也是瞬间又熄灭。大家屏气凝神,过了片刻,同时有两三点亮光,在不同的地方明灭闪耀,渐渐地,光点越来越多,增加到了七八个。
   “这……不像是灯火……”张塞说道,“会不会是磷火……就像坟地里那种……”
   他此言一出,季菲和丁珊同时害怕地惊叫了一声,就连男生们,心中也涌起一股恐惧。每个人在寝室卧谈时,多少都听过一些关于鬼蒿林的恐怖故事。
   又过了一会儿,乌篷的上空突然发出“哗”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掠过。所有人同时吓得一颤。
   “那是什么东西?”章大可惊慌地问。
   “可能是鸬鹚……或者什么鸟?”毛俊峰试探性地问。
   周云松摇摇头,说,“不像,移动得好快……就好像是……”
   他话音未落,上面又是“嗖”地一声,就连没有内力的周远,都听得真真切切。与此同时,渡船猛地一晃,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水下好像有东西……”章大可的声音里已经带着颤抖。此时渡船已经无人掌槁,只是随水漂流。
   “我出去看看,”周远说道,他从船舱内拿起一盏油灯,点亮后,走到船的后甲板上。丁珊一提剑立刻追了出去。张塞也正要出去,被丁珊抢在前面,一脸的不乐意,但还是跟了出来。
   周远倒不是胆量比别人大很多,这船上所有人里,只有他没有武功,但是这次蓦地里横起的突变,对他的震动也是最小。对周云松,袁亮他们来说,远大前程,本只有一步之遥,可突然之间所有即将到手的东西似乎都要烟消云散,连性命甚至都在旦夕之间。而对于周远,只是在一条本就孤独漫长,看不清未来的行程里多生出些布满荆棘的歧路而已。加上他性格中又多一些理性,所以提着油灯先出了乌篷。
   此时雨已经小了一些,四周的雾气依然很浓。周远先是朝四周望了一圈,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然后他小心地提着灯笼,走到船舷边,探头朝水里张望。船的后面,依稀看到一条水迹,竟以比船更快的速度向前延展开来,眼看就要与船平行。
   周远鼓起勇气,将油灯放低到水面上,一个巨大,黑瞳瞳的影子快速地从水下游过。张塞正好也探过来查看,两人一起惊叫了一声,船身与此同时也猛地一晃。
   “是……是什么东西?”章大可微微从篷内探出头问。
   “好像……好像是一种体型巨大的鱼。”周远说。
   章大可咽了一口口水,脸上骇然。食人巨鱼是许多关于鬼蒿林的恐怖故事里最著名的之一,各种版本其实都是改编自很早以前关于太湖中远古水兽的传说,但是现在看来,说不定确有其事。
   “唉,”张塞在旁边叹了一声说,“我这辈子最喜欢吃鱼,没想到最后会落到被鱼吃的下场。”
   张塞这话极是滑稽好笑,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这时候章大可突然一指周远的背后,害怕地大叫起来,“有……东西……”
   丁珊已经一把推开了周远,周远一个趔趄抓住船舷,方听到有物体移动的声音,然后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呼地扑到了船板上。周远举起油灯一照,眼前出现一幅极其恐怖的图景。
   那是一个人形的东西,却全然不似正常的人类,整个东西矮小而佝偻,虽然有四肢头颅,但头顶没有任何毛发,全身皮肤就像是全部溃烂了那样褶皱而呈现一种腐红的颜色。面孔上更是一片疮痍,两只眼睛只是两个黑洞,两排黑黄的牙齿赤裸地露在外面。
   丁珊发出一声恐惧的喊叫,整个人僵在原地,那东西挥臂向丁珊一扫,可怜一身武艺的丁珊被吓得只能如一个普通少女那样用手护住脸孔,整个人立刻被击倒在船板上。张塞瞪大了眼睛,也吓得做不出任何动作。
   这时候从船舱里射出一枚飞镖,击中那东西的胸口。那个不知是人是兽的东西立刻发出一声响彻蒿林的凄惨嚎叫,那声音完全不似是通过声带,而像是直接从胸腔里爆发出来。
   那东西一边嚎叫,一边迅捷无伦地闪过毛俊峰随后发出的几枚飞镖,然后朝前挥出一掌,船的乌篷立刻轰隆一声倒塌。张塞总算镇定下来,挥剑从后面刺那东西的背心,可是那东西仿佛身后也长眼睛一样,转身一躲一撞,张塞惨叫一声,竟翻出了船外。
   周远情急之下将油灯朝那怪物掷去,那东西仍是迅捷无论地一躲,但是周远已经提前算到了他的步伐。刚才那怪物闪避毛俊峰的飞镖,以及张塞的剑时,周远看出来它并非是像野兽那样凭本能冲来撞去,而是踩着完全符合武学理论的步伐,只是速度特别快而已。从这个迹象来看,那怪物应该是人,或者最起码曾经是人。
   油灯准确地击中了那东西,烧着了它身上裹着的布片和皮肉。怪物立刻像疯了一样乱突乱撞,发出声声恐怖而凄厉的吼声,周远想要去查看张塞,却感到后背一阵剧痛,随即整个人凌空弹了起来,原来那怪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后。周远在一股难受的窒息中翻过船舷,落入了寒冷的湖水中。
   周远刚一入水,就冷得只打哆嗦,胸口的窒闷让他无法换气就沉了下去,四周幽黑浑浊的水向他包围过来,让他感到了死亡的恐惧。然后他就触到了一片滑腻冰凉的东西,这东西由下而上从他侧面滑过,周远本能地紧紧抓住了那片滑腻冰凉中的一段凹槽。
   等周远随着那东西浮出水面时,他才反应过来他抓住的,是一条体型和渡船差不多大的巨鱼。周远惊得大喊一声,使出浑身的力气抓住鱼的鳃槽,然后他的头不知是和礁石还是渡船猛地一撞,顿时失去了知觉。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6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29 12:13:16          

  (十四)
   周远慢慢地苏醒过来。
   这已经是两天来他第三次从昏迷中苏醒了。周远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湖滩边,后面是一片密密的桃林。雾气已经散去,阴沉的天空里,露出一点黄昏的微光。
   他转过头,赫然看到一条巨大的白色的鱼,肚皮朝上搁浅在湖边,鱼的两只眼睛仍瞪在那里,仿佛是两块黑色的巨石。鱼的头上深深地插着一把宝剑,周远认出了靠近剑柄处的峨嵋二字,立刻心头一热,站起来举目寻找。他记得在渡船上被那怪物一撞,胸口窒闷无比,现在呼吸吐纳一如往常,一定是有人替他调理过了内息。
   周远转了一圈,一个身材婀娜的少女抱着一堆楔形的木块,从桃林中走了出来,正是丁珊。
   丁珊看到周远站在那里,脸上掠过一丝欣喜,但转瞬即逝,她将那些木块仍到周远面前,淡淡地说,“既然你醒了,那就你去救他吧。”
   周远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丁珊也不作解释,一纵身跃到那鱼头上,拔出宝剑,然后走到湖边濯洗起来。
   这时候周远只听得鱼肚子方向传来一个声音说,“喂,你到底帮不帮我啊?”
   周远吓得噌地一跳,这声音分明是张塞,难道他被这大鱼活吞了进去?
   “张塞,你……你在鱼肚子里吗?”周远惊叫着向大鱼跑去。
   走到近前,周远才看到,那大鱼肥厚的身体下,压着一个人,正是张塞。
   张塞所幸腹部以上都没压着,所以还能说话,他没好气地对周远说,“你到底是天才还是白痴?我要进了鱼肚子,现在还有命吗?”
   周远看到张塞无恙,笑了起来,然后想起来丁珊搬来的那些木块的用处。他赶忙把木块抱来,然后一边推那鱼身,一边企图将木块塞入鱼的下面。可是凭他的力量,根本无法移动这条船一样大的巨鱼。
   周远只得走过去,对丁珊施礼道,“丁姑娘,可否帮我一下。”
   “我懒得救他。”丁珊头也不回,浣洗着她的剑。
   “喂,”那边张塞立刻叫起来,“杀掉这鱼,我也是有功劳的,要不是我斩断它的尾鳍,你怎能控制得住?脑袋上刺的部位,也是我指点你的……”
   “你既然这么懂,怎么让鱼给压肚子下面去了呢?”丁珊反唇相讥。
   周远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在自己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丁珊和张塞和这条大鱼颇进行了一番恶斗。
   “丁姑娘,张塞虽然口无遮拦,言语对你多有冒犯,不过他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好人,也是我的朋友……”周远恳求道。他心里知道丁珊不是真的不救,木块本就是她找来的,只是丁珊毕竟少女心性,在和张塞怄气。
   周远劝了一会儿,丁珊终于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样子跟他走到大鱼旁边,运起内力,将鱼身往斜上方推,丁珊每推动一点,周远就将木块垫入张塞身体两边的鱼腹下面,垫到三四块时,张塞大吼一声,双手用劲,将下半身从鱼下面挪了出来。
   鱼腹和湖边沙地都还算柔软,张塞的筋骨并没有受伤,双腿只是僵硬了。他运起内力,在腿部经络里运行了几圈后便站了起来。
   张塞也不向丁珊道谢,顾自围着这鱼走了一圈,叹道,“看这样子,分明是太湖里著名的白鱼,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搞不好是太湖中的鱼王。”
   周远则向丁珊问道,“渡船上其他的同学呢?”
   丁珊摇了摇头,说,“失散了,我们三人被这鱼一路拖到此处。”
   “这里好像是鬼蒿林里的一个小岛,”张塞插嘴道,“趁天色未晚,我们不妨四处查看一下,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夜,天知道这鬼地方还有没有什么妖形恶状的东西。”
   三个人于是沿着桃林的边缘向岛内走去。丁珊提剑走在最前面,周远和张塞跟在后面。
   “喂,”张塞悄悄对周远说,“你这个女朋友又凶,又不近情理,你要多考虑一下。比她漂亮的女生,姑苏城一抓一大把。”
   “你乱说什么,谁是谁女朋友啊!”周远压低声音道,他知道无论怎么轻,耳聪目明的丁珊都有可能听到。
   “哎哟,你就不要跟我装了,”张塞说,“你处处袒护她,谁都看出来了,她对你的态度也很不一样哦,茶花渡口,她眼看就要和我们动手了,你上去几句话,她就眼泪汪汪了,刚才她看你落水,可是毫无犹豫跳下来救你的……”
   “这种危难时刻,大家本该同舟共济……”周远说。
   “切,刚才你要是不在,那小丫头就算要救我,怎么也得先折辱我两柱香的工夫再说?”
   “那是你自己老是惹她……”
   “真奇怪了,”张塞又说,“她怎么就看上你了,哎,会不会你们一起被囚禁在研究所地下室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了?”
   “胡说八道!”周远打断他,可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替丁珊解穴时触摸她身体的画面,脸不自觉地一红。
   “哇,脸红了!”张塞和周远做了三年多的好友,对他自然非常了解,“原来还真有什么……”
   “你不要乱说,”周远制止他说下去,“丁姑娘是峨嵋的高材生,搞不好已经和哪位公子有了婚约,你怎么能随便污蔑她的清白?”
   张塞立刻点头道,“嗯,还是你想的远,那你准备借什么机会问一下呢?”
   周远简直要气死,正欲说话,却撞上一人,一转头,原来丁珊已经停了下来,在他们的前方,竟然展现出一条石板铺就的路来。
   这条路上到处是残枝腐叶和污泥碎石,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清扫,但这毕竟是一条人工铺成的路。所有关于鬼蒿林的传说,都讲那里是一片水荡,腐浊污秽,鬼魅丛生,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里曾有过人迹。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踏上石径,朝岛屿的深处走去。
   只行了片刻,就看到前方路旁立着两根石柱,竟像是这里曾经有过一块石牌,三人散开在附近草丛里一寻,果然发现了一块破碎的牌碑,略一拼凑,是“琴韵小筑”四个字。
   周远和丁珊都从来没有听说过,可是张塞一看,脸色立刻严峻起来,两眼发出惊异的神色,嘴里开始喃喃地念叨起什么来。周远忍不住要发问,却被张塞伸出一只手制止,仿佛任何多余的声音,都会影响他想起什么事。丁珊则一副看不惯的样子叉着腰立在一边。
   张塞时而拍头,时而顿足,如痴人呓语般折腾了一会儿,终于说,“我想起来了!”
   周远丁珊都不说话,等他自己往下接。
   “琴韵小筑,听香水榭!”他说道,“这是二十几年前被禁掉的一本野史里提到的名字!那本书叫什么名字来着……天龙……什么……天龙……八什么。”张塞一脸痛苦,扭着脑袋冥思苦想。
   周远终于忍不住,说,“书名要不一会儿再想,这琴韵小筑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本书里讲了很多关于燕子坞过去的野史,曾提到过燕子坞旁边除了曼陀山庄之外还有两个小岛,一个叫琴韵小筑,一个叫听香水榭……哦,对对对!”张塞突然又一指周远,“还有你们武术理论的那个祖师婆……王语嫣,对,她当时跟她妈一起住在曼陀山庄上,她的表哥,就是慕容复,住在燕子坞的参合庄上,就是现在参合堂的原址,他的几个大丫头,叫什么来着……对了,阿朱还有阿碧,就住在这两个小岛上。”
   丁珊听张塞提到王语嫣和慕容复,突然有了兴趣。几年前一出红遍中原的青春偶像舞台剧,就是以这两个人的悲剧爱情作为主线,丁珊非常痴迷。可是周远却有些不耐烦了。
   “你还是没有讲出任何关于琴韵小筑的有用信息啊。”周远说。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这么逻辑井然好不好?”张塞怒道,“你不要忘了,这是一本被朝廷直接下令禁掉的书……”
   “那你是怎么看到的?”周远又打断他。
   “我是在黄毓教授的私人图书馆里偷偷看的……”张塞道,然后又用手遮嘴小声说,“我原来以为……是那方面的……禁书……你懂我的意思吧。”
   丁珊在旁边厌恶地扭过头去。
   “可是却不是,那里只是写了一些……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总之是一本反朝廷的书,所以被禁。我后来就没有读下去,以为只是一些胡编乱造的杜撰。可是……可是如果真有琴韵小筑的话,那么搞不好,其他的一些事情也有些根据……”张塞说。
   “其他的事情,比如说?”周远问。
   张塞正色道,“比如说,慕容家书!”
   周远和丁珊对望一眼,都不解其意。
   张塞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说,“你们都没有听说过吧,因为那本野史本来发行量就小,二十几年前又被朝廷禁绝。”
   “可是慕容家书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很让朝廷害怕的东西啊。”周远说。
   张塞嘿嘿冷笑道,“那本野史里是这样说的,那个慕容复后来发了疯……这你们都知道吧?”
   周远点点头,“因为兴复燕国毫无希望。”
   “不对,是因为爱情的打击!”丁珊反对。
   “不管什么原因,他抛弃了荣华富贵,抛弃了所有的亲人和随从,甚至那个始终对他不离不弃的侍女阿碧,然后像个疯道狂僧那样,去四方云游……”张塞继续说,“据说,他遍访名山古迹,穷尽禅经卷典,问道于无数世外高人,又独自一人静坐苦思数载,终于参悟了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真理……”
   周远和丁珊都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慕容复在不断思考反省中,将他的领悟写成书信,寄回给仍在琴韵小筑中阿碧,那时的阿碧,已经不仅仅是他的丫头,更是他的人生伴侣,他尘世中唯一的牵绊了。阿碧将那些书信编辑成册,汇集成《慕容家书》。”
   周远听完,静默了片刻,才说,“如此说来,慕容家书是一本昭示世间终极真理的奇书?”
   张塞使劲地点点头,“一切的一切,从自然力,到内力,从武学终极的奥义,到人生和宇宙终极的奥义……”
   “这么说,慕容家书也是一本武学的最高秘笈?”丁珊问。
   “这书解释了比武学更高的东西,但是根据那本野史,慕容复也参悟了武学的终极理论。”张塞说。
   “你能具体地说吗?”这下是周远被吊起了胃口。
   “当然不能,”张塞说,“我只是当本野史随便翻翻而已,哪能看那么仔细,不过朝廷禁这本书,倒不是因为这书本身……”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6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31 06:06:42          

   “而是因为那本书里,大逆不道地宣称,二十九年前,那场铲灭魔教的风暴,全然是朝廷和武林联手制造的一场大阴谋,”张塞压低了声音说,好像这座鬼蒿林的孤岛上,也会有朝廷的细作密探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本慕容家书。”
   周远和丁珊听完之后,面面相觑。
   像这种“武林阴谋论”,实在是听到太多了。《武林探秘》那样的三流杂志,几乎每一期,都要爆出一两个惊天动地的阴谋,越是耸人听闻,难以置信,那一期的销量就越好。张塞自然也了解,当初他完全是出于好奇,才去偷偷翻阅那本禁书,看了几页后,立刻觉得相当牵强附会,荒诞不经,便也就扔下了,可没有想到琴韵小筑的名字,竟会在这鬼蒿林里出现。
   三个人一边讨论,一边仍沿着荒弃的小径向前走,行了一段路程后,前面出现了一个四岔路口。周远和张塞正四处张望揣测,丁珊却突然坚定不移地朝左手边那条小径走去。
   周远刚才一番观察,也发现是最左边的路相对不那么荒芜,便跟了上去,张塞却小声说,“看你女朋友的样子,好像认识这里似的,刚才在桃林里穿行,怎么这么巧能找到这石板路上?”
   周远只当是张塞和丁珊结了梁子,要抬杠到底。然而一路走下去,前方又出现了两三次岔路,丁珊总是略一迟疑,便选了其中一条,到后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在前面领路。这下连周远都开始疑惑起来。
   天色已经要彻底变黑,小径两旁的树林里,开始发出一些低低的窸挲之声,仿佛有什么昼伏夜出的鸟兽开始了活动。丁珊突然慢了下来,不再是一个人远远走在前面。周远知道她是心里害怕,毕竟是女生,刚才在渡船上看到那怪物时,连武功都忘了。
   三个人又行了大约一刻钟,前方突然豁然开朗,一片平坦的空地上,一圈由极高大的木桩紧紧筑起的木栅栏似乎围起了一个小庄园。那些木桩的顶部都削得很尖,像是防着栅栏之外的什么东西。而那栅栏之内,竟有袅袅的炊烟升起。
   三人又是惊喜,又是疑惑。
   都以为这鬼蒿林是一片死亡绝地,却没想到这里面竟还有人生活。可是,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呢?既然有人生活,他们是否和外面的世界有所往来?如果有的话,就说明存在从鬼蒿林通向外界的出路。
   三人来到庄门前,丁珊伸手敲了敲门,里面静悄悄没有动静。丁珊于是加了些内力,在木门上敲出了“砰砰”的声音。这一下顿时听到里面远远的有一声惊叫,然后响起了脚步声,然后是一些人快速说话的声音,然后传来了更多的脚步声。
   门后面颇忙乱了一阵之后,终于打开了门上一扇小窗,露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脸。
   那男子眉清目秀,典型的江南人模样,他警惕地打量着外面的三人,脸上显出惊讶的神情。
   “你们是什么人?”那男子问道,他操着一种奇怪的吴地方言,既不似姑苏也不像是无锡那边,但的的确确仍是吴语。周远本是江南人氏,张塞则来燕子坞三年多,因此还能听懂。
   “我们是燕子坞的学生,误入鬼蒿……误入了这片芦苇塘中”,周远想人家既然住在这里,把这里叫做鬼蒿林似乎不敬,立刻改口,“找不到出路,现在天色将晚,是否能收留我们一晚,并指点归路,我们将不胜感激。”
   那年轻人明显明白周远说的话,脸上有一丝犹豫。这时候他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轻轻说了些什么,年轻人立刻板起脸孔来,说,“本庄从不收留外客,你们……你们另寻别处吧!”
   周远正要分辩,丁珊已经抢道,“我们在芦荡里已经辗转了几个时辰,风吹雨打,找不到归路,中间又被妖怪袭击,险些没命,你现在拒我们于庄外,分明是置我们于死地而不顾……”丁珊说。她其实并不惧夜路野宿,只是一想起那个浑身腐肉的佝偻怪物,便浑身颤抖,所以说话时一脸凄凉,泪花闪动,都是真情流露。
   那年轻人看到丁珊凄楚动人的表情,又听到她那带着川音的动听官话,一时有些迷惘。这时他身后的苍老声音又是一阵快语,仿佛在催促。年轻人转过头去,说了几句,似在为栅栏外面的人求情。一老一少对话了几句后,年轻人才又转回到小窗口,一脸尴尬地说道,“我爷爷吩咐我说,你们若想留宿,须得答对三个算学问题方可……本庄名曰格致庄,只礼敬精于算学,通晓格物致知之道的人。”
   丁珊和张塞脸上都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天底下竟然有要考问算学才能留宿的地方。两人不约而同地都转过头去看周远。
   “行,你问吧。”周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道。
   “我们庄里有大人,也有小孩,每天晚饭都吃馒头,大人每人吃四个,小孩四人吃一个,我们庄共有一百人,晚饭共吃一百个馒头,请问有几个小孩,几个大人。”年轻人问道。
   “八十个小孩,二十个大人。”周远随口回答道。这个问题非常简单,是《孙子算经》里著名的鸡兔同笼题的变种而已,他觉得可能是那年轻人见他们可怜故意放水。
   后面苍老的声音叽叽咕咕说了一通,年轻人又问,“我从庄的东面运米到西面,背米时一炷香走二十五丈,回来时,一炷香走三十五丈,五柱香往返三次,问庄东到庄西有几丈?”
   周远略一思考,说,“二十四又三十六分之十一丈”。这是《九章算术》里的一道题目。
   后面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满,提高声音说了几句,那年轻人就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一张苍老的面孔出现在小窗口。
   两只浑浊的眼睛朝三人瞪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这是最后一道题……”
   “如果我能答出来的话,请老先生务必收留我们过夜!”周远怕对方反悔,抢先说道。
   那老头脸上顿时露出不悦的表情,不知道是不喜欢周远打断他的话还是因为周远怀疑他会言而无信。
   “定下的君子之约,我自然会遵守,”老头冷冷道,“你只管听题就好。”
   周远立刻恭敬地点了点头。
   “我们庄里的男人下田干活,累了休息时,都把草帽随便扔在一棵树下,等到休息结束时,大家又都随便拿一顶戴上,问没有一个人拿到自己原来草帽的概率为几何?”那老头慢条斯理地说。
   周远心里一惊,这道题目和前面两个都不一样,是一道关于概率的题目。他想了想,问,“你还没有告诉我,庄上共有多少男人?”
   老头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说,“我们庄上的男人,无穷无尽,要多少有多少。”
   老头话刚说完,张塞立刻就火了,说,“喂,你这老头太过分了,这分明是看我们答对了两题,故意刁难我们嘛,你不想留我们过夜可以直说,用不着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张塞虽然于算学上没什么造诣,但想来如果人数不确定,这题肯定没法计算。
   旁边丁珊也是一样想法,但是她还是不想把关系搞僵,希望对方能动恻隐之心。她刚要开口,老头已经一脸愤怒,说,“你们如果能算出答案,就来敲门,其余闲话胡扯,恕老朽不再奉陪。”他说完“啪”地关上小窗,门内便再无声响。
   “太过分了!”张塞气得发抖,要冲上去踹门,被周远挡住。
   “你先让我想一想。”周远说。他心里隐隐觉得,这老头未必是在故意刁难,这不仅是一道很难的概率题,也是一个牵涉到极限的深奥问题。他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又捡了一根树枝,开始在雨后湿润的泥土上划写起来。
   丁珊和张塞知道自己完全帮不上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各自分两边沿着木栅栏察看起来。两人心里都在盘算是否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进入庄内。
   等两人走回来时,只见那周远两眼翻白,手拿树枝在空中乱划,口中念念有词,竟像发了失心疯一样。张塞吓得要上去掐他的人中,被丁珊拦住。她已经见过周远两次如此神态,知道他是深陷在数学的思考计算之中。
   周远手中树枝的舞动越来越狂乱,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丁珊知道虽然周远之前两次都顺利算出答案,但这次的题目如此不可思议,万一是老头故意出一道无解的题目,他陷入其中,难以自拔,真的疯癫了怎么办?她抬起头,看到张塞一脸不正经的笑容,知道被他觉察了自己的关切之情。
   过了好一会儿,周远总算缓了下来,手中动作渐停,呼吸也均匀正常起来。突然,他睁开眼睛,一脸傻笑,冲到门前使劲地拍起来,一边拍,一边高叫,
   “我算出来了,是@#¥%&……”【此处卖个关子,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思考一下 】
   老头的脸并没有出现,过了一会儿,只听嘎吱一声,那庄子的大木门缓缓地移开来。丁珊和张塞同时欢呼了一声。
   庄门打开后,三人看到除了那一老一少之外,门口还聚集了不少人,有男有女,还有小孩,大家都一脸好奇,盯着他们,显然此处并不是经常有外人到访。
   这群人中间,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目光锐利的约莫六十岁不到的男子,他上前一步,对周远说,“我是这格致庄的庄主萧骏,你有很高的算学天赋,你和你的朋友们可以在敝庄留宿,不过有一件事,我要说在前面,我庄以前也曾收留过迷路的外人,不过结局却很不愉快。我看你们都是些斯文青年,应该都知法守礼。但倘若你们做出危害本庄之事,我绝不会轻饶!”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7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1-31 06:13:58          

   那萧骏说完,眼中射出两道如电的精光。
   三人当然发誓绝无恶意。
   “我看你们一身疲惫,先去洗浴用餐吧,”萧骏又说。他向刚才那个年轻人招一招手,说,“小闻,你带客人们先去布郎屋安顿下来,一会儿我叫李嫂送饭过去。”
   那个叫小闻的年轻人一脸高兴,立刻手一挥,带着周远他们往庄内走去。
   这格致庄内,依稀可见有几十幢屋舍毗邻相连,庄中有两道人工开凿的小溪蜿蜒流过。令周远他们惊讶的是,这里的每幢房屋的外观,屋檐,窗棱,门框都被设计成非常别致的几何图形和曲线,就连那两条小溪,都是对称的双曲曲线。看来这格致庄里的人,对算学几何还真有一种特别的偏爱。
   小闻将三人领到一个屋顶呈等边三角形的屋前。他推门进去,点亮了油灯。房屋的外间,放着几台已经锈腐的纺纱和织布的器械,墙边堆着一排木桶,桶边上分别沾染了不同的颜色,像是存放染料的用具,看来这布郎屋里原先住着的人家,负责庄上布料的织作浆染。
   里屋放着一张八角形的餐桌和一些木椅,上面都蒙着一层灰尘。小闻立刻拿起一块桌布去屋外沾了水进来擦洗,丁珊也帮忙整理起来。小闻一边擦着桌椅,一边会抬头偷偷看一眼丁珊,脸上露出腼腆之色。
   几个人合力将屋子整理好后,来了两位中年妇女,一位拎着两个竹篮,里面放着饭菜,另一位,则抱来了三套铺盖。
   “小闻,你爷爷叫你就在这里陪客人吃饭吧。”一个女人说。
   “谢谢李婶,张婶!”小闻好像正中下怀,满口答应。旁边张塞早就扑向餐桌,盛了一大碗饭,就着蔬菜河鲜狼吞虎咽起来。
   “嗯,好吃好吃,”他乐滋滋地说,“刚才听你出那题,我还真以为你们顿顿吃馒头呢。”
   丁珊也觉非常饥饿疲劳,坐下来一声不响地吃饭。只有周远,竟不觉得特别饿,只是随便夹了些菜就着饭吃。他好像还沉浸在刚才解题的那种冥想中,进了庄来,只觉得到处扑面而来的那些几何图形,解析曲线有一种特别的熟悉。
   周远出生在杭州城外的郊区,决计不可能来过这里,但是这庄里的景物,线条,颜色,乃至气味,竟让他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感。进了这间布郎屋,那种感觉愈加强烈,竟让他逐渐生出一种如梦似幻般的宿命感,仿佛这里像是他的初始,他的归宿,他的前世,他凄惶中寻寻觅觅而不经意间曾闯入过的梦乡。这种感觉奇怪而真切,之前从未有过,让周远蒙昧间觉得似乎会有什么改变自己和他人命运的大事件就要发生。
   这时候张塞已经吃了半饱,恢复了气力,他问小闻,“刚才你们庄主说的,关于收留生人不愉快的经历指的是什么?”
   这话也是丁珊想问,所以她也停下碗箸,看着小闻。
   “哦,这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听爷爷说,过去庄里曾收留过也是像你们这样误入苇荡的人,但是他却恩将仇报,害了庄里人的性命,还窃走了庄里的财物。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小闻说。
   “这么说那人逃出去了,所以说从这里是可以通到外界的,是吗?”张塞立刻问。
   小闻摇摇头,“爷爷说,这片苇荡的所有水道,都只是兜圈子,回到原地,一旦进来,就再也无法出去的,那恶人多半失陷在塘内,或被水中林子里的恶魔吃了,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张塞和丁珊都一脸失望。不过这毕竟只是一个十八九岁少年的说法,他爷爷或许知道更多,只是出于种种原因,对他隐瞒也未可知。
   这时候,小闻终于鼓起勇气,说道,“萧庄主不许我们谈论外面的世界,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们来的那个燕子坞,是个什么地方,应当和这里很不一样吧?”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就完全不用周远和丁珊操心,全都是张塞的市面了。
   他吞下最后的饭菜,便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燕子坞和姑苏城的各种风物,从观前街上的戏院,到太监弄里的小吃,然后是名牌商楼,酒肆夜店,乡土风情,无所不包,凭着他准历史博士的知识面,所有的吃喝玩乐还都能引经据典,追根溯源,讲出许多野史掌故。兴致起来的时候,难免添油加醋,略微杜撰一番,直把小闻听得目瞪口呆,激动不已。旁边丁珊尽管知道他有所夸张,却也听得入了迷。
   这一番说完,张塞自己也筋疲力尽,小闻虽然意犹未尽,还是识趣地起身告辞,让三人沐浴歇息。
   这布郎屋只有一间卧房,自然是丁珊睡,张塞就在屋子角落里铺上铺盖,对着周远指了指另一个角落后,就一头翻倒,不出一会儿,鼾声如雷。
   周远抱着铺盖,走到另一头的角落里,突然看到那边有一把木梯。他抬头一看,发现这木梯是用来通往阁楼的。周远想起来这布郎屋的屋顶是等边三角形,那阁楼应该有很大的空间才对。
   这一切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命中注定,周远放下铺盖,拿起油灯,就攀上木梯,爬到了阁楼之上。
   周远上来阁楼,用油灯一照,发现阁楼上两边都斜吊着两排书架,上面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周远一路看过去,发现都是些代数,几何,微分方程,概率学和格致学的书籍,那些书的名称,他在还施水阁图书馆里大都从未见过。看来这里曾经的主人,竟是位尘世之外的算学大师。
   阁楼一扇斜的小窗前,放着一对桌椅。那桌上堆着许多纸卷,上面都布满了灰尘。周远虽然也很疲惫,但是看到这么多从未见过的算学书籍和纸卷,一时来了兴趣。他把油灯放到桌上,擦去纸卷上的灰尘,观看起来。
   周远随手拿的,是最表面一张纸,他打开来一看,马上低低地发出“啊”的一声。那纸卷上写着一排复杂的方程,竟然和杨冰川教授让他琢磨的那个方程一模一样。杨教授给他的那张纸早因落水而无法辨认,但是周远已经在渡船上两次研究,这方程的形态已经滚瓜烂熟。
   周远第二次在渡船上研究这个方程的时候,其实已经求出了这个方程在特定条件下的解,只是他自己仍不敢相信。周远求出的这个解,就是很多书上记载着的“降龙十八掌”的自然力特征方程。
   可是周远无法理解自己的结果,因为很简单,这个方程和张三丰的经典体系相矛盾。眼前纸卷上,也写出了解答,答案和周远的一模一样,但是对于方程本身,以及那些参数的武学意义,却没有任何解释。仿佛这个方程是从天上突然掉下来的,或者说,是迎合着降龙十八掌而硬凑出来的。
   周远原先以为这个方程是杨冰川教授发现的,所以恐怕只能等到和杨教授下一次讨论的时候,许多疑问才能解开。可是此刻竟在鬼蒿林的深处一个以算学为传统的庄内,也发现了这个方程,周远心中立刻燃起了希望,他快速打开其余的那些纸卷翻看起来。
   周远研究着那些纸卷,又查阅着两旁书架上的书籍,可是却一无所获。其余纸卷和书籍上研究的是另外的一些算学和武学问题,虽然也很有启发,但是却和那个能解出降龙十八掌自然力特征方程的古怪方程毫无联系。
   倦意终于袭上了周远的心头,在失望和困惑中,他趴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周远这一觉睡得极其深沉,两天来累积的身心上的种种疲倦负累,仿佛被拉开了闸门,一起倾倒下来。他做着各种奇怪的梦,脑中像画片一般闪过许多人的脸,有母亲,杨冰川教授,韩家宁,丁珊,另外,仿佛还有一个面目模糊,忽远忽近,似幻似真的男子,站在母亲身旁……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远才终于醒来。
   他揉一揉酸痛的脖子,抬起了头。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从阁楼倾斜的小窗口照了进来,在地板上撒出一个矩形的亮斑。周远坐在那里,正好可以看到那如金线般洒进来的阳光。
   然后,武林史上最重要,最奇迹,最伟大,最不可思议的瞬间发生了。
   周远一生中最重要,最宿命的瞬间也同时到来。
   周远入定般盯着那阳光中混乱而无序地抖动着的微尘。他能感觉到四周的静谧,这间阁楼里没有一丝风,自然力静止而稳定,阴和阳保守着平衡。可是那阳光中的微尘却仍然无序地颤动着,没有特定的方向,没有特定的规律,一切都是那么的随机。周远同时想到了过去看到过的水杯中漂浮着的微粒,在没有任何外力干扰的情况下,同样也呈现出这种混乱无序的抖动。
   然后一道思想像闪电一样划过他的头脑,让他醍醐灌顶。而这道思想的闪电,最终将照亮整个武林的夜空。
   周远突然认识到,自然力,也就是“气”,并不是如黄裳、张三丰假设的那样,是一种确定、静止的东西。“气”是有许许多多极其极其微小的微粒所组成和驱动,而这些微粒的运动,是随机的,不可预测的。
   有了这个前无古人,破天荒的假设,那个古怪的方程的武学意义便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和显而易见。他想起进庄前被考到的那个概率题,以及这阁楼上的许多概率书籍,原来这世界最微观的底层构筑,竟是一种随机。
   周远后来把组成“气”最微小的单位称作“量子”,把空气中,水中的量子的无序运动称作“布郎运动”。他还逐渐推导出了随机微积分的整个框架,建立了把降龙十八掌、六脉神剑、凌波微步等都包容在内的新的大一统理论。但这些都是很后来的事情了。多年之后,武学,发生了革命性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周远也经历了更多荆棘曲折,充满艰险和迷惘的故事,但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这神奇的一刻开始。
   张三丰数学化了武林。
   周远量子化了江湖。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7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2-02 12:32:27          

  (十五)
   天光微亮的时候,丁珊悄悄地起来。
   她换上昨晚李婶拿来的一套衣服,出了寝屋。那是一套白色的粗布长裤和连着小褶裙的套衫,这种过时的式样在姑苏城早就不多见了,不过穿在丁珊衣架子般的好身材上,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丁珊看了一眼仍在呼呼大睡的张塞,便快速出了布郎屋,向村寨门口走去。一群精壮的男子,正提着鱼钩网兜,钢叉木弓,准备外出打渔狩猎。小闻的爷爷,摇动着木栅栏边上的一个杠杆,将沉重的寨门打开。
   丁珊等男子们走了以后,上前向小闻爷爷施礼,然后说,“老先生,我昨日在河滩边失落了一样贵重的东西,想循原路去找寻一番。”
   老人向丁珊身后张望一眼,仿佛在疑惑为什么同行的两个男生没有跟来。
   “昨日萧庄主吩咐说,等你们今早起来后,领你们去他家吃早餐,他想和你们叙谈叙谈呢。”老人显得有些为难地说。
   “我那两个朋友还在睡觉,”丁珊忙说,“我只是沿着来路找一趟,去去就来,等他们醒来,正好去拜谒庄主。”
   老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你记住了,只能往这庄门方向走,千万别进庄后面那边的密林和山坡。”
   丁珊谢过老人的提醒,正要出庄,小闻突然从寨门边的屋里跑出来,说,“丁珊姐姐,让我陪你去吧,我对琴韵小筑大部分地方都很熟的。”
   小闻昨晚和三人介绍时互问了生辰,张塞自然最大,小闻和丁珊同年,丁珊略大了不到一个月,两人都比周远要小两岁。
   “不用了,我一人找寻或会快一些,”丁珊忙说道,“我很快回来。”
   她说完抬脚就走,留下小闻一脸失望的神情,庄门在她身后吱吱呀呀地缓缓关上。
   丁珊沿着昨晚的石板路走去,转过一个弯后,她警惕地回头望了一望,然后从衣服里拿出一个信封,自里面取出一张纸观看起来。那信封质地虽然很厚,但被水浸过之后,里面纸张上的内容已经非常模糊。那纸的一面画着一张地图,另一面,则依稀可以看到有几行小字。
   这正是黄毓教授交给张塞的那封书信,袁亮昏过去之前,把它交给了丁珊。当时除了周远,所有的人正和校卫队以及安护镖局的人恶战,因此都没有注意到。
   丁珊摊开地图,用纤长的手指在上面指认了一番,然后重新将纸放入衣内。她回头走上反方向的一条岔口,这条小径绕过格致庄,向它背后的一片高大浓密的树林里延伸进去。
   一进入林中,周围的光线即刻暗了下来。丁珊握紧了手中剑,沿着一条像是被人或野兽踩踏出来的泥径走去。树林里略有微风吹过,枝杈摇摆,树叶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夹杂在这树叶声音之中的,是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
   丁珊自幼听觉就非常灵敏,盛夏之时,就能分辨树上同时鸣叫的七八只蝉的准确位置,这刻意隐藏的脚步声自然逃不过她的耳朵。但是在这片幽黑诡异的密林中,这脚步声却让丁珊多少感觉到一些心安。
   她又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回头说道,“你如果一定要跟踪我的话,麻烦你能不能稍微专业一点?”
  张塞从一棵大树后面一脸不情愿地闪出来,他打了一个哈欠,神情困倦。
   “你这么早起来,鬼鬼祟祟,要去哪里?”他问,“昨天就见你好像对这里熟门熟路的,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的话,就继续跟着我,”丁珊冷冷道。
   她说完转身就走。张塞没吃早饭,也没有睡足,十二分地不乐意,但还是无奈地抖擞精神跟上丁珊。
   丁珊确认了张塞相陪,去除了一些心中对怪物的恐惧,脚下加起了速度,转眼就在林中走出了一二里路。树林渐稀,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山丘。虽然天空仍是灰蒙蒙,但是光线已经比树林里好了许多。
   “我出来的时候,那个看门的老头警告我不要上那山。”张塞说。
   丁珊自然知道,她刚才也得到了同样的告诫,但是她还是把心一横,对张塞到,“你要是害怕,就在这里等我。”
   “你到底要去找什么?”张塞问,可是丁珊没等他说完,已经冲上山去。
   丁珊转过山坡,眼前出现一块小平地,平地的右边是一个山坳。丁珊抬眼往山坳里一望,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只见满山谷的泥土碎石间密密麻麻的都是野兽和人的白骨。
   张塞赶过来一看立刻叫道,“不好,这里肯定是什么怪物的餐厅!”
   两人都抽剑出鞘,一边前行,一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周围。过了平地之后,又是一段山坡,翻过山坡,眼前出现一片草地。时节已入秋季,杂草枯黄,但是杂草中,却有一种深蓝色的草本植物生长其间,看似十分茂盛。张塞和丁珊都是从未见过,恐怕只有药理系的人才能认出这些不寻常的植物药草,可惜章大可不在这里。
   就当他们走上草坪时,两人突然觉得身后一亮,眼前的草地上竟投下两道淡淡的影子。他们转过头,顿时呆在那里。
   在他们一生之中,从未看到过如此神圣美丽的景象。
   他们身后天空中一直灰沉沉的云雾,竟突然分开了一个缺口,一道金色耀眼的阳光从中间穿过,直直地照射下来,周围的云,都被染成了彩虹般的颜色。这景象如此圣洁,仿佛是祥云缭绕之间真仙降临,神佛现世一般,连张塞都有一种要跪地祈祷的冲动。从方向上判断,这从九天之上直泻而下的圣光,竟是直射向格致庄上的某处。
   丁珊和张塞完全都不知道这道光正透过布郎屋阁楼上的小窗,照醒了沉睡中的周远,指引他完成了武学史上最不可思议的发现。然而此时的格致庄里,却已经乱成了一片。
   庄主萧骏迅速穿好衣服来到客堂时,负责全庄帐务的郝先生和学堂的教务长冯老夫子已经都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
   “庄主,那天门,真的又打开了!”冯老夫子一脸世界末日到来的表情。
   萧骏一脸严肃,说,“仍是照在那布郎屋上吗?”
   “正是,正是。”郝先生在旁边点着头说。
   萧骏随着他们走到屋外,果见头顶七彩云霭缭绕,一道阳光将整个布郎屋沐浴在一边金色之中,仿佛变成了玉宇仙宫。
   除了已经外出狩猎的壮年男子们,所有的老幼妇孺纷纷奔走相告,都从屋里走了出来,围聚到布郎屋前的那条街上,带着惊讶,惶恐,敬畏,虔诚等各种神态注视着眼前的奇景。有的低声交谈,有的已经瑟瑟发抖。这鬼蒿林里和琴韵小筑岛上,一直终年不见阳光,上一次浓云崩开一个缺口,出现阳光,是在二十一年之前。
   萧骏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却又不得不信,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担忧。
   “二十一年,整整二十一年,”冯老夫子说道,“和慕容家书上预言的,一点不差!”
   “那书上说,这一日,天上将有七彩祥云,这没错,”萧骏道,“可是书上还说,地上将有九龙啸天,这我可没有看到。”
   萧骏似乎还不甘心,仍想证明这一切也许只是巧合。
   可是萧骏话音还未落,只听得一声炸雷般的巨响,伴随着一股响彻云霄的呼啸之声,那布郎屋竟整个由里向外崩裂开来。从那布郎屋的阁楼里,发出一股巨大的内力,带动周围的阴阳之气卷起木屑书页的残片和地上的碎石尘土,如同几条缠绕滚动的巨龙一般向外激发,将围绕着格致庄的木栅栏里的十几根巨大的木桩连根拔起,打飞到十数丈之远。
   所有的人,包括萧骏在内都呆若木鸡,默默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人用颤抖的声音说,“那是……那是亢龙有悔吗?”
   郝先生转过身,带着恐惧和恳求的表情对萧骏说,“庄主,一切征兆都都已不容置疑,武林的一场腥风血雨已不可避免,这一次,我们再也无法偏安一隅,超脱于这一切之外了,请庄主痛下决心,将那孩子,趁早除掉吧!”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8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2-14 17:35:20          

   萧骏表情痛苦,仿佛内心在激烈挣扎。他沉吟了很久,才缓缓对郝先生说,“你先派人去叫在外渔猎的男人们回庄,将木栅栏修复吧。”
   这显然不是郝先生期待的指示,他走近一步,还想继续阐述他的意见,但是萧骏伸手制止了他。郝先生没有办法,拱手退了下去。萧骏和冯老夫子慢慢向布郎屋走去。
   布郎屋已经整个崩塌了,后半部分是坍倒下来,断裂的房柱和地板堆叠在一起,而前半部分则完全碎裂,所有的木板纸张瓦片全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成了齑粉。在坍倒的断木堆中间,躺着一个年轻的男生。他眼睛紧闭,脸色煞白,似乎已没有了气息。村民们围拢了过来,他们不敢越过萧骏,只是在后面低声议论。
   萧骏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
   出生在格致庄的每一个小孩,都曾在入睡前,听大人们讲起过这个床边故事。这个故事与其说是一个童话,不如说是一个预言。童话总是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头,而这个故事,却以“很久很久以后”起始。
   故事说,很久很久以后某年的某个时候,位于九霄之上的天门将会开启,听琴双岛上空笼罩千年的浓雾将裂开一个缺口,阳光从缺口中射出,照入格致庄,被阳光照到的那户人家里,会有一个年轻的男子,遇到一个从外面世界来的女生,他会爱上那个女生,并追随着她,离开这里,成为上千年来,第一个离开听琴双岛,去到外面世界的人,并从此打破这里的安详和平静。由于男子违背了格致庄传守千年的古训,最终悲惨地死在异乡,再也没有能够回来。二十一年后,天门会再度打开,空中现七彩流云,地上有九龙啸天,一个混世魔王将会在格致庄里转生,并给整个武林带来看不到头的黑暗时代。
   萧骏成年以后,每当回想起小时候听到的这个故事,总感到万分迷惑。他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要想出这样一个既不美,也不好笑,更不精彩,并且不包含任何为人处世道理的故事来流传后世。他想来想去,觉得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所谓的预言是某个祖先编出来用以警示后人,让他们淡定从容地在格致庄世世代代地繁衍生息,不要去贪慕繁华却危险的外面世界。
   这么多年来,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一两个叛逆的年轻人,企图找到通往外界的道路,摆脱格致庄一成不变的生活,去更广阔的天地里寻找自己的梦想。但他们不是在饥饿疲惫中失败而回,就是在水荡河滩被人找到他们的断肢残躯。村民们逐渐达成了一种共识,任何要离开琴韵小筑的想法都不吉利,而任何具体的实践都只能带来悲惨的结局。因此格致庄的父母们,也多有利用这个所谓的预言来劝诫他们的孩子,让他们放弃任何想要去外面世界看看的念头。
  萧骏后来从老庄主,以及学堂原来的老先生那里知道,这个预言最早记载在一本极其古老的叫做《慕容家书》的书信集里。这《慕容家书》以前一直被供奉在听香水榭岛上的一个书斋里,但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失传了。
   但萧骏还是同样的问题,为什么有人要在家信里写这么一个无趣的故事?从逻辑上讲,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作者想借这个虚构的故事表达某种想法,要么,作者相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
   结果二十一年前,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阳光在某一天突然拨开浓雾,照入了格致庄,一连照了三天,预言里许多其他的内容也不折不扣地变成了现实。
   萧骏那时候是格致庄公认的庄主接班人,老庄主已年老力衰,身染重疾。萧骏当时年富力强,多年来一直是村里最好的猎手,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很传统的格致学家,自小就对算学和武学理论表现出优异的天赋。他相信格致学可以解释天地万物,因果律支配前尘后世,这样的信念让他很难去相信一个流传千年的预言竟然会是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身后千年的某一天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但是许多村民立刻就转变了态度,不再把这个预言当作哄小孩睡觉的故事。他们开始对这个预言深信不疑,敬畏有加。他们虽然从小也沐浴在数学和格致的传统里,但是听琴双岛这个奇特的封闭生态本身就无法用格致学的理论来解释。他们世世代代在一片阴沉的雾霭下度过黑夜和白天,二十一年前当他们生平第一次看到阳光时,对自然和未知的敬畏轻易地压倒了所接受的教育。
   萧骏走到布郎屋的废墟之前,周远躺在那里,双眉紧锁,表情痛楚而无辜。这个孩子,难道真的就是预言里将把整个武林拖入黑暗的混世魔王?
   “李大夫,请你给他诊视一下。”萧骏对身后一个穿灰袍的老者说,他是格致村最年长的医生。
   李大夫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慢慢移动到周远身边,仿佛他不是一个昏迷的少年,而是一头随时会狂性大发的野兽一样。李大夫搭上周远的脉门,探察起脉息,因为紧张,李大夫的手竟一直在微微颤抖。过了许久,他才说道,“脉息很微弱……不过……”
   “不过什么?”冯老夫子在旁边问。
   “我……实在是才疏学浅得很,”李大夫一脸惭愧地说,“从未见过这种散乱的脉相,医书上,也从没有读到过……”
   这时候郝先生已经走了回来,他再次一躬身对萧骏说,“庄主,切勿再犹豫了,他确凿就是预言里说的转世的魔头,我们必须要……杀死他。”
   “庄主,郝先生说的有道理,”冯老夫子也在旁边说,“那慕容家书上的几篇预言,到现在为止都符合得分毫不差,不由得我们不信,老朽知道庄主慈悲宽厚,不忍就这样夺取一条性命,可是不管这孩子现在如何脆弱无辜,将来他可是要为害武林中成千上万条的性命啊!”
   萧骏看着郝先生和冯老夫子,这两人都是庄上最博学睿智之人,平日里也一直依仗他们的意见裁处庄内各项事务。看着两人坚决的态度,萧骏仍是下不了决心,他对李大夫说道,“能不能把他弄醒,我要亲口问他几句话。”
   “庄主,”郝先生没等李大夫回答立刻又说道,“刚才这亢龙有悔你也看到了,他身怀如此诡异可怕的内力,如果等他醒来,恐怕一切都太晚了!”
   萧骏避开郝先生急切的目光,踌躇不决。
   这时候,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走上前来说道,“郝先生,这降龙十八掌,你们都只是在书上读到而已,都没有亲见过,又怎能肯定刚才那是亢龙有悔,又如何确定是这孩子所发?”
   这女人,正是昨天给周远他们送饭的李婶。她转身对萧骏说,“庄主,我们岂能不问清楚来历身世,就这样杀死这个孩子?我们这样和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又有什么区别?”
   “咳!真是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啊!”冯老夫子一脸焦急,“那魔教杀的是无辜百姓,而这孩子正是将来的大魔头,这岂是一回事?”
   “李家媳妇,你莫是看这孩子长得像你……”郝先生在旁边说,他话音未落,庄外突然传来一群人快速走动的脚步声。
   萧骏心中微微纳罕,按理说,在外渔猎的男人们应该没有这么快赶回来。他转过身,却看到从毁坏的木栅栏缺口处冲进来一群穿着黑色制服,胸前绣着“安护”字样的男子。
   这群黑衣男子衣衫肮脏,面目疲惫,许多人手脚身体上满是伤口,仿佛刚从地狱里回来一般,为首的那个一袭青衣,原本英武的脸上满是不安和怨愤,正是韩家宁。
  
   丁珊朝着那道阳光望了一会儿,心中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又转身前行。张塞在后面跟着,心中的疑惑,越积越多。
   “喂,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跟踪你的啊?”张塞问道。
   “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你以为你的轻功很好吗?”丁珊头也不回地说,语气里不无讽刺。
   “哦,这么说,你是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的,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张塞说。
   丁珊突然往后一撤步,手中剑尖瞬间已经抵住张塞的咽喉,“你这个人真的很烦,如果我要加害你,你已经死了几百次了,你如果怕死,不如现在就回格致庄去,否则就闭上你的嘴。”
   张塞看着丁珊的剑尖,咽了口唾沫,心想她说的也对,他转念一想又说道,“如此说来,我们现在是去做极危险的事情,你是故意留下周远的,是不是?呵呵,你倒还真的很体贴他嘛。”
   张塞说完这话,立刻向后蹦了半尺,他怕丁珊一怒之下真的刺出剑来。可是丁珊却只是脸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他不会武功,带上他有何用?”她说完收起宝剑,又回头向前疾走。
   “果然是这样,”张塞道,“那我们,究竟要去干什么危险的事情啊?”
   丁珊不再理他,在草地上行了一段后,左右一望,又飞速朝一座山脊上奔去。张塞在后面跟着,已经感到内力开始吃不消了。
   只见丁珊刚踏上那山脊,才一张望,立刻浑身一颤,随即趴倒在地上,同时回身给张塞做了一个小心的手势。张塞蹑手蹑脚地走上山脊,趴到丁珊的旁边,然后探头朝山脊另一侧一望,顿时吓得手脚发软,险些滚下坡去。
   在山脊那一边的坡上,竟黑压压蹲着上百个体型佝偻的怪物,与昨天在渡船上碰到的非常相似。昨天光线黑暗,今天借着背后的太阳光,可以看得比较仔细,那些怪物脸都朝着另一侧,张塞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蜷曲的四肢和溃烂流脓,皮肉难辩的背脊。一种夹杂着恶心和恐惧的感觉让张塞几乎要呕吐。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8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2-14 17:38:51          

   丁珊的脸色也非常苍白,张塞朝她打个手势,建议两人悄悄离开。这些不知是人是兽的怪物绝不是好惹的,昨天在渡船上张塞一招之间就被那移动速度奇快的怪物撞落水里,丁珊武功虽然要比他高出许多但是内心的恐惧却让她的剑招大打折扣,此时这里竟聚着上百只怪物,逃走是唯一理智的选择。
   但是丁珊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她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地抬起头,观察山脊的另一侧。刚才看到山坳中的累累白骨,她就猜到这里可能有那怪物出没,一路上虽没有遇到,她仍一直提心吊胆,却原来这岛上竟有那么多这种怪物,并且都聚在这里。
   那些怪物非常躁动不安,但却只是在原地蹲伏着,发出含糊低沉的嗥叫,既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
   丁珊大着胆子抬高身子望过去,终于看清这群怪物原来正呈半圆形包围着一个黑幽幽的大山洞。在那山洞的前方,倒毙着十几具怪物的尸体。
   丁珊紧紧咬着嘴唇,仿佛在下定决心,过了一会儿,她一挥手中剑,对张塞说道,“你跟紧了我……”
   张塞正要问她准备干什么,可是话还没有问出口,丁珊已经提剑向那洞口方向冲去。张塞心中叫苦不迭,却别无选择。
   那些怪物立刻感觉到了背后的动静,迅速地移动起来,但是丁珊已经挥动起手中的峨嵋剑,一边疾走,一边以绝妙的剑招刺落从各个方向袭来的怪物。张塞飞速跟在后面,竟没有一个怪物能近得到他的身前,他心里不得不佩服丁珊高超的剑法。
   丁珊这次施展的,是峨嵋最为精妙的“灭绝剑法”。
   从名称上就可以知道,这套剑法是峨嵋史上除了创派祖师郭襄以外最为传奇的掌门灭绝师太所创制。灭绝师太即使是在武林正史里面,都是以心狠手辣著称,但凡是江湖淫徒、武林败类,只要被她撞见,即使当时并未在作奸犯科,她都要按罪孽深浅施以惩罚,有些恶贯满盈之徒,更是会就地诛杀。野史上则越加把她描绘成一个六亲不认,迂腐不化,不近人伦,不解风情的更年期老尼姑。这些标签逐渐让人们淡忘了她其实是武林史上最有天才的武学家之一的事实。
   灭绝师太将她的平生所学都传授给了她最得意的弟子周芷若。周芷若在灭绝师太过世后整理了她难度最大,最高深的一批剑法,并分成了两个部分,其中风格狠辣的,取名为“灭绝剑法”,婉转优美的,则取名“晓芙剑法”,用以纪念她的一位师姐。这两种剑法作为峨嵋派的绝学一路流传,只有最具天赋的弟子,才能够掌握。
   丁珊和张塞一路杀到洞口,身后留下数十具怪物腥臭的尸体。丁珊刚要乘势跃入洞里,却陡然撞到了一股看不见,却如石墙般坚固的内力上。当丁珊反应过来这是一股气墙时,为时已晚,她惊叫一声,失去了重心,像后倒去,张塞措手不及,被丁珊一撞,两人双双跌倒在了地上。
   那些怪物本已经被丁珊凌厉的剑法吓退,此刻看到两人摔倒,立刻又迅捷地围了上来。一只怪物踏住丁珊的剑,另一只嘴角拖着长长的涎水,伸爪就往她的面门抓下来。丁珊娇叫一声,闭上眼睛,用手护住自己的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比怪物们更加迅捷的身影从山洞里飞出来,双掌一翻,两股如巨浪般的内力袭来,将丁珊和张塞周围的怪物击飞了出去。那身影落下后,抓住两人的衣领一提,三人平着就飞入了山洞里,那身影回身又双掌一封,数个跟随而来的怪物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气墙上,怪叫一声,喷出一股污浊的血,逃散了开去。
   那身影随即坐到地上,猛地咳嗽了两声,调息起内力来。
   丁珊和张塞这才看清,刚才救了他们的,是一个穿着黑袍,头发和胡子都已花白的老者。
   “黄教授!”两人同时叫道。
   这黑袍白须的老者正是黄毓。他先看了张塞一眼,朝他点一点头,然后一脸疑惑地望着旁边的丁珊,好像是在看着一个奇怪的陌生人,突然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睛里闪出了惊喜的光彩。
   “素素!”他叫道。
   “黄教授!”丁珊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她纵步向前,扑进了黄毓教授的怀里,大声哭泣了起来。自打从安护镖局的挟持中逃出来,肩负着拯救老师和同学的重任,一路被追杀,被误解,历尽各种凄苦惊吓,她都咬牙坚持下来,此刻终于见到黄教授,她再也忍不住,把一腔忧愁和委屈都化作嚎啕大哭,发泄了出来。
   丁珊期期艾艾地哭了很久,才抬起头,双掌向上一摊,开始在掌心积聚内力,须臾之间便热气蒸腾,丁珊将手贴到脸颊上,揉搓几下,很快竟从脸上撕下几块软胶一样的东西。这几块软胶都不大,但是都恰恰贴在眼角、颧骨、鼻尖、下巴这些与容貌最有影响的部位,当撕去之后,丁珊的整个脸型,眉眼,唇鼻都立刻大变,从一个容貌平平之人,活脱脱变成了一个绝色少女。
   黄毓教授疼惜地看着她,露出微笑,“素素,你这化妆之术,可谓接近登峰造极,不过你那神态,却还是瞒不过我……”
   丁珊转过头,带着三分得意,七分高傲,狠狠地瞪了张塞一眼。她绝美的容颜,加上娇俏的表情,再加上恸哭之后的梨花带雨,真是有无尽的婉转柔媚。张塞站在那里,半张着嘴巴,早就已经痴呆。
   他只恨自己太愚笨,应该早就猜到,丁珊就是大名鼎鼎的峨嵋天才少女王素。柳依仙子如若要遣人逃出去求救,岂有不派自己武功最高弟子之理?王素在江湖上名气如此大,但毕竟还是闺阁少女,稍事化妆,避人耳目也是常情。她这一路过来,使的晓芙剑法,灭绝剑法都是峨嵋最高深的绝学,根本不是随便哪个弟子都学的会的,她不是王素,还能是谁?
   张塞仍沉陷在痴呆之中,王素已经问道,“黄教授,你受伤了?”
   黄毓摇摇头,用尽量轻松的语调说,“不碍事的。”
   “可是黄教授,你如何会来这里?”王素又紧追着问道。
   “我前晚接到柳依仙子的信鸽传书,就立刻来这里了。”黄毓教授说。
   王素有些疑惑,说,“我们一共起飞了五只信鸽,都被安护镖局的人用飞镖射落,柳依校长竭尽全力掩护我逃了出来,让我必须要找到你。”
   “我收到的那只信鸽的确受了重伤,没等我解下信来,就已经死了。”黄毓教授说。
   “是这样……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这鬼蒿林呢?”王素又问,“我们要如何才能救柳依校长和别的同学?”
   黄毓教授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柳依仙子为什么要你必须找到我吗?那是因为,只有我知道怎么调制解药。而要调制解药,就必须来这鬼蒿林。”
   他说完指了指身后的几个瓷罐,里面分别放着各种已经被研磨开来的药草。
   旁边张塞忍不住说道,“啊,原来这金蛊毒王散竟然还可以调制解药,昨天听药理系的章大可说,制作解药的东西已经绝种了呢。”
   黄毓教授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但是很快恢复了过来,他没有正面回答张塞的问题,而是说道,“调制解药的所有成分药引,都在听香水榭和琴韵小筑两个岛上……对了,我倒要问,你们怎么也会来了这里,你有没有把我的信给慕容校长?峨嵋今天什么时候抵达燕子坞?”
   张塞朝王素看了一眼,低下头说道,“安护镖局提前一天挟持峨嵋到达了燕子坞,他们……他们已经在参合堂施放了金蛊毒王散……燕子坞所有的师生,恐怕大都已经中毒了……”
   黄毓教授听到这话,忍不住“啊”地大叫一声,身体一晃,几乎要向后摔倒。
   张塞忙上前扶住,一边说,“黄教授,都是我不好,没有及时把信交给慕容校长。我没有想到峨嵋会提前一天到达……”
   黄毓教授朝张塞微微摆了摆手,轻声说,“不怪你,一切都怪我,都怪我……”
   他原本就苍老的脸上,显出一种深深的痛苦,仿佛有比身上的伤,和眼下峨嵋、燕子坞的危局更可怕的事情在折磨着他。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8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2-25 11:49:05          

   “黄教授,我们不是有解药了吗,”王素在一旁说,“现在立刻杀出重围,赶去燕子坞,应该还来得及。”
   王素想,黄毓教授似乎对这鬼蒿林相当熟悉,他既然毫不犹豫就敢进来采解药,一定知道离开这里的办法。
   黄毓教授叹了口气,说,“我磨制的解药,原只够峨嵋师生用的,现在燕子坞八百多人也中了毒,就需要几十倍的解药。”
   “那我们再去采药草。”张塞说。
   黄毓教授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这解药主要是三味草药组成,其中一味我这里现成就有,也够用,另一味叫蓝实,是记载在神农本草经里的一种上等神奇药草,极其珍贵,很久以前在整个中原都已经绝种,但在这琴韵小筑上仍有生长。你们刚才一路过来,如果看到草地上有一种蓝色草本植物,便是蓝实草。”
   王素立刻点头,表示看到了。
   “可是这最后一味,也是最重要的一味必须要从听香水榭岛上生长的菱花根茎上提炼,”黄毓教授接着说,“我现在受了伤,已无力再回那里去采集了。”
   王素看了张塞一眼,之前他提到曾经在黄毓教授的私人图书馆里看到一本禁书,里面提及了琴韵小筑和听香水榭的名字,其中一个他们正身处其中,而另一个此刻也从黄毓教授的口中证实了。
   “黄教授,”张塞终于忍不住发问,“这琴韵小筑和听香水榭究竟是什么所在?为什么我都从未听说过?你之前就来过这鬼蒿林吗?”
   面对张塞的问题,黄毓教授痛苦地向后挪动了一下身体,靠到山洞的岩壁上。他思索了一下,才说,“这听、琴双岛,和燕子坞、曼陀山庄一样,都是太湖东面自古就有的岛屿。很久以前,大约在北宋末期,听琴双岛和附近的水域突然发生了某种古怪的,无法解释的异变,所有进入其中的人兽鱼鸟,都再无法返回,就连雾气,一旦被吸入那片地区,也会积聚起来,无法散出,致使那里终年烟雾阴沉,多年下来,被称作了鬼蒿林。由于鬼蒿林有去无回,极度危险,所以老师们都很少会向学生提及里面的情况。”
   “可是黄教授,你一定知道离开鬼蒿林的方法,对不对?”王素问,“一定有什么行船口诀,或者秘密通道什么的。”
   黄毓教授摇了摇头,“就我所知,从来就没有离开鬼蒿林的方法。既没有口诀,也没有秘密通道。”
   王素和张塞都大惑不解。如果不知道离开的方法,那黄毓教授进鬼蒿林来采解药,又有什么意义?
   黄毓教授看着两个学生疑惑的表情,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洞外依稀可见的阳光,说,“只有当天显异象时,才有离开的可能。这鬼蒿林终年被浓雾覆盖,不见日月星辰,外加磁极颠倒,所以完全无法定位,但如果有了阳光的指引,始终朝着太阳的方向行船,最终便可驶出鬼蒿林。”
   张塞的表情更加的疑惑了,“那黄教授,你前天晚上进来这里的时候,就知道今天会有这样的异象?”
   黄毓教授看着张塞,脸上有几分赞许,也有几分无奈,“看你这刨根问底的精神,倒是颇有一名优秀历史学家的素质……只是……有些事情,也许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黄教授这样说,张塞心中的好奇,疑惑当然更加强烈,但是看到教授脸上的凝重,他心中的许多问题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这时候王素在旁边说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取得足够的解药,去救峨嵋和燕子坞的师生。黄教授,请你快告诉我往返听琴两岛之间的方法,我这就去听香水榭帮你挖取菱花的根茎。”
   黄毓转过头,慈爱地看了王素一眼。刚才他说自己因伤无法返回听香水榭时,就知道她会有这样的请求。黄毓叹息了一声道,“素素,我知道你的剑法,比我三年前在峨嵋见你时一定又精进了许多,可是听香水榭岛上的种种危险,超乎你的想象之外,我这个学生的武功又很一般,你们两人加起来,只怕在岛上活不过半个时辰。”
   王素想要辩驳,可是黄毓教授神情坚决地摇了摇头。他伸手替王素拢起一绺散发,看着她纯美的面容。片刻之前扑在自己怀里痛哭的她,分明还是一个孩子,可是刚刚才倒出一腔苦水,抚平一路艰辛,现在又意志昂扬地要身赴险地,去拯救自己的同学和师长,真是让黄毓又是怜爱,又是担心。
   “那听香水榭上,是不是都是像洞外那样的怪物?”张塞问道,“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塞这次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又触及黄教授不愿回答的内容。
   黄毓教授果然犹豫了一下,才说,“听香水榭上面的东西,要比那些怪物可怕无数倍……”
   黄教授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猛然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整个人失去了控制般地摇晃起来。张塞和王素立刻一左一右扶住,他们两人虽然于内伤诊疗都只知道些皮毛,但是也听出来,这样的咳嗽绝不是因为伤风流感,而是有重要的经络被阻塞,甚至断绝,导致阴阳力无法顺畅流动所致。以黄毓教授那么高强的内力,仍无法疏导,说明内伤已经非常严重了。
   张塞和王素当然想帮忙,但是以他们的内力修为,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黄毓教授剧咳了一阵后,闭上眼睛,紧紧靠着墙,努力调节了一番内息。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脸色不仅好了许多,神情里甚至有了一丝欣喜。他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在这琴韵小筑岛上,有一个小庄园,叫格致庄,庄里或许仍收藏着一些从听香水榭采来的菱花根茎,如果能去那里求得这味药草,便无须去听香水榭涉险了。只是这格致庄非常古怪,从不允许外人进入,除非是极其精通算学之人……”
   黄毓教授话没有说完,张塞已经一拍手,兴奋地叫了起来,“我们昨晚就在格致庄里过的夜呢!和我们同来的周远,是武学理论系的学生,武功一点不会,但却是个算学高手,他现在正在格致庄里睡觉呢!”
   黄毓教授起先听到他们在格致庄过夜,心中一喜,继而听到周远的名字,说他不会武功但算学高超,不禁略皱了皱眉,他望着洞外依稀可见的阳光,心中涌起一丝忧虑。
   “那个叫周远的同学,你知道他的家世来历吗?”黄教授问张塞。
   “他是杭州人氏,家道颇为贫寒,父亲在他出生前就过世了,母亲如今也不知所踪,”张塞答道。
   “你刚才说他的算学极好?”黄毓又问。
   “嗯,他的丹田通径极小,所以在练武上完全没有天赋,不过他在算学上可谓聪明绝顶,昨晚在举手之间就答对了格致庄的人提出的三道难题呢。只是他算题的时候旁若无人,像发癫痫症一样,倒把我们吓了一跳……”
   黄毓教授听完这些描述,脸色越加严肃,坐在那里沉吟不语。
   张塞和王素都不知黄教授为何要问及周远的家世,在旁边静候了片刻后,双双表示要回格致庄去拿草药,黄毓教授伸手让他们冷静下来,然后说,“这样吧,你们两人分一下工,素素轻功好,就去格致庄拿草药,庄里有个叫萧骏的司徒……如今恐怕已经是庄主,一定知道菱花根茎存放在何处。另外你一定要把那个叫周远的学生带来见我……”
   黄毓教授又转头对张塞说,“你就帮我去前面草地上采集兰实草,我一会儿用内力送你们出去,你们切记要向着那太阳光的方向跑,那些怪物惧怕阳光,必不敢追赶。”
   王素惦记着黄毓教授已受重伤,刚想说她可以自己杀出去,黄毓教授已经左掌一推,一股强劲的内力由洞中击出。
   江湖上几乎都知道黄毓教授在史学上的造诣,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武功的渊薮,他自己也很少提及。但是王素却听柳依仙子说过,黄毓教授毕业于少林,当年和如今的深慧一样,也被指定直升为达摩堂首座的弟子。之前击退怪物时将内力凝聚成气墙的“封”字诀和此刻将内力激荡而出的“穿”字诀,都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须弥山掌。
   王素不敢怠慢,立刻乘势挥剑跃出洞去,那些怪物已被黄毓教授的掌力逼在数步之远,王素施展轻功,几个纵跃,已经跳到那些怪物的身后。那些怪物们转过身,想要追赶,却纷纷用手爪捂住眼睛,发出凄惨的嗥叫。
   一边张塞也要效仿此法跃出洞去,却被黄毓教授抓住手腕。只听黄毓教授说道,“你先等一等,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9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2-25 11:58:13          

  (十六)
   周远的眼前是一条黑暗的通道,伸手不见五指,他在这通道里拼命地奔跑,却不知何处才是尽头。他一度感到自己呼吸滞塞,就像马上要气绝一般,但是渐渐地,他感觉到丹田中一团温暖的热流逐渐扩散开来,滚动到四肢。清新的空气也侵润到他的肺里,让他慢慢恢复了自如的呼吸。
   周远睁开眼睛,周围的光线,色彩和声音逐渐汇入他的感官里,将他带回到了现实。
   周远首先发现自己躺在泥地上,然后他看到远处,整个格致庄在熊熊的大火里燃烧着,凄惨的呼救和叫喊清晰地传过来。他立刻想到丁珊和张塞现在在哪里,为什么在自己昏睡的这段时间里,格致庄从一个沐浴在静谧晨光下的小村落变成了一个燃烧着烈火的地狱,这可怕的变故,是否和自己在阁楼上做的一个武学实验有关系?
   周远企图站起来寻找答案,但立刻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重新躺倒在泥地上,然后惊讶地意识到在他的周围,有六个人,正在进行一场奇怪的恶战。如果他刚才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可能已经在瞬间丢失了性命。
   在他前后的两人,分别是郝先生和冯老夫子,周远并不认识。在他左右侧的斜前方,是格致庄主萧骏和燕子坞校卫队副总长韩家宁,在他后方的两侧,则是昨天来送饭的李婶和一个安护镖局的黑衣人。
  说这是一场奇怪的恶战,是因为这六个人分成几拨,各怀目的,在互相牵制中,进行着生死相搏。
   那周远不认识的郝先生和冯老夫子,正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招招砍向他致命的要害,一副欲杀他而后快的架势。但是这些凶狠的杀招,却都被周围另外四个人挡了开去。韩家宁奉江灏远的命令,要活捉周远和丁珊,因此不能让郝、冯二人杀了周远,但他同时也要击败李婶和萧骏,才能完成任务。他的身家性命全都压在上面,所以是倾尽全力,尽出绝招。
   李婶招招维护周远,护得周远最紧,她的保护和江灏远完全不同,明显是出自真心,脸上洋溢着关切之情。周远看到如此的关爱,虽有几分不解,却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这世界上,除了母亲和燕子坞食堂的王婶,再没有女人如此关心过他。李婶正尽全力,要击败韩家宁和黑衣人,但她对郝先生和冯老夫子的安危完全置之不理,有时候甚至还会帮着韩家宁攻上一两招。
   六人中最苦的就是萧骏。他既要抵抗郝、冯二人的刀剑维护周远,又要抵抗韩家宁和黑衣人的刀剑维护郝、冯和李婶。有时候还要从李婶的拳下解救郝、冯。
   六个人距离越来越近,招法越来越紧凑,因而他们的胜负生死也越来越紧密地勾连在了一块儿。
   在如此近距离的复杂搏杀中,很少有人能够兼顾各方面的情况,随着招式加快,六个人都已经无暇计算出全部的攻守,只是凭着感觉和经验下意识的出招,慢慢的,任何一个人的生死,都已经不再依赖于他自己,而是掌握在他的盟友甚至敌人的手中。
   周远在差不多半炷香的工夫里,已经看明白了这个纠结的局面。他知道他不能轻举妄动,任何鲁莽的举动瞬间就会破坏掉此刻微妙的平衡,说不定就会导致萧庄主,李婶,乃至自己命丧当场,但是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因为这种微妙的局面并不能维持太久,六个人武功高低不同,内功的持久力也不同,平衡迟早会被打破,并产生一个随机的结局。
   周远知道自己如果不想在一个随机的结果里赌自己的运气的话,就必须在这个平衡消失前主动干预,从而将这场乱战导向对自己有利的结果。
   六个人的武功差异很大。韩家宁的武功周远最为熟悉,因为他已经看到过他几次动武。周远虽然无法准确看出他的传承,但是基本可以肯定是福建武夷山一带成形于大约两百多年前的密宗剑法。其余五人的招数都非常古朴,感觉都是直接传承自张三丰之前的时代,没有经过现代武学理论的优化。但是安护镖局黑衣人和格致庄四人的招数却又各自有很大区别,黑衣人的招法似乎还融合了某种很特别的元素。不管哪种,都让周远很难构建描述这些招式的自然力方程。
   周远又观察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才在头脑中列出了一个六元高次方程组来。这样的方程非常难解,周远反复计算后发现,解开这一连串环环相扣的乱战的关键,竟在李婶的身上。
   如果他能在下一招阻止李婶攻向韩家宁的一掌,那么韩家宁就不必回撤防守,从而可以将他刺向郝先生的精妙一剑进行到底,郝先生就无暇攻击自己,从而给了萧骏出手攻击黑衣人的机会,如此传递下去,这一连串效应的最终结果就是黑衣人被冯老夫子击倒,韩家宁被萧骏刺中,而李婶仍有时间在郝先生的剑下保护住自己。
   周远一解出这个答案,知道事不宜迟,过不了多久,情况就会完全不同,他意念一动,丹田上的一股自然力随即颤动了起来……
  
   早上,差不多两个时辰之前,当周远从阳光照耀下的微尘运动中获得启发,运用随机微积分勾画出量子武学的基本原理后,他立刻就毫不费力的推导出了降龙十八掌的自然力方程。这个结论让他觉得难以置信,但是一切都符合得天衣无缝。如果不是身在鬼蒿林里,他一定会立刻飞奔到语嫣楼,把这个发现告诉杨冰川教授。
   可是杨冰川教授正被安护镖局围困在参合堂中,而他自己也陷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知道此生是否还能再回到燕子坞,这样一个惊人的发现竟也许只能永远地淹埋在这里。周远想到此处,最初的兴奋之情立刻减了一半。但是性格中的书呆子成分让他很快又打起精神,思考起自己的发现来。毕竟运用理性去解开一个困扰了武学界最聪慧的人达千年之久的谜本身就是值得他感到享受的。
   当周远坐下来,研究了一会儿自己刚刚写下的方程时,他突然又演算出一个更加惊人的结论。这个结论对于周远来说使整个清晨里的发现彻底超越了作为纯学术的意义,让周远欣喜若狂。
   周远发现,根据量子武学的原理,过去神圣不可侵犯的张三丰第一定理,竟可以在某种特殊的条件下被违反,由此导出的必然结论就是,丹田通径在那样的条件下,将不再是内力积聚和激发的障碍。
   清晨的布郎屋里一片寂静,周远却忍不住想放声大喊。
   三年多来,当他一个人偷偷在太湖畔笨拙地习练内力时,当他在饥饿和对母亲的思念中沉沉入睡时,当他羡慕地看着剑术系,掌法系的学生在参合堂后的操场上练武时,偶尔会幻想有一天发生奇迹,可是奇迹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到来。
   周远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他站到阁楼的窗口,根据量子武学的原理,引导着通过口鼻肌肤吐纳进来的自然力。引导的路径和方式是前所未有的,周远感到一阵异样和不舒服,但是却没有阻塞。然后他的丹田产生了剧烈的阴阳差,然后一股强盛充盈的巨大力量从他的丹田激发了出来,通贯了手脚上的脉络。
   周远无法用教科书上的言语来形容这种感觉,如果说张三丰武学的内力像是从高山上凌空而落的巨石,那么量子武学产生的内力就仿佛是大海中的万顷波涛,峰谷起伏,延绵不绝。
   周远按照降龙十八掌的自然力方程,和书中记载的亢龙有悔的招式,双掌平推,将积聚起来的所有内力一并击出。他沉浸在兴奋和激动中,完全放弃了对自己行为后果的任何思考。接下去发生的一切,都如梦幻一般。
   周远平生头一次释放出如此惊人的内力,他看到眼前的书桌和木墙如纸片一样碎裂飘散,连十数步之外的巨大的木栅栏也被连根掀起,但是他的全身经络对内力的反作用力却完全无法适应,他的下盘也没有做好准备,整个人蓦地向后弹出去,撞在木墙上,立刻昏死了过去……
  
   周远感受着丹田处颤动着的内力,他终于不再需要运气打坐一刻钟才能积聚足够的力量。他按照自己的计算,用燕子坞掌法里最基础的一招击向李婶的手腕。如果一切都和周远的推算相符合,那么在大约六七招之后,韩家宁和黑衣人会被双双击倒,萧庄主和李婶则都会全身而退。
   但是周远却忽略了两个重要的因素。
   第一,是周远对自己内力的施放还拿捏得不准。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忘记了,周围六个人谁都不知道他刚才进行了极精密的计算,因此他们,特别是李婶,并不一定能够了解他出招的意图。
   于是一切都完全偏离了周远最初的计算。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29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02 12:14:26          

   周远一掌击中了李婶,但是力量比他预想的要大得多。
   李婶立刻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旁边斜摔了出去,竟一下子跌入了黑衣人原本向冯老夫子攻去的剑招范围内。周远在触到李婶手腕的瞬间就知道自己用力过猛,看到李婶摔出去时他心中一凉,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他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郝先生大声惊叫,“不好了,小魔头醒来了!”
   他说完不顾一切地挥剑向周远砍去。
   萧骏看到周远竟然向李婶出手,也是一愣,随即眼疾手快地出剑替李婶挡开了黑衣人的进攻。对面的韩家宁本要攻击郝先生,见此情景趁机剑锋一转,从周远和郝先生中间隐秘地刺向萧骏。韩家宁的剑术本来要低于萧骏,但是论智计谋划,临阵反应,他却极为老道,这一剑,在郝先生的掩护下可谓是神鬼莫测的偷招,萧骏完全没有觉察,竟一下子被刺穿了胸膛。
   “萧庄主!”冯老夫子惨呼一声,却已经来不及救援。他怒吼一声,手中剑也从后面刺向周远。
   周远在丹田和身体经络里充盈了内力之后,眼耳以及其余感觉立刻敏锐起来,萧庄主被刺他也是大惊失色,可是他不明白冯老夫子为什么不去攻击韩家宁,而是一个劲地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侧身让过冯老夫子的剑,同时伸手用手指在他的剑面上一敲,剑尖改变了方向,朝对面的郝先生袭去,周远接着又迅速朝斜前方一迈步,挥掌击向郝先生的手腕内侧。
   郝先生这时候正要挥剑向内拨开冯老夫子的剑,不料周远竟像早算好一样从恰到好处的方向攻来。要知道,握剑的手最大的弱点就是手腕内侧,郝先生大惊之下,想不出如何化解,只能撤手后退,周远一把就将剑夺了过来。
   周远虽然领悟了用量子武学激发内力的方法,但是却从未系统地练习过武功招数,刚才这一气呵成、妙到颠豪的闪身推指,抢步夺剑,不是因为他已经真的拥有了如此高超的武功,而是因为那被两把剑前后夹击的情景,正好是他大三修的一门《高级招式优化》里的一个案例。那门课周远全班第一,对里面每个复杂的案例有烂熟于胸,刚才不由自主地就化理论为实际,运用了出来。
   《高级招式优化》这套案例教材,是由杨冰川教授,少林照月大师,武当太清道长以及五岳华山分校的风伯年教授联合撰写,可谓集千余年来武学理论和招式优化之大成,里面每个案例的解法都是几经推敲,无懈可击。郝先生和冯老夫子从未接触过现代武学理论,自然一下子就乱了阵脚。
   周远夺过剑来,心中又有些后悔,因为这样一来,又给了韩家宁和黑衣人趁火打劫的机会。韩家宁当然不会浪费这样的时机,他早就绕到郝先生身后,在他惊慌错愕之际,一剑从后面穿腹而过。
  郝先生口中喷出一股鲜血,缓缓倒到地上。他对刺他的韩家宁竟毫不留意,两只眼睛只是死死瞪着周远,喃喃地说,“魔头,你是魔头……重生了……魔头又重生了……”
   另一边,冯老夫子被周远拨开手中剑后企图稳住剑的走向,却发现周远手指上的力量竟有一股像波涛般延绵不绝的怪异冲力,旁边黑衣人趁机一剑劈下,冯老夫子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剑,不及防御,右掌齐腕被黑衣人砍断。
   周远自打醒来就看到郝先生和冯老夫子招招都要置他于死地,此刻他们一个倒在血泊之中,另一个捂着断腕痛苦呻吟,周远却并不感到高兴。他很清楚韩家宁是导致燕子坞八百多师生中毒的元凶,看到他连连得手,无论如何不是一件好事。另外周远听到郝先生口口声声叫他“魔头”也令他费解,很想立即问个清楚,但眼前的局势却叫他根本抽不出空。
   黑衣人剑锋回转过来,刺向冯老夫子的颈部,准备结果他的性命,周远看到冯老夫子已经无力抵抗,迅速运起一掌击向黑衣人的小腹,这是典型的围魏救赵。
   周远这一掌本身很普通,是燕子坞用来打沙袋的练习掌法,黑衣人侧身一闪避过,然后剑锋横过来直接就朝周远砍过来。这一招看似朴素,却极快,与此同时,周远听到韩家宁也已经从后面出掌偷袭。
  又是一个前后夹击的案例,却和刚才那个完全不同,周远不记得任何教材里讲过这样的场景,心中一下子慌了起来。他害怕黑衣人还有什么厉害的后续手段,本能地用最保险的办法退向侧后方,但是如此一来韩家宁只需稍一变招就可以击中周远的后心。
   就在这时候,李婶大喝一声,从后面跃起直扑向韩家宁。韩家宁心中“嘿”地冷笑一声,早已经回转身来,挺剑向李婶疾刺。原来他偷袭周远只是虚招,目的是引李婶奋不顾身地来救援。
  
   韩家宁并不认识萧骏,李婶,郝先生等人,但是凭他的老谋深算,在短短的不到半个时辰的打斗中,已经将每个人的心思立场看了个清楚。
   他六年前带着一张精心伪造的简历,被燕子坞校卫队聘用,凭着他不错的武功和面面俱到的人际能力慢慢地被晋升为副总长。前天他巧妙利用周远的信任刺杀庞天治,顺利将整个燕子坞的布防归于自己的控制,眼看就要立下头功,却不想被周远和丁珊奇迹般地逃脱,功亏一篑。他至今仍弄不明白丁珊的穴道是如何被解开的。
   在江灏远的逼迫下,他带着二十个安护黑衣镖师硬着头皮进了鬼蒿林,在大雨迷雾中折腾了一夜,担惊受怕,苦不堪言。水沼两边幽暗的芦苇丛里鬼火摇曳,还不断有形容恐怖的怪物如鬼魅般乘着夜色前来偷袭,两条船上各有两名镖师被怪物拖去,只怕是死无全尸。他饥寒交迫地捱到后半夜,终于精疲力尽地躺倒在船板上,已然放弃,苦笑着叹自己自作聪明,机关算尽,最终落得这么个暴尸腐沼的下场。却没想到到了清晨,一束阳光竟然划开浓雾,将他照醒。
   韩家宁仰面躺在那里,盯着阳光看了许久,突然翻身跳了起来,指挥镖师们朝着透入阳光的彩云方向行船。他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方向,但却意识到这样做或许可以避免总是在原地兜圈子。果然差不多一刻钟后,韩家宁便重又看到了自己在驶进鬼蒿林时做下的一系列记号。他心中一喜,想是老天开眼,合该他气数未尽。他立刻让镖师们掉转船头,向阳光照落的方向行驶,直觉告诉他,这奇异的阳光能把他引向鬼蒿林中奇异的地方。很快,他就找到了这个小岛和上面的村庄。
   正当他望着格致庄高大、结实的大门和围栏一筹莫展时,却突然发现左手几十丈远的地方,围栏竟破了一整个缺口。
   韩家宁心想谁说福无双至,他冲进围栏缺口,看到一群人正围着地上一个昏迷的少年争吵,那脸色苍白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周远。更妙的是,这庄里多是妇孺幼童,青壮年的男子们竟不知所踪,韩家宁一拍大腿,欣喜若狂,确信自己终于彻底时来运转。
   他带着镖师们恶狼扑羊搬地冲进庄去,劫夺饮水和食品,当然还有周远。但是他们很快发现,庄子里的不少老者和女子都身怀武功,其中许多的招法堂堂正正,颇有大家风范,只是临敌对战的经验相当不足。黑衣镖师们的招法则阴狠毒辣,在生死攻守上更是训练有素,很快许多格致庄的老人和女子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韩家宁的注意力当然全部在周远身上,他带着五个镖师冲过去就要抢夺周远,但是一个器宇不凡,领袖模样的老者和一个妇人却出手阻住了他们。那妇人显然对周远最为关切,和他们周旋了几招之后,就抱起周远逃出庄去。要不是另两个庄里的老者不知道为什么拼命要追杀周远,恐怕便要让她逃走。从那刻起,韩家宁就知道只要自己佯攻周远,那妇人必来救援。
  
   韩家宁这招声东击西,操练已久,纯熟无比,而李婶情急之下已跃在空中,没有了回旋余地,只有尽力躲闪。韩家宁的长剑噗地刺中了她的左腹,李婶痛苦地叫了一声,坠到地上,韩家宁另一剑已经又刺到,李婶又顽强地一躲,剑刺穿了她的肩胛,接下来韩家宁只要斜着一划,便立即可以切开她的心脏。
   周远看到韩家宁又要害了李婶性命,而这一切都源自于自己的失误,真是又痛又悔,情急之下,他提一口内力,来不及转身,双手不顾一切地从侧后方向韩家宁击去。
   韩家宁绝没有想到周远可以用这样的角度,以这样的方式,使出这么大的内力,猝不及防,竟一下子被打飞到两丈之外。李婶痛苦地在地上一滚,随即站了起来,她一咬牙,伸手拔出插在肩胛上的剑,点了自己胸背和腋下几处穴位止血,然后对周远说,“跟我来。”
   周远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绝望之中的胡乱一击竟有如此威力,愣了一下,才跟着李婶奔入树林。那安护镖局的黑衣人看到周远竟然可以使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向后攻击的招数,呆在那里,竟不敢去追赶。
  韩家宁躺在地上,只觉得胸腹气血翻涌,调息了半天,才总算没有吐出血来。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嘴里喃喃地说,“神龙摆尾?”
   周远喘息着跟着李婶。他不知道如何使用量子内力引发轻功,所以只是凭双足原始的奔跑在树林里穿行。一路上树叶和泥土上溅着一滴滴的鲜血,看来李婶的伤口并没有完全被封住。
   奔跑了许久,周远发现自己跟随着李婶绕回了格致庄的后面。李婶跑到巨大的木栅栏旁边,略微找寻一番,便伸手拉动了木桩下的一根铁棍,顿时,一扇木门向内打了开来。这木门做的极为巧妙,和栅栏浑然一体,若不是知道这个机关,绝无可能发现。
   李婶朝周远招一招手,周远跟着他进了庄内。庄子里的许多房屋都燃烧着,周远看到远处约十个黑衣人分成两组,正在分别搜查庄内的各个民宅,搜出粮食蔬果,金银财物后,就点火付之一炬。这些黑衣人昨夜也是九死一生,闯进这庄来,已经失去了纪律,爆发出了原始的兽性。
   李婶疾步奔到一幢有一个椭圆形晒台的房屋后面,坐到地上大声喘息。周远也藏到屋子的后面,撑着膝盖拼命喘气,一边说,“李婶……你的伤……不要紧吧,我去……我去帮你找些金创药来。”
   李婶右手捂着肩胛,血从指缝里汩汩流出,但她仿佛没有听到周远的话,喘息了几口,就站起来,推开屋子的后门,走了进去。周远跟进去时,李婶已转入内屋,奋力地从床下拖出一口大箱子。
   周远不知道李婶要干什么,过去帮她把箱子拖到门口的空地上,李婶打开箱盖,左手颤抖着在一堆被褥衣物中摸索着,过了一会儿,她拿出一个约手掌大小,绿莹莹的翡翠挂件来,她端详着这块极美的翡翠,脸上满是忧伤。
   “李婶,这里有伤药吗?”周远在旁边问。
   李婶转过身,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用沾着鲜血的手把翡翠交到周远手上,说,“这个挂件的主人,就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你……你要为你的父亲报仇!”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0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03 13:19:08          

   周远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李婶竟会突然提到他的父亲。
   很久以来,父亲在他心里只是一种符号,一个遥远而不真切的名称,甚至有时候是一种禁忌,是母亲伤感的源头。
   “我父亲?我父亲是被人杀死的?”周远用颤抖的声音问,一股灼热的感觉从他后脊梁升腾而起,一种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愤怒的情感在他胸中积聚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才是一切的源头。这才是他母亲孤苦无依,独自抚养他长大的原因,这才是母亲每次听到他提及父亲时默默垂泪背后的隐情。
   李婶缓缓点了点头,问,“你的母亲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周远摇头,“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死我父亲?”
   李婶痛苦地调节着气息,慢慢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希望你能够去弄明白……”她说完身子猛一晃,向前扑倒在箱子上。
   周远连忙过去跪在李婶身旁,将她扶起来,发现她双眼紧闭,腹部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
   周远尽管熟悉穴位和脉络,也略知一些止血的理论,但是他却从来没有点过穴道,更何况他对于自己新掌握的玄妙内力也毫无自信,之前第一次出手就伤到了李婶。
   周远正踌躇的时候,李婶睁开了眼睛,用尽最后的力量对周远说,“我已经快不行了……你快循着阳光……离开这里……回到外面世界……”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睛里的光采渐渐模糊。
   “让我……试着帮你止血……”周远说。
   李婶痛苦地摇头,脸上显出焦急的表情,“不要管我了,快走……”
   “可是……李婶,你是怎么认识我父亲的?"周远不愿意离开,他还有一肚子关于父亲的问题想问。
   李婶的嘴角这时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仿佛对这个最后的问题尚感到满意,她往周远身上靠了靠,说,“孩子,我是你的姑妈……那些黑衣人就要过来了,快走吧……”
   周远抱住李婶,感觉到她的身体逐渐变冷,僵硬,他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心中涌起一股悲哀和委屈。
   在母亲不知所踪后,他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亲人,他多希望能陪伴李婶过上哪怕几天,多看看她眼中慈爱的目光,多听她讲讲关于自己父亲的故事,可是命运却如此残忍,仿佛偏偏要和他做对,让他在和亲人相认的瞬间就失去了她。
   周远跪在那里,无处发泄他的委屈。他独自愣了一会儿,才起身将李婶的遗体平放到床上,鞠了三个躬,然后从后门悄悄离去。他找到围栏上的小门,出了格致庄。他关上门时正瞥见一个黑衣人将一个火把掷进李婶的小屋里,整个屋子顿时燃烧了起来。
  
  (十七)
   周远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奔跑了很久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他的头脑里,只能用千头万绪来形容。
   峨嵋和燕子坞近千名师生应仍被安护镖局劫持着,自己陷落到鬼蒿林里后先和周云松、毛俊峰他们失散,今天醒来张塞、丁珊也不知所踪。如今又从自己的姑妈口中得知父亲竟是被人杀害。拯救同学,寻找朋友和替父报仇这三件事情纠葛在一起,既有联系,又可能不完全相关,既迫切紧急,又都毫无头绪,不知从何处下手。
   周远凭着树叶间透过来的阳光辨识着方向,试图找到刚才一番恶战的地方。如果萧庄主和另两个老者仍活着,或许能多提供一点线索。可是他兜转许久,一个人影都没有碰到,反而突然走出了树林,来到一条泥路上。
   周远看了两眼立刻想起来这就是昨晚跟随着丁珊找到格致庄的路。他琢磨着走在路上目标毕竟太大,准备先跑入路对面的树林里。这时路上通往湖岸的方向突然急匆匆拐出一大群人来,他们大多是精壮的男子,手执刀剑弓弩,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用布包裹着右手的老者,正是刚才要杀死周远的两人之一。
   冯老夫子一看到周远就立刻尖利地叫喊起来,“魔头,就是他!就是他伙同外面的人打伤了李婶,害死了萧庄主和郝先生。”
   那群男人脸上都露出愤怒的表情,有几个立刻抽出刀剑向他冲来。
   周远立刻拼命摆手,一边说,“误会,是误会……我不是什么魔头……我是燕子坞的学生……”
   回应他的,是急速朝他射过来的三支羽箭。
   周远吓得往地上一趴,勉强躲了过去,但是两个执刀的男人已经冲到了近前,一前一后往他的头和脚砍落。周远不敢还手,如果再像刚才误伤李婶那样打伤这些男人,就再也解释不清楚了。他运起内力往地上一拍,腾身而起,躲开了这两刀后迅速后退,一边指着身后说,“那些安护镖局的黑衣人……他们正在抢劫格致庄……他们才是杀死萧庄主真正的凶手!”
   “先杀了你这个小魔头再去围剿他们也不迟!”一个男人一边高声喊,一边挥剑追刺过来。
   周远情急之中连连向后退,但那人的轻功显然极强,两个纵跃已经赶上周远,斜刺里精妙的一剑向他右胁刺过来。周远眼看避不过,只能硬着头皮用手去拨,那男人立刻剑锋一斜,立刻就要切下他的手腕来。
   周远急着撤掌,但心中已经知道来不及,右手的手指肯定无法躲过。他咬紧牙关,等待着剧痛的来临。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周远在撤掌时,脚下仍用杂乱的碎步后退着,这最后的一步,竟恰巧和体内一波在脚底运行的内力契合,整个人猛地向后跳了出去,一下子躲开了男人的攻击。
   周远镇定下心神,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找到了把量子内力和轻功联系起来的方法。
   事后经他的计算,在数十碎步间恰巧契合量子内力上的一个力点的概率大概只有两三百分之一,他在那一刻能够保全自己的右手,不是极度的幸运,就是父亲在天之灵冥冥中的护佑了。
   “当心,那小魔头武功怪异,不要被他暗算!”冯老夫子喊。
   “我不是什么魔头,李婶是我的姑妈!”周远也摆着手喊道。他以为这句话必定会有一些作用,既然他是李婶的侄子,这格致庄内或许还有他别的亲眷。可是那些男人的敌意显然没有丝毫减弱。冯老夫子冷冷地说道,“这个我早就猜到了,既然你自己承认,就不要再喊冤枉了!”
   五六个男人同时朝他扑了过来。
   周远又是迷惑,又是失望,他只有朝旁边的树林奔逃。
   他回忆着刚才触发轻功的一瞬,跟随着身体里内力的节奏迈动脚步。虽然仍很不纯熟,但两三步内总侥幸有一步能踩对力点,拔地而起。他这样一会儿是如常人般的碎步奔跑,一会儿又是像个有一定轻功造诣的人那样闪展跳跃,倒是让那些男人们完全不知所措,他们记着冯老夫子的警告,对周远颇存着一些忌惮,被他这样诡异的几下跑跳,竟闪进了树林的深处。
   周远逐渐掌握了轻功的触发,开始快速地奔跑起来,但是他仍能听到男人们在他身后紧紧追赶,其中一个,几下纵跃已经到了他的近旁。周远准备好了对方的进攻,但是等了片刻,却不见有内力袭来。周远只有尽量左右腾挪,力图甩脱对方,但是那人的轻功却极高,始终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他的左右两边渐渐地也有人围拢过来,周远心中叫苦,知道凭自己这点内力修为,无论如何是逃不过这些村民的追赶的。
   周远等待着他们的攻击,但左右却只是不断地发出一些内力撞击和刀剑碰撞的声响,然后他听到一些男人的叫喊,但这些叫喊几乎都瞬间远去了。之后他又听到数十下弓弦乍响,羽箭破空的声音,他心中一惊,奋力跃起空中,试图躲避,但是身后一阵叮当之声后,并没有弓箭射到。
   所有的声音都渐渐远去,只有刚才那个轻功极高之人,仍紧紧跟随着周远。
   周远才反应过来这人或许是友非敌。此人忽左忽右,既像是在逼迫,又向是在指引。周远几次想要回头,那人都正好掠到另一面,无法看清。周远就这样施展刚刚领悟的轻功,在身后之人的追逼下,一路奔出了树林,来到了湖岸边。
   周远停下来,发觉自己因为运用了内力,竟没有刚才跟随李婶奔跑时那么疲劳,他转过身来,一下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一袭白衣的绝色少女,手执长剑,婷婷地站在他的身后。
   周远大惑不解,又有些不知所措,格致庄里虽也有不少清丽的江南女子,可是相比眼前的这个少女,可谓有霄壤之别。他愣了半响,才抱拳施礼道,“刚才……在这林中,是姑娘相助于我吗?请问姑娘,可也是格致庄人氏?”
   这白衣少女,当然就是王素。她赶回格致庄来取菱花根茎,却发现整个庄园已经几乎被焚烧殆尽。她急着追出来寻找周远,正好在这树林里碰到。
   王素听周远这么说话,才意识到自己今早起来已换了一套白色裙装,脸上的化妆也已撤去,周远已经完全认不出她来。王素本已经要相认,但是看到周远窘迫又恭敬的神情,不觉好笑,一股少女的顽皮促狭蓦地从心底升起。她将声音语气略作些改变,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峨嵋武学院的学生王素。”
   周远自然是一下子惊到呆住。
   原来这就是整个燕子坞的男生都举目相盼,倾倒了整个江湖的峨嵋天才少女王素。原来她也得以逃脱了金蛊毒王散的暗算。有她相助,对抗安护镖局,看来又多了一份希望。
   周远慌忙又行一礼,道,“原来是王仙子,一直久闻你的大名,今日得见,真是……,嗯……王仙子果然是……”
   周远并不是见到美女就轻浮的人,但是他心想像王素这样的大名人,势必是从小被溢美之词宠惯的,初见之下,无论如何要说两句赞美和恭维的话,没想到却一时语塞。周远从小受他母亲亲自教诲,熟读历代名家诗词散文,从《西施咏》到《洛神赋》,多少都有涉猎,尽管生性不是特别外向,但要他说出一两句赞美女生的话,原也不是难事。可是此刻面对面看着王素,他却发觉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可以形容。这种感觉,他只有初看到王语嫣的雕像时才有过。
   为了掩饰尴尬,周远忙说,“我之前遇到你的同学丁珊姑娘,一起来到鬼蒿林里,今早起来却不知所踪,不是王仙子是否见到她?”
   王素见周远看着自己,说话语无伦次,调皮之心更盛,她心念微动,便有了一个主意。只见她脸色一沉,说道,“我刚才的确见到了丁珊,不过……”
   王素说到这里,故意流露出一副悲戚的表情。
   周远心中立刻涌起不好的预感。
   王素看到周远关切的神情,心中一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不过……刚才我们退守到庄后密林里时,她不小心被一个浑身烂疮的佝偻怪物咬断了喉咙……尸身也被那怪物掳去了……”
   王素只想和周远开个小玩笑,可是周远听完这话,整个人竟猛地一震,直直地跌坐到地上。他木然地瞪视着水沼中飘摆的芦苇,就像突然化为了一尊泥塑,过了一会儿,泪水从他眼睛里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0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05 12:25:56          

   从燕子坞太湖岸边初见丁珊到现在的两天里,周远虽然和她说话不多,可是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相当的熟悉和亲近。张塞多次调笑他俩,可是在周远的内心,除了在历史研究所地下室解穴时的短短一瞬之外,对丁珊并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周远从小到大,从不曾有过任何比较亲近的女生同伴,贫苦的生活也让他只有在田间独自游荡徘徊,在放牧牛羊,捉捕鱼虾中打发童年的时光的奢侈。考入燕子坞后,一是因为他醉心武学理论,二是因为他内心深深的挫折感和自卑感,让他从不敢去接近任何女同学。而燕子坞这样的名校里又多是像季菲那样的富家少女,总是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冷门专业和貌不惊人的男生不屑一顾。因此丁珊成了周远第一个近距离接触的同龄异性,也许是因为一相识就被迫在一个危机四伏,凶徒环伺的情境里寻求出路,两人似乎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默契,丁珊几次对他的保护和照应,都让周远深深地感到温暖,尽管大多数时候两人并没有言语,也没有目光的接触,但是周远仍能够感到身旁丁珊的存在,她的身影,她的气息,总是让周远感觉到一种宁静和安心。可是这身影和气息,竟已经永远的消失了。
   周远想起丁珊在太湖岸边准备和追杀她的黑衣人同归于尽时的那种决绝,在找不到黄毓教授,希望越来越渺茫是表现出来的执着,以及后来在茶花渡口面对袁亮和张塞时的那种倔强,种种情景,历历在目,让他完全无法控制地落下泪来。
   王素站在旁边,顿时不知所措。
   她信口胡编丁珊的死讯,自然有少女的顽皮心性在作怪,可是内心深处,还有一种渴望被人真心呵护和关切的情愫。
   王素年少成名,周围当然从来不缺少惊叹和赞美。可是她也知道,那些各怀目的的关心呵护,都是因为她的美貌和名气。从十五六岁开始,她就从柳依仙子那里学得了一手绝妙的易容之术,每到学业间隙,她都会装扮一番,到峨眉山脚下和西蜀各地游历。当她变为相貌平庸,衣着简朴的“丁珊”后,才真正可以去感受和体验人心世情,而她内心深处,也总是把丁珊,当成是去掉华丽的外表之后真正的自己。
   此刻她心中希望看到的,就是周远对这个真正的自己的关切。其实一声小小的叹息就已经能让她满足,可是她目睹的,却是深沉痛彻,哀伤绝望的泪水。
   周远怔怔地落了一会儿泪,转头看到王素静默在一旁,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忙站起身,说,“我是燕子坞武术理论系的周远,过去两天里,曾得到丁珊姑娘的照顾,刚才想到丁姑娘是那么好的人……有些失态,请王仙子不要见怪……对了,不知道王仙子是否还见到我的一位朋友张塞?”
   王素一路上被张塞冷嘲热讽,当然恨不得说他也被怪物捉去,掏心挖肺,拉出肠子,打了几个结后拖走了,但是王素知道张塞是周远的好朋友,怕他接受不了这种双重打击,便道,“哦,他和他的导师黄毓教授现在在岛另一头的一个山洞中。”
   “黄毓教授!”周远忍不住大声叫起来,“黄教授他也在琴韵小筑上?”
   王素点点头,把遇到黄教授的事略说了一遍。
   周远一听黄教授竟然可以调制金蛊毒王散的解药,心中顿时一喜,他想难怪柳依仙子对丁珊千叮万嘱,一定要找到黄教授。
   “那我们立刻去山洞和他们汇合吧。”周远说。
   王素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们需要更多的菱花根茎才能调制足够的解药,格致庄已经被安护镖局的人烧毁,我现在只有去听香水榭寻找,那里非常的危险,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去,或者去山洞找黄教授和你的朋友。”
   她说着走到湖边,纵身跃上一条乌篷船,那是韩家宁他们划来的两条船之一。
   周远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道,“我武功虽差,愿随王仙子一起去找寻菱花根茎,若能帮上忙最好,若成为王仙子行动的累赘,请不必顾我。”
   这几句话说得毫无信心底气,但却是诚意十足。周远说完也踏上了乌篷船。
   王素转过脸,不让周远看到自己脸上的一丝笑意,她轻盈地跃到船尾,拿起船槁一撑,船立刻飞快地驶离湖岸,穿入了芦苇丛中。
  周远看到这轻盈的一跃,脑海里竟又闪出丁珊美妙的身姿来,目光不自觉地随着王素跟过去。他凝视了一会儿,心中感叹上天的不公,竟把这样倾城的美貌和妙曼的身姿赋予了同一个人。
   王素感觉到周远背后的目光,心中涌起羞怯,她转身说道,“你是燕子坞的学生,怎么武功这么差,刚才在树林里一脚深,一脚浅,使得是哪门子的轻功?”
   周远脸一红,说,“不瞒王仙子,我天生丹田通径极小,无法修习内力,所以全无武功,可是我昨天晚上住在琴韵小筑格致庄的布郎屋里,碰巧看到了一些先辈高人的书卷手稿,竟悟出了一种新的导引和激发内力的方法……”
   周远说到这里,不知道该如何进一步解释。如果是杨冰川教授在这里,他当然只需在船板上写出他领悟出来的量子公式,并说明他的量子假设即可,可是王素恐怕未必能够听懂,即使她数学和自己一样好,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明白量子武学,张三丰定理,以及降龙十八掌自然力方程等之间的联系。
   他踌躇了一会儿,才说,“中间的各种理论背景和数学推导,我就不赘述了,总之呢,如果自然力真的像我假设的那样,由随机迁跃的微小粒子组成,那么根据我的论证,在一定的条件下,内力可以以一种非常规的方式通过丹田,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方式,以前也从来没有人论述过这种可能……我暂且就把这种非常规的通过称作遂穿吧……总之,这种遂穿的效应,可以不受丹田通径的节制,所以呢,我现在已经可以拥有内力了,但是还不知道如何熟练地运用……”
   这番话,如果换作另外任何人听到,肯定立刻把周远当成一个江湖骗子,而且是那种很傻很初级的骗子。王素对这段话虽然也不甚理解,但是她之前曾亲眼看见周远奇迹般地破解七人阵法,并帮自己解开经过加密的穴道,知道周远拥有着常人所不及的才能。在一夜之间对武功、内力有创新性的发现,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是绝无可能,更何况周远也没有必要对她撒谎。
   周远见王素一脸木然,知道她并没有听懂,他正准备补充几句,王素开口说道,“我并不懂你说的遂穿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想那只是激发内力的一种方式,一旦内力被激发出来,运用的过程,总该是大同小异的吧?”
   周远知道王素说的并不完全对,由于种种理论上的原因,用量子武学激发出来的内力运用起来有许多特殊的地方,最简单的例子莫过于只有量子力学才能催发降龙十八掌。不过周远并不想把问题弄得过于复杂,就朝王素点了点头。
   王素立刻又说,“既然如此,你应该也可以将你的内力用于轻功吧?”
   周远有一些尴尬地说,“可是我并没有系统学过轻功,刚才在林中,只是尽量踩着内力涌动到脚底的力点上,拼命跳跃而已。”
   王素听周远这样说,才明白他刚才使用的是最最原始的轻功,也就是将内力通过涌泉穴在腿足上激发出腾越力量。这种方式虽然比普通人跳得高,跑得快,但是却非常笨拙,不易掌握,之前周远在林中那样狂奔,没有不小心撞昏在树上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了。事实上和内力有关的腿部小穴道有不下几十个,小的经络也有九条,只有采用正确的方法在这些经络和穴道间导引内力,才能施展随心所欲的高明轻功。
   “嗯,那我现在告诉你峨嵋的轻功心法,你试试看能不能用你的那种内力来施展。”王素说完便讲了一系列在腿部运行内力的方法、顺序和要点。
   周远见大名鼎鼎的王素竟愿意帮助自己实验领悟出来的量子内力,心中着实感激。不过他很清楚王素讲的轻功心法适用的是张三丰的理论框架,自己并不能立刻拿来运用。但是他知道量子理论和张三丰武学虽然有矛盾的地方,却也有许多联系,找寻到这种联系,就可以推导出两种体系间换算的方法。如果能找到换算法则,就意味着掌握了量子内力的他可以习练所有张三丰框架下的内功,轻功和招式了。
   周远想到这里,立刻坐到船板上,思索起来。王素见他脸上又露出那种怪异的表情,知道他和之前一样陷入了思考中,便不去打扰他。
   找寻换算法则并不容易,需要极高超的数学才能和对两种武学体系深刻的认识。就量子武学而言,自然没有人比周远的认识更深入,因为此时此刻,整个武林里其他的人甚至还没有听说过。而对于张三丰武学,周远的领悟虽然及不上几大武校里的著名教授们,但是他对张三丰武学框架最基础最底层理论的理解,却并不比任何人差。张三丰理论传承千年,如今大多数的武学家都只致力于给这座宏伟大厦的顶层添砖加瓦,而周远因为自身的关系,在很长时间里偏执地钻研张三丰最基本的那几个定理,希望能找出一些不完备的地方,从而消除掉丹田通径这个紧箍咒。事实上,从三丰理论,到量子理论,最主要的转换,都是在这些基本定理里面。
   周远让自己尽情地沉浸到冥想中,任由符号和公式在头脑中飞翔、变换和组合。矢量和矩阵被各种运算符串联起来,又慢慢转换,消解。变量越来越少,等式越来越简洁,周远的头脑也越来越明朗。
   当周远最终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推导出了一个在张三丰武学和量子武学间转换的局部法则。这个法则有许多前提和局限,但是转换基础的内功心法和武功招式已经绰绰有余了。
   周远站了起来,王素在船尾带着点好奇地看着他。
   周远回想了一遍王素传授的轻功心法,用转换法则翻译成量子语言,然后开始导引体内的内力在腿足间的经络穴道里传递。他慢慢体会了几遍传导后,用力一跳,整个人立刻腾空而起,从乌篷上跃过,落到了船尾。
   “好!”王素赞一声,说,“现在导向足源副经上的溪乙穴。”
   周远依法照做,整个人立刻向后腾起,又跃到了船头。
   他并不停止,又将内力微调到承墟穴,这一次,他整个人低低地掠过乌篷,再次跃回到船尾。不过这一次他却跳得过猛,一个前冲,眼看要跌入水里,王素忙把船槁一横,让周远扶住。
   周远初步掌握了轻功,欣喜若狂,想起过去两年多来自己在语嫣楼后面湖岸边笨拙地习练身法,狼狈跌倒的情景,不由暗自叹息。他恨不得这就在船上反复跳跃,精进自己的轻功。但是想到在武林偶像王素面前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还是太造次了。
   他向王素深深一揖,诚挚地说,“多谢王仙子指点,周远感激不尽。”
   王素听周远“仙子长”,“仙子短”的,相比“丁姑娘”,要生分许多,心中不悦,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还了一礼,道, “哪里,周公子刚才的武学妙论,才叫我大开眼界呢。”
   周远生平第一次被人称作“周公子”,而且还是出自江湖上千万人崇拜的王素之口,立刻满脸通红,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对了……王仙子劳累了这么久,该换我来撑船了。”
   王素每听一句“王仙子”,心里就多一分气,她点了点头,把船槁扔给周远,然后在船尾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
   周远运起内力,将船槁一撑,倒也不比王素慢,可他撑了两下,才想到自己并不知道听香水榭怎么走。
   王素不等他开口询问,已然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抽出一张纸来,“这是黄教授进这里之前给你们慕容校长的信,上面画着听、琴双岛的地图。”
   王素拿起宝剑,插到船板上,然后指着剑影说,“你朝着这剑影右侧大约两三分的方向行船,应该就能达到听香水榭。”
   周远认出这正是袁亮受伤后交给丁珊的那封信,他有些疑惑地问王素,“黄毓教授怎么会有鬼蒿林的地图?难道,他之前来过这里?可是不是说一千多年来凡是进来这里的人,都不可能出去的吗?”
   王素摇摇头,这也正是他心中的疑问。刚才在山洞里黄毓教授对许多问题都故意回避,仿佛有着什么不想让她和张塞知道的往事。
   周远见王素只是默默摇头,便也不再询问,只是按照她指示的方向用力撑船。乌篷船离琴韵小筑越来越远,周围的光线也越来越暗,浓雾不知于何时悄然涌起,在芦苇丛中弥漫开来。
   王素坐在那里,时不时看一眼周远。他一脸认真地撑着船,清瘦的脸上,仍带着几分稚气。过去的几年里,王素见过的青年才俊,名门子弟,恐怕不下一百。他们有的是慕名上峨嵋拜访,有的则是同家人一起前来提亲。凡是得到柳依仙子允许而相见的,无论家世背景,形容气质,都是万里挑一。那些公子们,个个受到最好的教育,举手投足,都是一派潇洒风流,待人接物,也都有超越年龄的成熟练达。其中有几个,也让王素颇为钦佩。
   相比之下,周远可谓是青涩稚嫩,土里土气。但是在他的眼神中,却透射着一种原始的,未经雕琢的无畏和坚定。
   如果时光倒流,让她再一次肩负柳依仙子嘱托,来燕子坞寻找拯救峨嵋师生的办法,她仍希望能在太湖岸边碰到这个男孩子。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0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09 12:45:37          

  (十八)
   张塞停下来,等待黄毓教授的吩咐。
   黄教授使用少林绝技须弥山掌的“穿”字诀,保护王素从山洞里安全地冲了出去,但同时也消耗了许多内力。黄教授挥掌时,向洞口略略靠近了一些,外面的光线将他的形容照得更加清晰。张塞看到他的脸色无比苍白,而在这苍白之下,隐隐又笼罩着一层黑气,似乎除了内伤之外,黄教授还中了某种很厉害的毒。
   黄教授略歇息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张塞,我接下来说的话很重要,你要仔细听。”
   张塞郑重地点了点头。从前天晚上开始,一向亲切和蔼的黄教授对他说话的语气一次比一次严肃,让他越来越有不好的预感。
   张塞第一次见到黄毓教授是在他大三那年,黄教授在五岳剑校的泰山分校做讲座。张塞和十几个爱好武学史的同学半夜从自己学校出发,挤着一辆小马车颠簸五六个时辰,赶去听讲。但当他们精疲力尽地爬完山路,赶到封禅堂时,还是迟到了一刻钟。从各地赶来听讲座的人实在太多,张塞他们只能挤在讲堂外伸着脖子听完了整个讲座。黄教授讲完以后,立即被学生们围住提问,还有许多拿着他们的武学史课本让他签名,黄教授都一一耐心地满足他们的要求,张塞竭尽全力从外围慢慢地向里挤,他又困又饿,很害怕黄教授随时会宣布提问结束然后离去,但是黄教授一直坚持到整个讲堂只剩下最后的几十个同学,张塞挤到他的面前,战战兢兢地递上了一篇他自己写的关于北宋时期大理国绝学一阳指的传承和发展的论文,那是他利用大二暑假跑到了云南当地查阅了许多地方资料,拜见、采访了许多大理武学分支传人后写成的。黄毓教授收起他的论文,朝他微微点了点头。黄毓教授比张塞想象得要高大许多,但是却充满了一个慈爱长者的亲和力。仅是这微微点头的鼓励,就让张塞觉得不枉此行了。没想到一个月后,他竟接到了黄教授的亲笔来信,表扬了他写的论文。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黄教授和他保持着差不多一个月一次的通信,回答了他的许多问题,并鼓励他进一步深入地学习武学历史。张塞本科毕业后,顺利地通过了燕子坞研究生的基础考试和历史研究所的专业考试,正式成为了黄毓教授指导的博士备选。
   黄毓教授看着张塞郑重的样子,眼光里突然流露出一丝无奈,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心里清楚,接下来要你做的一些事情,可能对你来说有些勉为其难,但是一切事情都来得太突然,我并没有太多的选择,前天晚上,如果我把那封信托付给别人,你或许就不会身处这鬼蒿林的险境,也不用担起这接下来的许多重负了,这件事,本是因为我们这代人的纠葛而起,现在却要连累到你们,希望你不要怪我……”
   黄教授说这些话时,表情里带着真诚的歉意。
   “能够帮教授做事,是我的福气,怎么会有怨言,”张塞忙说道,他转而又挤出一声苦笑,“如果黄教授前夜没有将信托付给我,我现在必定和其他同学一起中了毒,被挟持在参合堂里了。突然间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就算真想独善其身恐怕也很难……”
   黄教授点一点头,但还是叹了一口气,道,“你讲得没错,可是有时候肩负重任,尤其是那些关系到许多人生死的使命,要比中毒拘禁还要困苦绝望许多呢。”
   张塞明白黄教授的意思,昨日峨嵋突然提前到来,让他举棋不定,不知所措时的那种煎熬仍记忆犹新。他说道,“我知道自己武功太差,倘若周云松、袁亮他们在这里,黄教授恐怕要心安得多,不过不管接下去会有多艰险的任务要完成,我都会尽我所能,竭尽全力!”
   张塞说完又补充道,“再说,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解药,也知道了离开鬼蒿林的方法,燕子坞那边还有慕容校长和杨冰川教授,还有系主任们,制伏魔教,反败为胜,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吧?”
  张塞这番乐观的话语,好像并没有激起黄教授的共鸣,他接着张塞前面的那句话说道,“我并不是嫌你的武功差,我将要嘱咐你的第一件事情,甚至是只有你才有能力完成。”
   黄教授的声音变得平静而低沉,“我的《武林史》已经写到第七卷,也是最后一卷。这套书前后花了我差不多十五年的时间,侥幸得到了许多同行的认可,算是我这辈子对武林最大的贡献了……现在看来我大概已不能最终把第七卷写完,我希望你能够替我完成……”
   这番话如果换一个情景,也许张塞会非常自豪得意,因为这样的话是黄毓教授对他最大的认可和肯定。但是此刻说出来,竟像是黄毓教授在交代后事,让张塞不由得心生惶恐。
   他刚想说话,黄教授却抬手制止了他,“你先听我把所有的话说完。”
   张塞只得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看得出来,你对武学历史有着天生的兴趣,”黄教授继续说道,“但是对于一些你不感兴趣的题材,态度上就会有些敷衍,我让你帮我整理华人剑宗气宗的谱系,就是想锻炼你,一个好的武学史家,需要用严谨的态度对待哪怕是很繁琐无趣的史料。”
   张塞脸一红,才知道黄教授的良苦用心。
   “你有时候还会有急功近利的想法,”黄教授接着说,“但是选择了历史这一行,就要守得住清贫寂寞,守得住一个史学家的正直和不甘同流合污的德操。那天我去你办公室,看到你桌子上的《武林传奇》,不知道你是准备给他们投稿呢,还是已经投了,《武林传奇》上有好多惨不忍睹的文章,我但愿都不是你写的。”
   张塞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低下头去,不敢看黄教授。
   “不过呢,你那种敢于提出疑问,追根究底的性格,倒是很难得,你逻辑明晰,对史料有一种超越常人的直觉,这个,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假以时日,你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史学家,”黄毓教授这时脸上露出赞许和欣慰,“《武林史》第七卷所有我收集的资料和未完的手稿都在我私人图书馆书桌后的那个大书橱里,那些手稿都不是最终的文字,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随意修改,这是那个书橱的钥匙……”
   黄教授说完从怀里拿出一把铜质的大钥匙,提给张塞。
   张塞终于忍不住,摇着手说道,“黄教授,你不必给我,等我们一起回到燕子坞,你给我看就是了,如果需要我帮你收集资料,我一定全力以赴。”
   黄教授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叫你听我讲完,真的就这么难吗?”
  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责备之色,更多的是无奈。
   “黄教授,我还有很多东西不懂,还有很多东西要向你学的,”张塞说,“你再教我十年二十年,我恐怕才有能力写那样的通史。”
   黄毓教授脸上的苦笑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烈,“第七卷未完成的部分,是当代史,你就是生活在当代的人,你是当代最好的历史研究所的博士备选,怎么这么没有信心呢?张塞,你明白吗?你现在就生活在历史当中,你现在正生活在当代最重要的历史事件当中啊!”
   张塞不确定黄教授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无论如何他不想继续听黄教授这些如临终遗言般的话语,可是黄教授手握着钥匙举在他的面前,眼神里有一种不容分辩,不容抗拒的力量。
   张塞一脸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缓缓接过了钥匙。
   黄教授舒了一口气,好像是了了一桩心事。
   “这第二件事情,是关于解药,刚才我说的成分,你应该都还记得吧,”黄毓教授接着说。
   张塞点了点头,他记得黄教授说过解药一共三种成分,一种是听香水榭的菱花根茎,一种是蓝实草,剩下一种黄教授说他已经有了,而且够用。
   “蓝实草真是一种奇妙的植物,”黄教授继续说,“这种草的每一株都是由两片细长的叶子组成,这两片叶子具有一种奇特的秉性,就是当其中一片感染上任何毒素的时候,另一片叶子就会奇妙地分泌出能够中和掉那种毒素的物质。也就是说,蓝实草的两片叶子只要还连成一体,整体就会永远保持中性,如果一片带了毒,另一片就会相应地变成解药。兰实的这种美妙特性是神农氏首先发现的,据说如果没有蓝实草,神农氏不要说尝百草,只怕尝个十七八种,就会不幸丧命了。有了蓝实草,他在不需要了解各种毒药毒性的情况下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制造解药。当然,蓝实草差不多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灭绝了,所以各种当代的药理书籍几乎都没有关于蓝实草的记载。二十一年前,我和一位精通药理的朋友来到琴韵小筑,当他看到这里居然还生长着蓝实草时,高兴得几乎要发狂……”
   张塞虽然心里隐隐就猜到黄毓教授可能之前进来过鬼蒿林,但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仍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黄教授立刻抬起手,示意他不要插话。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1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09 12:49:46          

   “所以你一会儿去采的时候,注意不要掐断两片叶子之间的联系,一定要连根一起拔出,”黄教授接着说,“一会儿如果素素能够取来菱花的根茎的话,你们就先将那些根茎在那个大盆里捣碎,然后一株一株地将蓝实的一片叶子浸到盆中,直到变黑,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另一片叶子会变成白色,那时就可以将那白色的叶子掐下来,放进那个棕色的钵里面。”
   黄教授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身后的那些盆罐。
   张塞心中立刻又冒出一个问题,根据黄教授刚才对蓝实草秉性的解释,菱花根茎毫无疑问含有金蛊毒王散的毒,否则另一片叶子不会分泌出解药,可是为什么生长在听香水榭的的菱花根茎会带着金蛊毒王散的毒呢?
   张塞虽有疑问,却不敢打断,黄教授又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是一般的毒药,则只需将那些白色的蓝实叶子捣碎取汁,给中毒者服食或者敷用即可,但是我们要对付的,却不是一般的毒药,而是由精通药理的人精心调配的剧毒,那样的毒药都有防解毒保护成分,因此还需要第三种成分……也就是将这种防解毒保护成分破坏掉的解毒催化剂。”
   黄教授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一眼张塞。
   张塞的表情先是疑惑,随即是变得惊愕。黄教授知道他猜到自己接下去要说的内容了。
   张塞对药理学只有很粗浅的认识,但是作为一个武林历史学的博士备选,他毫无疑问非常了解四十五年之前的“扬州事件”。那一次魔教派人在扬州施放“金蛊毒王散”,造成十万人死亡,另有差不多十万人不同程度中毒。各大武学院的药理系都派出最好的教师和尖子生赶到扬州,炼制调配解药,可是魔教在毒药里加入了特殊的防解毒保护成分,整个武林最优秀的药理学专家们连续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也无法制作出解毒催化剂。十万中毒者的啼哭哀号,据说在长江南岸也能听到。就在大家绝望的时候,魔教负责制作毒药的药师裘政良心未泯,突然出现在了扬州城外。他自己服下毒药以后,用内功将自己的血制成了解毒催化剂。裘政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死去,但是大约有八万人因此保住了性命。
   这次事件在药理学史上也是意义重大,由裘政发明的,难倒了整个武林解毒专家的全新的防解毒保护的方法第一次被学术界知晓,四十多年过去,众多药理学者就这个专题发表了无数论文,开了无数专题研讨,但是迄今为止,仍没有找到更好的破解办法。
   “我想你可能已经猜到了,”黄教授平静地说,“这第三种成分,就是我的血……昨天晚上在听香水榭,我让自己中了毒,今早我已经试着使用内力在我的血里生成了解毒催化剂,制成了一些解药……”黄教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罐子,“不过现在看来我们要制作更多的解药,恐怕需要我身上所有的血。等到一切事情都就绪的时候,我会把内力提升到极限……不过我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中毒也很深,到那时候可能已经无法保持清醒,我需要你……切开我的血管,放出解毒催化剂!”
   张塞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向后一步一步退去,就好像黄教授刚才那番话里夹带着须弥山掌的内力,将他逼开一样。张塞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是真的,但是刚才四周一片寂静,杨教授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误。张塞有些无助地盯着黄教授,一厢情愿地希望从他的神情里看到一丝开玩笑的迹象,但是黄教授的表情严肃而平静。
   “这是……为什么……不可能……这个我办不到的。”张塞说,“黄教授,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
   张塞喃喃地发问,有些混乱地摆着他的两只手,好像想把刚才黄教授的那番话从自己的记忆里就这样摆出去。
   黄教授停在那里,给张塞充分的时间来消化自己的话,发泄出他的疑惑和震惊。等到张塞停止了呓语般的追问,逐渐变得木然以后,他才接着说道,“你可以办到的,这是唯一的办法,你必须要办到!”
   黄教授的声音坚定中开始透着严厉,“我让素素先离开就是为了和你单独说这个,她做不到,但是你可以,你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不要让我失望。”
   “可是……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张塞仍不死心,可他心里并不相信自己这话,黄毓教授从来不开玩笑,他讲话或者发表观点之前一定经过审慎的研究和思考,如果他说这是唯一的办法,那么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黄教授能了解张塞的情绪,但是他严厉的表情并没有丝毫的缓解,他继续说道,“我的话还没有讲完,接下来的是更加重要的事情,你要仔细听下去,
   如果黄教授口中的“更加重要”意味着比要他亲手切开自己导师的血管,沥干他的最后一滴血液更加可怕和残忍的话,那么张塞真的没有勇气听下去了。
   “安护镖局这次劫持峨嵋和燕子坞师生,并不是针对这两个学校本身,”黄毓教授继续说,“他们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夺取一本古老而神秘的书籍。这本书籍的名字,叫《慕容家书》。如果你不知道有这样一本书,并不奇怪,因为三十多年来,这本书一直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黄毓教授并不知道张塞偷看过自己私人图书馆里的禁书,又说道,“这《慕容家书》传说共有三册,前两册很早以前就已经失传,第三册也不再完整,其中最多的部分,应该在慕容校长手中。”
   “那……如果是这样,慕容校长应该会用书交换解药的吧,”张塞立刻说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必制作解药了!”
   黄教授看着张塞,神情变得灰暗,说,“我想,校长并不一定愿意用书去交换解药吧……柳依仙子大概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执意要素素来找我。”
   “为什么,那本书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张塞问,“难道比八百多人的命还重要吗?”
   黄教授叹了一口气,说,“据说那本书里,记载着世间万物演化生灭的终极真理……这样的传说究竟可不可靠,我不敢确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慕容校长认为这本书很重要。另外,整个武林里,想得到和占有这本书的,绝不止慕容校长和安护镖局。”
   “那……我们该怎么办?”张塞感到一阵阵的绝望和迷惘在他的心头泛起,刚才仅有的一点乐观早已荡然无存。如果黄教授为了制解药而牺牲了自己,而慕容校长又不站在他们这边,那么凭他,王素和周远这几个学生又如何能跟安护镖局抗衡呢?
   “那……杨冰川教授……一定会保护我们的,是吗?”张塞几乎带着点祈求的语气说道。
   黄毓教授盯着张塞看了半晌,却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我要交代你的第三件事情,就是如果你和素素能够在后天太阳升起之前带着解药赶回燕子坞的话,就想办法去给峨嵋和燕子坞的师生解毒,如果那时赶不到的话,你们就千万不要上岛,而是直接划船到姑苏城,禀报叶太守,让他调动湖岸卫队,包围燕子坞,绝不许任何人离岛,包括燕子坞和峨嵋的所有师生!”
   黄教授让张塞迷惑不解的话实在太多,张塞觉得他也许永远都无法弄明白整个事情的真相了,但他还是问道,“可是……这是为什么?如果我们来不及赶到,同学和老师们应该都被金蛊毒王散毒死了吧?”
   黄教授看着张塞,说道,“我从来就没有跟你说,他们中的是金蛊毒王散。”
   张塞听完这话,木然地靠到石洞的墙上。他终于决定放弃思考,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搞不清楚自己那些可笑的逻辑里哪些前提是不成立的了。
   可是黄毓教授仍不准备放过他,又紧接着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张塞的脸上不再有表情,他觉得自己很疲惫,很困倦,他靠在墙上,只是默默地听着。
   “传说在《慕容家书》上,记载着一个预言,”黄教授缓缓地说,“就是在今天,太阳照射到琴韵小筑的时候,下一个为祸武林的大魔头将会重生,我有理由相信,这个魔头,就是你的那位朋友周远……我要你和素素在他有机会离开鬼蒿林之前……将他杀死!”
   张塞听完这话终于再也站不住了,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缓缓坐倒在地上。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1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12 13:53:14          

  (十九)
   王素和周远交换着撑篙,乌篷船渐渐驶入了芦苇荡的深处。
  照射在琴韵小筑岛上的那道光柱开始暗淡起来,但是光的角度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这片鬼蒿林真是一个奇异的时空。
   乌篷船里还剩余了一些韩家宁他们带来的食物,周远和王素胡乱拿了一些吃了。周围潮湿的雾气渐浓,仿佛又要开始下雨。
   周远自幼生长在江南,已经习惯了这种霉湿的天气,王素坐在船舷边,表情却有些愁苦,她时不时捋一下耳边沾湿的长发,漠然地凝望着在冷风中摇曳的芦苇枝。
   刚才换周远休息时,王素又给周远讲解了一些峨嵋修炼内力的要旨和方法,周远将峨嵋内功里的脉络穴位和原理转换到量子武学框架下之后,依法习练起来。
   所谓修炼内力,就是通过内力的导引和运行来锻炼丹田激发内力的能力,就好比用呼吸吐纳来锻炼心肺功能一样。在练习的过程中,内力会自然地积聚和存储在丹田之中,习练得越久,习练的效率越高,存贮的内力就越多,所谓的内功是否深厚,说的就是这个。之前周远在布郎屋施展亢龙有悔后昏了过去,就是因为内功还不够,丹田还无法适应如此巨大的内力运行。
   在这个方面,少林的《易筋经》被公认为记载着最好的内力修习方法,当然,这部经书至今仍未对武林公开。
   周远静坐修炼了大约三刻钟的时间,然后站起来,试着用他所知道的几个门派的基础掌法挥了几掌,果然觉得气息的运行要流畅了许多, 他结合刚才已经领会了一点的峨嵋轻功,在狭窄的船板上跳跃转折,顷刻间练完了一套燕子坞的九玄掌,虽然许多地方尚有欠缺,但已经颇具架势了。周远心中喜悦,不觉迎风呼喝了一声,可是转瞬间,他又仿佛想到了什么,默然低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如果我能早点领悟量子内力,就可以保护丁姑娘了……丁姑娘也许就不会死。”
   王素本来边撑着船,边在一旁看着周远练拳,听到这话,突然就放下了手中的船篙,转过脸去。
   周远并没有立即觉察,仍独自嗟叹了一会儿,才注意到船渐渐慢了下来。他看着王素在料峭寒风里的背影,搞不清是什么缘故,是因为自己的话也勾起了她的伤感,还是她只是觉得有些困乏了?他记得张塞曾经说过,女孩子要比男孩子多愁善感得多,心事也很难琢磨。张塞在读本科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在周远的心目里,他已经算是对女孩子很有体验的人了。
   周远不敢去打扰王素,走过去默默地拾起船篙,撑了起来。
   雾气更浓郁了,在湖风的吹动下忽密忽疏地飘摆。周远来燕子坞之前的几年里,常常像这样在杭州城外的运河支流上撑船,有时候是帮人运送食物杂货,有时候纯粹是闲荡。在江南那些阴冷的日子里,也偶尔会这样在迷漫着浓雾的蒿林中穿梭,如入幻境。只是此刻对面还坐着一个如仙子般的美人。
   在周远以后的江湖人生里,很少再会有这样的机会让他回想起年少时的风轻云淡,也只有少数几次机会,让他像这样远离尘嚣,在一片如水墨画般的静谧中徜徉。只是这时候他还不懂得这种宁静的珍贵。
   渐渐地,在朦胧的远处,慢慢露出一块陆地的轮廓来。王素像从冥思中突然惊醒一样跳了起来,几步走到船头。
   这里一定就是听香水榭了。好一会儿之前,周远就明显感觉到水流开始朝这边流淌,让他不用再调整方向。听、琴双岛就好像是鬼蒿林里两个缓慢流动的大漩涡的中心,一旦越过某道边界,就会被吸附过去。
   “先不要靠岸,沿着岸边划一会儿!”王素对周远说,她心里一直记得黄毓教授说过的话:听香水榭上的东西,比怪物可怕得多,你们在那里捱不过半个时辰!
   周远点了点头,熟练地操作着船。前方的陆地逐渐清晰了起来,周远和王素看着一点一点映入眼中的岛上景象,不觉都感到深深的寒意。
   和沐浴在太阳光辉中的琴韵小筑相比,听香水榭岛完全就是地狱。
   整个岛渐渐显露出来的可见之处都呈现着一种可怕的令人窒息的衰败。成片的树林只剩下了黑色的、畸形的树干和枝杈,仿佛在枯萎之后仍一直被继续的侵蚀,已经分辨不出来原来是什么树种。地上散布着各种高度腐烂的堆积物,看不清是人类还是禽鸟。一股夹腥夹腐的恶臭越来越浓烈,令人肠胃翻腾,几欲呕吐。很快,这种恶臭已经不再是混在空气之中,而成为空气本身,让人无处可逃。
   随着乌篷船逐渐划近岛岸,湖面上的水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粘稠,在离岸边大约十几丈时,湖水几乎变成了深褐色的稠浆。动物,鱼类,偶尔还有人的尸骨泡浮在水面上,越往里面,就越多,腐烂得也越严重。许多尸骨被包裹了一层像黑油一样的物质,被定型成可怖的形状,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湖面。王素和周远偶尔看了几眼,竟发现有许多诡异畸形的怪兽,比如他们曾遇到过的全身无毛布满疮痍的如猿猴般的怪物,还有头部巨大和身体不成比例的白鱼,还有长着多个头的像鹿又像马的怪物,最可怕的是一具脸上长满了恶瘤的人的尸骨。
   王素抬起头,不敢再看。这里是她最可怕的梦魇里的恶鬼们的坟场!
   周远撑着船绕着岸边而行,转过那些畸形的黑树,突然看到了许多木头的廊柱,这些廊柱向岛内延伸,变得越来越多,在尽头,依稀可以看到一些画楼亭阁。当然这些廊柱都已经腐烂多年,亭阁也都破败不堪,毫无人的气息。
   周远再向前绕,岛的地势就越来越高,慢慢转出一片几十丈高的崖壁来。
   那崖壁中间的一大块被人工磨平,上面刻写着“听香水榭”四个大字,最左边的落款已经十分模糊,但是还能够辨别出来是“慕容复”。
   王素凝视了一会儿那几个雄浑中显露出俊雅的字迹。慕容复是她最为嗟叹的一段爱情故事的男主角,张塞提到的那本禁书里说,听香水榭,是慕容复的丫鬟阿碧居住的地方。
   “我们还是从刚才看到游廊的地方上岸吧。”王素对周远说。
   王素在格致庄后的山洞里见过黄毓教授采摘的菱花根茎,她希望那些菱花就长在岸边,采完就可以离开,但是现在看来,至少听香水榭的这个区域,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
   周远点了点头,将船撑回去,驶过那些可怕腐尸,将船搁浅到岸上。
   两人上了岸,朝着廊柱的方向走去。周远提起内力,施展起轻功,既是练习,同时也免于陷入岸边的淤泥之中。
   那一连串的廊柱,原本肯定是一座蜿蜒的游廊的一部分。从那些断木残榫上看,那或许还是一座非常精致豪华的游廊。曲折的游廊两边,仍还有一些假山水池的痕迹,昭示着在许多年前,这里是一派富贵奢华的景象。
   王素对整个岛没有任何概念,也不知道菱花根茎要去哪里寻找,但是她本能地沿着这些廊柱走去,总胜过在那些可怖的树林里胡乱穿行。
   周远在后面紧跟着王素,来到这样一个到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地方当然让他心情忐忑紧张。他努力想保持注意力的集中,但是一丝极大的困惑却时时来扰乱他的心神。
   那就是,这位王仙子的背影和丁珊实在太像了。那瘦削的肩背,柔美的腰臀,修长的双腿,还有那轻盈腾越的姿态,完全和丁珊一模一样。周远机械地跟在后面,眼光随着王素的身体跳跃晃动,像着了魔一般无法摆脱。他只能相信这是他的幻觉,但是这幻影就如之前丁珊真的伴在他身边时那样让他心安和温暖。
   周远暗自下定决心,这一次,他要保护好她,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很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长啸,让王素浑身一震,猛地停了下来。这尖利的啸声从弥漫着腐臭的空气中传过来,粘滞在他们周围,过了很久才慢慢消去。然后,两人都感到周围的气流有了微妙的变化,原本黏稠厚重的腐气似乎开始了缓缓的流动,周围不知道是风还是什么发出轻微但可以觉察的窸挲之声。一切就好像这个死气沉沉的岛屿感受到了活物的到来,而本来蛰伏着,沉睡中的某些东西,也苏醒了。
   王素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又继续向前走去,周远看到她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大约一刻钟后。两人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庭院里,庭院的中间是水池假山,三面围绕着三座楼阁,已经斑驳腐烂却仍可看出一些精雕细刻痕迹的木墙窗棱无声地诉说着往日的繁华。
   然后一切在转瞬之间发生了。
   王素往旁边一跃,躲开一个突如其来的灰影,然后一转手中剑,向周远刺来。周远知道她是攻向自己身后的某样东西。
   事后听王素解释,周远才知道那两个人原本躲藏在假山之中。他们几乎是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嵌在假山的石缝里,又由于他们身穿灰袍,所以周远根本没有察觉。
   王素挺剑来保护周远的身后,自己的后背就露出了破绽,周远看到那个灰影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抓,抓向王素的肩头。
   周远没有多想,一招九玄掌自右而左打向那灰袍人的腰际。这一招从局部来看非常的拙劣,进攻上并不猛,防守上却仍露出了被自下而上穿越的破绽。那灰影果然一掌去架开周远的攻击,那抓肩头的手稍一变招,自下而上仍拍向王素的后肩。这招眼看就要得手,王素却轻巧地把剑横着一荡,瞬间就逼得那灰袍人不得不撤手。
   这是晓芙剑法里精妙的一招,周远曾看丁珊使过两次,印象非常深刻。他想王素是峨嵋学生中的翘楚,这一招只会使得比丁珊更好,所以才放心地打出那一虚招,现在在王素的配合下,他早已双掌齐出,拍向早已算好的灰袍人的退路。
   这种心有灵犀的配合堪称是招式优化案例的典范,倘若杨冰川教授在场,必定也会赞赏。如果对方是韩家宁或武功水平相似之人,立时就会落了下风。
   然而那黑袍人竟向后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退了开去,将周远的进攻化为了乌有。周远的惊愕可想而知,在他所有研究过的案例当中,从来是不把这样匪夷所思的移动考虑在内的。
   这时后面的灰影已经扑了过来,王素“哎”地一声惊叫,手中的剑竟立刻被击飞。周远情急之下,使出“神龙摆尾”,那灰影怪叫了一声,大概是没有料到一个刚刚在使九玄掌那样的初级武功的人会突然间使出如此的顶尖招数,但是他仍是一个怪异的弧线后退,避开了“神龙摆尾”掌法里的大部分锋芒。
   这几招一过,周远已经知道这两个灰袍人的武功远远在他们之上。即使是慕容校长,杨冰川教授那样的高手,大概也不能这样在顷刻之间就把王素的剑击飞。同时,周远也看出,这两个灰袍人的武功路数和安护镖局的那些黑衣镖师非常相似,都和张三丰体系无关。当然,灰袍人在这路武功上的造诣要比镖师们高几个档次。
   两个灰袍人各自划过一道弧线,相互交错而过。周远把心一横,双掌上下一转,一股强大的量子内力从丹田“遂穿”而过。
   两个灰袍人划着弧线交错而过时,第一次同时出现在了周远的正面。周远想,也许这是他施展“亢龙有悔”唯一的机会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内力运行,但是心念电闪之间他毫不犹豫地就做了这个决定。哪怕经脉俱断,哪怕立时气绝,他都要打出这一掌。
   这是他早已下了的决心。
   可是就当周远要向前送出掌力的时候,突然间看到在两个灰袍人的背后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男孩。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2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15 12:06:00          

   在那样的情况下,周远根本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幻觉,但在惊讶之下,手上这降龙十八掌中最刚猛无筹的一招已经不自觉地收住了大半。
   剩下的小半招“亢龙有悔”仍然强大,一股猛烈的内力夹着呼啸袭向那两个灰袍人,将他们一起甩向两边,而那个小男孩,也被强劲的掌力卷起到了空中。
   周远打出这一掌后,感觉好像所有的气息都被吐了出去,所有的血液也都被甩离了身体,头脑里一片空白,两眼也是一片漆黑,整个人就像被抽成了真空,轻飘飘地就要软倒在地上。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几乎是震耳欲聋地扑通扑通跳动着,然后所有的一切,气息,血液,内力才如海水回潮那样涌回了自己的经络血管里。
   周远像濒临淹死的人终于浮出水面那样大口地喘息着,王素护在他的身前,用峨嵋掌法勉强抵御着两个灰袍人。“亢龙有悔”只发挥了一小半,所以那两人都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片刻之后又都攻了上来。
   周远正要出掌相助,猛看见刚才那个小男孩从上空坠下来。周远心中难过,没想到小孩竟被自己的掌力甩到了那么高。他试着想去接住男孩,但很快发现他下落的轨迹并不是自由坠落的轨迹。
   在周远的惊讶之中,那小男孩一脚踏中其中一个灰袍人的肩,又借势横转一圈,反手打中了另一个的后颈,两个灰袍人立刻东倒西歪,破绽百出,王素乘势又重重各补上一掌。那两个灰袍人一叠声的怪叫,向后退去。
   原来,这小孩竟是来救他们的。
   那两个灰袍人在远处站住,瞪视着他们,周远这时才有机会看清那两人被兜头半遮住的额头上竟长满了鸡蛋大小的恶瘤,十分恐怖,他们的目光中满是仇恨,就好像要把周远王素还有那小孩一起千刀万剐。他们就这样毒辣地瞪视了好一会儿,才一齐转身用极快的身法跃过亭阁,消失在后面的黑树林里。
   周远转身看着那小孩,正要出口询问,那小孩却对他一摆手,然后说,“那两个毒人回去叫帮手了,你们快跟我来。”
   周远和王素听那小孩说话,双双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原来这小孩说话的声音语气,竟完全像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两人再仔细看那小孩的表情,稚嫩的五官皮肤上呈现出来的竟也是一个阴沉老道的成人才有的样子。相比刚才满头肿瘤的恶心丑陋,这种错位的怪异情景更有一种令人浑身发麻的惊悚。
   那小孩看到王素和周远后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然后说,“如果你们想活命,就跟我来!”说完就施展起轻功,向中间的一间亭阁跑去。
   周远和王素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这听香水榭岛上真不是一般的荒诞恐怖,但王素还是拾起峨嵋宝剑,和周远一起朝着小孩的方向跟了过去。
   小孩熟门熟路地转了两个弯,从亭阁的一扇偏门跑了出去,那里以前似乎是一个大庭院,周围有一圈残留的废墙。小孩轻盈地从一处断开的缝隙中跃了出去,奔入了外面的一片树林中。
   周远和王素怕跟丢,都使尽了全力,追随这那小孩。而那小孩的轻功明显在王素之上,每奔出十几步,都会故意慢下来等他们。
   在树林里几个转折之后,周远立刻意识到这片树林的与众不同。树林中的树并非是自然生长,而是由人工按照一定的设计栽种的,这些密密麻麻树木的间隙留出了只能供一人穿行的道路,每过十几步,便会有两三条岔路。
   这里是一个树木的迷宫。
   迷宫并不是什么新的东西。周远之前读过张塞写过的一篇介绍北宋时期许多文人雅士,武学大师设计迷宫的论文。据说当时那些有钱的乡绅们很多都流行在自己家的后花园或田舍里用各种树木、灌木或藩篱构筑成简单的迷宫,供自己的家人朋友嬉戏赏玩。当然也有许多武林隐士会设计非常复杂的迷宫,作为自己居所的防护,这其中最著名的自然就是当年有“东邪”之称的武学泰斗黄药师设计的桃花阵。另外,钟南山后的“活死人墓”也是一座极其复杂的迷宫。慕容复生活的年代应该比黄药师早一些,以他的聪明才智,在这听香水榭岛上建筑一座迷宫,也颇为正常。
   不过这座迷宫里的道路并不像普通迷宫那样横平竖直,而全部是带着弧度的曲线。
   又是曲线!周远想起刚才那两个灰袍人怪异的掌法和移动路线,这真是一个充满了曲线的地方。
   迷宫的道路一旦变成曲线,设计的难度和寻找出路的难度都同时增大了。周远和王素进来转过三四个弯后,就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极远处那道阳光已经变得十分昏暗,眼看就将要彻底隐没在天际。
  那小孩一口气穿了大约十几条岔路后,放慢了脚步,冲着身后两人说道,“现在我们已经都安全了。”
   “你是这岛上的居民吗?”
   “你知道岛上哪里有菱花吗?”
   周远和王素几乎同时发问。
   那小孩仍然不回头,说道,“我已经在这岛上住了二十多年了,我叫萧哲,你们叫什么名字?”
   周远和王素报了姓名。两人心中都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叫萧哲的人会是这样一副七八岁孩童的身材容貌,但都想不好该如何开口询问。
   “你们为什么要找菱花?”萧哲问。
   “我们需要菱花的根茎来制作金蛊毒王散的解药。”王素回答。
  萧哲总算回过头来,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王素。萧哲没有表情的时候,看上去纯粹是一个孱弱苍白的小男孩,但他看着王素时,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个成年人好色的表情来。王素对男人们这样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从这样一张孩童的脸上展现出来,显得有些滑稽。
   “金蛊毒王散……”萧哲轻轻念着,好像是在回忆这个名字,最后他摇了摇头,说,“搞不懂菱花和金蛊毒王散有什么关系,菱花生长在岛的另一端,那块地方可是非常危险的。”
   “不管有多危险,我都要去采,”王素说道。
   “嗯,这样啊……”萧哲眼光直直地盯着王素,“今天天色已暗,肯定是不行了,你们就先在我这里住一晚,明天我带你们去找吧。”
   王素虽然想尽快找到菱花,但夜里没有阳光的指引,也回不去琴韵小筑。她朝萧哲点了点头,然后转过来看了周远一眼,神情里充满了希望。这个萧哲在听香水榭住了二十多年,肯定对这里非常熟悉,有他的帮助,明天一定可以找到菱花,然后就可以和黄毓教授一起返回燕子坞去救老师和同学们了。
   周远看着这个古怪模样的萧哲,心中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萧哲已经一拍手,说了声“好”,然后重新又加快了脚步。周远和王素跟着他,在树林迷宫里又穿行了起来。一路上,他们看见道路的两边时常倒毙着一些动物或者类似刚才那两个灰袍人腐烂的尸体,估计是误闯进迷宫后,再也转不出去,最后饿死渴死在了这里。周远和王素紧跟着萧哲,所以没有时间停下来细看,大概一刻多钟以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庭院,院里有一座两层的小楼。
   萧哲说了一声“到家了!”,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2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15 12:14:33          

   这小楼比刚才树林外面的那些亭阁看上去要新一些,楼四周的许多支柱和栏槛上都用木板重新加固过。如果这个迷宫真是慕容复所建造,那么这里大概曾是他隐居清修的地方。过去二十多年里,萧哲将这里修葺整理,变成了他的居所。
   王素和周远跟着进了小楼,萧哲跑到屋后的灶房里引了火来,点亮了厅里的油灯。整个屋子非常陈旧,散发着一股霉腐的味道,但是看得出来,当初这小楼刚建好的时候,一定非常的华贵。窗棱梁柱上都隐约可见精细的雕刻,霉黄的窗帘和门帘上也都留着漂亮的苏绣的痕迹,屋里的一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都是上好的紫檀木,放到姑苏城的古董交易所里一定能拍出很高的价钱,桌上的水壶碗盏虽然都缺了口断了柄沾满了再也洗不去的茶渍,但是也明显都是前朝官窑里烧制的精品。
   当然这些都是对王素来说一目了然,周远并不懂,也不在意,他只是警惕地盯着萧哲。
   “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弄些吃的来,”萧哲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客和喜悦。毫无疑问,二十多年来,他未必在这里招待过别的客人。王素和周远刚才就注意到,萧哲说话时语音很有些含糊和不自然。这并非像格致庄里的村民那样是因为方言的原因,而是因为他二十年里很少说话。
   萧哲兴奋地搓着手,去了灶房。王素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她今天一早就起来,奔波了一日,刚才又是一场恶战,已经非常疲惫,她抬眼却看见周远很不安地站在那里。
   “你站着干什么,不累吗?”王素问。
   周远摇了摇头,说,“我还是跟着那个萧哲去看看,刚才我见他眼神猥琐,总是有些不放心。”
   周远说话的时候,压低声音,同时试着使用内力控制发声的方向,虽然很不纯熟,但还是有明显的效果,屋后的萧哲,应该无法听见。
   王素微微一笑,道,“男人看我的各种眼光,我见得多了,有的大胆直露,有的躲躲藏藏,有的色情猥琐,有的装模作样,也难说谁比谁更加危险。那萧哲刚才凌空一击,武功远在我之上,如果他有心要加害,我们大概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周远听王素说到武功,忍不住来了兴趣,立刻说道,“这几日来,我见到安护镖局的人,琴韵小筑上格致庄里的人,还有刚才那两个灰袍怪人和萧哲,使用的都是非常怪异的武功,和多年来学习的张三丰武学,完全不是一个体系,真是大开眼界。”
   “说到这个,你刚才情急之下使用的两招,是降龙十八掌吗?”王素问。
   周远点了点头,说,“降龙十八掌的自然力方程可以从量子武学的总方程里直接推导出来,两者完全兼容,掌握了量子内力,就可以使用降龙十八掌。不过我的内功基础太薄,像亢龙有悔那样宏大的招数,还不太容易驾驭。”
   “真是奇妙啊,”王素叹道,“那会使降龙十八掌的历任丐帮帮主,还有当年的北侠郭靖,肯定也都是运用的量子内力啦?”
   “应该是吧,”周远说,“我刚才在船上推导了一个局部的张三丰武学和量子武学的换算公式,发现基本上凡是张三丰体系下的武功,都可以转换成量子体系,可是量子体系下的武功,却未必能转换成张三丰体系。降龙十八掌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历任丐帮帮主们,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一定都激发了量子内力。降龙十八掌掌谱从来不传丐帮以外的人,导致这么多年来,一直成为武学界的一个大谜团啊。”
   “那有没有可能这听琴双岛上的人,使用的也是某种量子武学的分支,所以和张三丰体系非常的不同?”王素又问。
   其实周远早就想过了这个可能,但是尽管周远刚刚领悟了量子内力,还没有时间完整地思索整个量子武学的体系,他还是很明显地感觉到,听琴双岛上的人的武功传承和量子武学很不一样,似乎是来自于另一种独立的体系。过去的几年里,周远一直觉得张三丰的三个公式就是武学的全部,现在看来,还有许多深刻的奥义值得去挖掘思索。想到这个,周远的内心就充满了兴奋和激动。
   “应该不是,”周远回答,“或许,还有第三种武学体系的存在吧。”
   这时候,两人同时闻到一股浓汤的味道,开始从灶房里飘了过来。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萧哲端出来一个大汤锅以及三套碗勺来。他把大锅放到八仙桌上,搓着双手说,“这里的后院里种不来稻米,只能种些青瓜和蕃茄,这汤,嘿嘿,我已经吃了二十几年了。”
   他说完跳上一张椅子,蹲在上面,同时向周远和王素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就坐后,萧哲分别舀了一大碗汤递给他们,然后自己也舀了一碗,立刻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虽说喝了二十多年,但是他看上去仍对这汤充满了胃口。
   萧哲喝了差不多半碗后,抬头看到周远和王素双双拿着汤勺,充满了疑惑地看着各自眼前的碗。
   “哦,那个是腊干的田鼠肉,放心吧,我一直吃,没有毒的。”萧哲舀起自己碗里一块褐色的肉块说道。
   整锅汤都散发了一股酸馊的味道,周远和王素离开文明世界的时间还不久,所以还能分明地觉察。但是两人一天来都只在船上胡乱吃了一些杂食,腹中非常饥饿,犹豫了一会儿,只得喝了起来。那田鼠肉很硬,还略略带着一股腐味,但是两人也顾不得太多了。
   萧哲见两人埋头喝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股尽了地主之谊的满足,他咧开嘴笑了起来,说,“你们搞不好也要在这里住上一辈子,慢慢就习惯这汤啦,对了,这汤还有一个名字,叫红香绿玉!”萧哲指着汤里的青瓜和蕃茄。
   周远喝了几口,发现习惯了之后,这汤也并非不可下咽,他一口气将一碗喝掉,然后说道,“这汤挺好喝,多谢你的款待了。”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萧哲蹲在那里连连摆手,“以后说不定就要在一起过日子了。”
   “这个……恐怕我们……”周远准备讲出采到菱花根茎,制好解药之后以阳光做指引,回燕子坞的计划,但是王素用眼神制止了他。
   周远猜到了她的意思,不管萧哲有没有坏心眼,此刻他热情欢喜的模样,完全发自肺腑,自己将心比心,如果同样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独自生活了二十多年,陡然间见到从外界而来的人,自然兴奋,如果从此有人为伴,那更是快乐无比,没有必要现在一定要给他浇一盆冷水,坏了他的兴致。
   萧哲又给周远盛了满满一碗汤,然后问道,“你们也是从燕子坞来的?”
   周远和王素听到这个“也”字,立刻都放下了手中的汤勺。
   “你还见过别的从燕子坞来的人吗?”周远立刻急切地问。
   “是啊,”萧哲点点头,“就是昨天,和你们年纪差不多,三男一女,你们是一起来的?”
   “啊,是周云松,季菲他们……”王素惊叫道。
   周远转过头去,有些奇怪王素如何会认识章大可季菲,但转念一想,定是丁珊转告了她的经历。
   王素自知失言,脸上一红,幸好周远没有追问,而是对着萧哲道,“都是我的同学,他们现在在哪儿?”
   萧哲叹了口气,说,“我本想救他们的,可是魔教的人太多,我就没有办法了……唉,好不容易有新来的人……”
   “不过幸好还有你们,”萧哲又转忧为喜地说,“你们可走运多了,一般误入这片蒿林的,总是先漂到岛的那一边,那样就会碰到魔教的人,多半没法活命,你们却好像是从琴韵小筑那边过来的,才会漂到岛的这一边,哈,都是天意吧。”
   周远略一思索,立刻就明白了。他本来也会和周云松他们一起,随船漂到听香水榭岛的那一头。但是他,丁珊和张塞却被水中那条巨大的怪鱼拖到了琴韵小筑。然后从琴韵小筑来这里,就从岛的这一边登陆,避开了萧哲说的魔教。这一切,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
   但是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王素怎么会一下子出现在琴韵小筑岛上呢?
   “那魔教的人,把他们都……杀死了?”王素在旁边问。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2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17 11:22:14          

   “我看到魔教的人把他们带走了,”萧哲说,“被魔教抓去,就算不被处决,也会被废掉武功,强迫做他们的奴仆……那样,还不如死了。”萧哲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这里为什么会有魔教的人,他们有多少人?”周远问。
   “我来的时候,这里就有许多魔教的人了,”萧哲说,“听我父亲说,外面的江湖联合起来要消灭魔教,许多教众就躲到这里,因为进来后就出不去,所以朝廷和各大门派的人也不敢进来剿杀。”
   “那你,还有你父亲,也是从外面进来的?”王素问。
   萧哲摇头,说,“我们是琴韵小筑岛格致庄人氏,我的父亲叫萧骅,本来是庄上学堂的教务长……我父亲他,嘿嘿,一辈子梦想能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
   萧哲说道这里,眼神黯淡起来,他推开眼前还剩下的小半碗汤,坐到了椅子上。
   周远和王素对萧哲的来历自然都充满了好奇,却又都不敢主动问太多,此时两人都不去惊扰他,希望他能自己主动讲出自己的身世。
  “我七岁那年,父亲偷偷带着我乘上一条船,准备离开这里,”萧哲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父亲是庄上格致学最好的人,他每天除了上课以外,还喜欢出去捕鱼,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带我到琴韵小筑岛附近钓鱼,每到一处地方,他都会测量那里水的深度和水流的速度。他回家以后就会把各个地方的水流方向,速度什么的都画在一张大纸上,然后写写算算,研究到很晚,后来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对我说,他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了。那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很高兴的样子,我也没有睡着,心里其实有些害怕。第二天一早,他带着我像往常一样跟庄里的男人一起出去捕鱼,我们的船越划越远,就再也没有回去。我们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只给伯父留了一封信……”
   萧哲一口气说完,他坐在椅子上时,因为身材矮小,从八仙桌的上方只露出了半张脸,周远和王素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语气里,似乎对父亲有一丝恨意,也有一点留恋。
   “你的伯父,是不是叫萧骏?”周远这时候问。
   萧哲立刻从座位上直起身子,“你怎么会知道?”
   周远便将昨天如何被大鱼拖到琴韵小筑,然后去格致庄借宿的事情说了一遍。说的时候难免提到丁珊,心中又是一番酸楚。周远没有说今天格致庄被焚毁,萧骏还有李婶都过世的事情,在周远的内心里,总觉得自己要对他们的死要负很大的责任。
   萧哲点了点头,说,“原来你们果真是从琴韵小筑过来的……嘿嘿,大鱼!自从被撒了毒之后,这里什么怪物都有了。”
   “撒了毒?”周远和王素立刻异口同声地问。
   自从进了鬼蒿林,就遇到了一连串的怪物和怪事,湖中的巨鱼,琴韵小筑岛上的那种像猿猴一样的癞皮怪物,听香水榭湖岸边的浮尸,岛上黑腐的植物,还有那两个满头肿瘤的灰袍人。这一切,是该从这个拥有着七八岁孩童身体的成年人萧哲嘴里获得一个答案了。
  萧哲看了他们一眼,身体又靠回到椅背上,仿佛是要故意隐藏起自己的表情。
   周远和王素听到八仙桌对面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萧哲说道,“我还是按着顺序讲整个事情吧……你们肯定也猜到了,我父亲的计算有错误,我们没有能够离开这片蒿林,只是从一个岛,到了另一个岛上。我们来这里的时候,听香水榭的这一边,还住着许多居民,他们和我们格致庄一样,靠狩猎打鱼为生。那时候已经陆续有魔教的人进来避难,他们有严格的组织,在岛的另一端伐木盖屋,独立生活,和这边的居民基本相安无事。那些魔教的人建造了一个极大的礼堂,所有的人每天早晚都会在礼堂里祷告,小时候听这里的一个长老说,这些魔教的人好像并不是消极地在这里避难,而是在等待着他们新一任教主的重生……”
   “嗯,那个时候,魔教的教主李天道已经被杨冰川教授杀死了,”王素说,“不过什么魔教教主重生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哦,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慕容家书》?”萧哲问。
   “听说过,不过是最近才听说的,”周远点头道,“从我的好朋友张塞那里,他是研究武林史的博士生……”
   周远转头看着王素,他这话既是回答萧哲,也是对王素解释。他并不知道王素其实以丁珊的身份和他一起听到了张塞的话。
   王素迎着周远的目光,心中越加不安。自己一时顽皮,现在已经骑虎难下,要让她说出真相,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可到时候回到琴韵小筑见到黄毓教授和张塞,难免一切都会拆穿,那时候真不敢想象周远会有什么反应。
   周远看到王素细眉微颦,还当是因为她第一次听到《慕容家书》这个词,便又说道,“这本书在外面好像并不有名,我那朋友也是在一本被朝廷禁绝的书里才看到的,说实话,在我进这鬼蒿林之前,都不知道有这听、琴双岛的存在呢。”
   “朝廷禁书?嘿嘿!”萧哲一拍手,冷笑了一声,“这就对了,你们管这里叫鬼蒿林?嘿嘿,那也对了!”
   周远听萧哲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你的朋友有没有说,这《慕容家书》是谁写的?”萧哲问道。
   “好像说,是大宋时燕子坞的主人慕容复在外云游时,寄回来的书信集?”周远试探着回答。周远在燕子坞的三年里,关于这所学校创始家族的掌故可以说听了很多,包括那时候一心想兴复燕国的慕容博、慕容复父子很多正史,野史里的记载。慕容复和他的表妹王语嫣的爱情则因为被姑苏城观前街上的戏院改编成了脍炙人口的舞台剧,甚至在大江南北都广为流传,可是却从来没有听说他写过这样一本书信集。那天听张塞提起,感觉完全是一个不着边际的传说。
   萧哲点了点头,说,“没错,慕容复复国无望,他的表妹也离开了他,于是心灰意冷,就隐姓埋名,到处云游,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写在信里,寄回给一直对他不离不弃,侍候在他身边的阿碧。这个听香水榭岛,就是阿碧的家,这间迷宫里的小楼,就是慕容复亲手为她设计和建造的……”
   萧哲看了周远和王素,发现他们都屏息凝神地听着,便又继续说道,“据说慕容复在之后的十几年里踏遍了名山大川,遇到了数不清的世外高人,他的见闻和感想,也变得越来越高深起来,渐渐的,他的书信开始变得晦涩神秘,充满了很玄妙的哲理。阿碧很快就看不懂信的内容了,但是只要知道她的慕容公子还平安,她就心满意足了。她仍然把那些书信按照顺序整理装订起来,等待着慕容公子有一天会结束云游,回到燕子坞……”
   “那,慕容公子最后回来了吗?”王素这时候忍不住问。她的语气很轻柔,已经不像是之前发问时那样,急切地想要搞清楚这个岛的秘密和自己的处境,她此刻好像已经沉浸到了这个久远的故事中去,只是纯粹地想要知道结局。
   萧哲越过八仙桌的桌面,正好可以看到王素一双清澈的眼睛,她柔美的声音和满是期待的眼神让萧哲浑身一震,几乎要忘掉自己正在讲述什么,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有好多种不同的传说……不过这个岛上的人一致相信的是,慕容复最后意识到,自己寄回去的这些家信里包含了太多很重要,但是也很危险的内容……如果让坏人参悟到这其中的道理,就可以利用这些家书,做出许多极其可怕的事情来。所以慕容复最后写信给阿碧,让她将所有的书信都焚毁……”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3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17 11:26:11          

   “可是,阿碧应该不愿意吧?”王素立刻说。
   “没错,”萧哲点点头,“阿碧不同意,因为这每一封信,都是她独自一个人在听香水榭岛上盼好久,才等到的,每次收到信,她都会高兴很久,因为这是慕容公子报的平安,信里的每一张纸,每一个字,不管她是否看得懂,都会默默地读好几遍,然后仔细地收藏,装订起来,让她把这些辛辛苦苦整理好的信都烧掉,她舍不得……”
   萧哲忠实地凭着他的记忆复述着这个他从小就在听香水榭岛上听到的故事,但是他却未必真正懂得阿碧不愿意烧掉慕容家书的原因。这间屋子里唯一能明白的,大概就是王素了。只有一个女子,才能懂另一个女子的情怀。阿碧并不是因为整理得辛苦才舍不得烧掉那些书信,对于阿碧来说,这些书信是她和她的慕容公子之间唯一的牵念,烧掉家书,就是烧掉了她一生的期盼和守候。
   “那……后来呢……”周远问道,他侧转身看着王素,她已经完全陷入到了故事里。
   “嗯……后来……”萧哲也看着王素,“有人说,慕容公子后来最终回到了听香水榭,回到了阿碧的身边,然后,他运用自己领悟到的关于整个天地的终极奥义,将听琴双岛变成了一个封闭的时空……人们只能进来,却无法离开,这样就永远封存了慕容家书里的秘密……”
   萧哲的叙述时而简单,时而又会冒出几个很深奥的词汇,显然是努力在把通过口耳相传听来的故事完整地表达出来。可以肯定的是,萧哲在不同版本的结局中,选了王素最期望的那一种。
   王素听到慕容公子最终回到了阿碧的身边,微微低下头去,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
   “之后的好多好多年里,有许多渔民还有船客误入了这听琴双岛……”萧哲继续说下去。
   王素蓦地又抬起头,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在听童话故事。萧哲的讲述,距离听香水榭现在这副模样,尚缺少许多因果。
   “他们再也回不去原来的地方,就只能在这两个岛上定居了下来,”萧哲继续说,“他们种地打渔,生儿育女,一代一代地生活了下来,可是每一代人里,嘿嘿,总有那么几个人,希望能够离开这里,去到外面的世界……比如我的父亲。他小的时候,正好有两个船客不小心漂了进来,我父亲从他们那里听了好多关于外面的事情,后来就一心想要去看看外面的江湖……不过呢,和之前无数个尝试过的人一样,他失败了。自从慕容公子封闭了听琴双岛以后,不借助那奇异的阳光而成功地离开过的,就只有一个人……”
   萧哲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拿过一个茶杯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算是卖个关子。
   王素和周远互看了一眼,他们的心中都各自有一个猜测。王素想的,是黄毓教授。太多迹象表明黄毓教授曾经来过鬼蒿林,比如他绘制的那张地图,比如他关于蓝实草和菱花的知识。或许黄教授,本来就是在听琴双岛上长大?
   周远则想起了李婶,想起了她临终前的话。如果他的姑姑是格致庄人氏,那么他父亲多半也是了。他想起自己在布郎屋里过夜时那种熟悉的感觉,那里,是否曾是父亲生活过的地方,那阁楼上的书卷和手稿,是否就是父亲留下的?
   但是他们两个猜的都不对。
   “这个人……”萧哲继续说下去,“就是李天道!”
   王素和周远都轻轻“啊”了一声。原来魔教教主李天道,竟是出生在鬼蒿林里。
   “他是用什么办法离开的?”周远立刻问。
   “传说,他找到了《慕容家书》,”萧哲一摊手,表示这是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而且,也领悟了书里写的道理。”
   这也正是周远的猜测。
   “李天道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事情,你们应该比我清楚。”萧哲说,“后来他死了,他手下的教众凡逃脱各大武校和朝廷追杀的,就来到这听琴双岛上避难,据说,这一切,都是《慕容家书》上面准确地预言了的,那书上还说,若干年后,新一代教主,会在这里的重生……”
   王素听到这里一脸的迷惑,周远也没有比她好多少。慕容复可以改变时空,封闭听琴双岛,以及《慕容家书》竟然可以预言千年以后发生的事,这些在周远看来,都太离奇,太不可思议了。
   周远想了想,又问道,“可是你还是没有讲,撒毒是怎么一回事?”
   萧哲哈哈地笑了两声说,“唉,故事太长,一言难尽,结果说着说着就忘了本来要讲什么了!”
   “撒毒,应该是后来那些逃进来的魔教教众干的吧?”王素问。
   萧哲嘴角明显地露出一丝讥讽,然后说,“撒毒这种事情,大家第一个都想到魔教,就算要说是名门正派干的,也没有人信啊……”
  周远和王素不知道萧哲什么意思,都不敢插话。
   “这毒,就是追杀魔教的各大武校撒的!”萧哲一字一句地说,“就是你们燕子坞,峨嵋,少林,武当,还有朝廷,联合起来撒的!撒完了以后,嘿嘿,就把这里叫做鬼蒿林,然后让整个江湖把这里彻底遗忘掉,真是妙极!”
   周远和王素听完这话的震惊可想而知。他们都呆在那里,满脸都是不相信的表情。
   “嘿嘿,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们两个都还没有出生哪,”萧哲冷笑着继续,“这毒随着水流漂进来,又弥漫到空气里,碰到什么,什么就死,不死的,就变成各种各样的怪物……你们看我,自从中了毒以后,就再也没有长大过了……嘿嘿,为了一本《慕容家书》,要那么多的人,付出那么多的代价啊……”
   萧哲的语调里有明显的愤恨,但却不是那种新鲜的、激烈的愤恨,而是被岁月冲淡了的,过滤了的,风干了的,平缓了的愤恨。没有了火山爆发般的狂躁,却如能穿石的水流那样滴沥不尽。
   周远和王素心中许多的谜团都得到了答案,但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他们两人的心里都充满了疑惑,他们不是不相信萧哲的话,但是一切仍然有可能是误解。
   毕竟那是关于他们从小就耳熟能详的英雄故事,毕竟是关于他们从小就崇拜景仰的英雄人物,毕竟是关于黄毓教授,柳依仙子,杨冰川教授,慕容迟校长……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名字。
   一定还有别的解释。
   “毒在空气里弥漫了三天三夜……”萧哲继续说着,他已经不像是在给周远王素他们讲述,而是在勾起来的恐惧回忆中呓语,“所有的人都七窍流血倒到地上,要么就是发疯一样的见人就杀……我父亲,嘿嘿,他虽然没有算对离开听琴双岛的路,不过却算出了这迷宫的走法,他把我抱到这里,用他的内力给我逼毒,逼了三天三夜,直到他再也发不出内力为止……唉……他就这样留下我一个人……真可恶啊……”
   萧哲平静的声音下,压抑着许多复杂的感情,周远和王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哲又倒了一杯茶后,才说,“哎,故事讲太多,难免会讲到不高兴的事……天不早了,明天还要陪你们去找菱花,我上楼去休息啦,你们俩就睡在那边的客房里吧……”
   萧哲说完,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转身朝楼上走去,他瘦小孤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楼梯尽头。今晚,是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有机会讲述这段故事吧?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3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19 12:30:33          

  (二十)
   周远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搞不清是因为什么。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萧哲,但是萧哲已经一脸落寞地上了楼。王素收了碗盏茶杯,到灶房里去洗刷。周远看了一眼客房,那是个很小、很简陋的房间。他想,自己今晚只有睡在厅堂里了。
   周远独自走出屋子,来到后院的菜地边。
   这里就是萧哲种他每天吃的“红香绿玉”的地方。菜地很大,周远沿着一畦瓜田走了很久,才差不多走到另一头,可见他身处中心的这个迷宫是多么的巨大。他坐到一根横放着的大树桩上,轻轻地叹了口气。秋夜一天比一天更加寒冷,周远双手瑟缩地抱在胸前。他抬起头,遥远天际的那道光柱已经消失,但整个天空却布满了点点的星辰。
   这几天来见到的,听到的事情都很混乱,即使在最荒诞不经的梦里,都未必能想象得到。在前天晚上学校湖畔遇到丁珊之前,周远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武术理论系学生,正在为自己的就业问题焦急,但是两天来他周围的整个世界却像突然倾覆了一般,一切都乱了套,就业问题已经成为了最无足轻重的担忧。而陷入到鬼蒿林以后,遭遇又是如此的奇异和震惊,他竟然无意中解开了杨冰川教授给他的方程,领悟了量子内力,还遇到了自己的姑姑,黄毓教授和王素竟也在鬼蒿林里出现,刚才还遇到了萧骏庄主的侄子,听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
   一切都显得很虚幻和不真切,让周远觉得自己随时会在某一刻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极富想象力的噩梦而已,他只是躺在燕子坞西南角的湖岸旁边,只是因为练功疲劳而不小心睡去了。他也许错过了和杨冰川教授约定的时间,但是明天所有的生活都会照旧,峨嵋的美少女们仍平安地在朝燕子坞赶路,而他,依然要担心自己的毕业后的生计……
   可是如果这一切不是梦,自己又该怎样从这些见到的、听到的事情里理出一个头绪呢?他的父亲一定曾经离开了琴韵小筑,去到了外面的世界,他也一定遇到了母亲。可是除此之外呢?他是否去过燕子坞,是否碰到过黄毓教授,杨冰川教授?为什么有人要谋害他,究竟是谁谋害了他?
   周远伸手紧紧地握住了李婶交给他的那枚玉佩。过去二十年里,父亲一直是一个符号,一个尚未完全开裂就已经结痂的伤口。但是此时此刻,父亲在他的脑海里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和迫近。他从未见过父亲,从未看过他的眼神,听到他的言语,父亲也没有像自己儿时小玩伴的父亲那样抱过他,举起过他。他没有理由去想念父亲,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也确实没有真正想念过。可是今天,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让他不可遏制地想去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是怎样的人。这种想法是如此灼热,不可阻挡。
   这时候王素从屋里推门出来,沿着瓜田,轻轻地走到他身旁。
   “王仙子……”周远站了起来。
   王素没有说话,就像没有看到他一样顾盼着田地里的风景,然后坐到他旁边的树桩上。 周远有些不知所措地踌躇了一番,复又坐下。
   王素抬起头,看着天上闪耀的星辰,轻柔地说,“好美,这是我看到过的最漂亮的星空……”
   王素并非是随口赞叹而已,周远早就看到,今夜头顶的星空格外璀璨明亮。
   他转头对王素解释,“我想这是因为听琴双岛的时空被扭曲了,许多本来离得很远的星座在我们头上的这片曲面里被投影得很近,所以才显得特别的集中和灿烂……如果现在我们有一张标准的秋夜星图的话,或许能通过对比算出这片时空的曲率呢。”
   王素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说,“你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你真的很聪明,比我见过的人都要聪明。”
   然而王素现在并不需要周远展现他的聪明和理性。周远严谨的逻辑还有算学天赋曾多次帮过她,救过她,可是,此时此刻,在微寒的秋夜里,在奇异的星空下,谈论曲面几何,只是一种大煞风景。
   周远被王素夸奖得很不好意思,他看着王素直视着他的目光,觉得和这个女孩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下午才刚刚认识。
   “没有……我只是一个书呆子……”周远说,“毕业以后都不一定能找到工作……”
   他的神色转为黯然,又自嘲地轻笑了一声,说,“其实不要说找工作了,我连我的母亲都找不到……”
   王素记得听张塞说过,周远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他的母亲现在也不知所终。
   “你找不到她,未必她就离开你很远,”王素说,“她现在一定也在某个地方,同样在看着这一片星辰呢。”
   周远不由地点了点头,突然觉得王素说的很对。母亲不愿意成为他的牵挂,所以消失了,可是他总觉得,母亲并不会走得很远。大一那年的暑假,当他回到杭州郊外四处找寻的时候,他总有一种感觉,母亲一直就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
   在周远小的时候,母亲会在炎热的夏夜带着他坐到屋后的田埂上,一起看天上的星辰。
   母亲有一次对他说,天上的亿万颗星星可以组合成亿万个星座,每一个星座,都对应着地上的一个人的命运。有的人的星座宏大闪亮,有的人的星座却微小暗淡,那些有着宏大星座的人,注定会成为不平凡的人。
   周远就问,那么哪个星座是你,哪个星座是我?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平凡的人,未必就生活得不幸福,而不平凡的人,也未必都能给别人,给这个江湖带来福泽……命运虽然是上天在一个人面前为他铺开的道路,但是他也未必一定要选择走下去……
  每一个人都可以改变自己的星座。
   这些小时候的记忆碎片就像荷塘里的涟漪那样在周远的头脑里时隐时现。许多时候,都只是深埋在湖底,不被记起。可是现在想来,母亲和那些洗衣房里的妇女以及庄稼汉的妻子们有太多的不同。母亲教他读书写字,诗词曲赋,辨天文,识物理,观星相,母亲写的字比店主家里请来的先生还要漂亮飘逸,懂的事情,讲得道理,比他还要深刻很多……
   周远突然觉得自己很笨,为什么小时候就没有能够意识到这些。母亲绝不是杭州城郊外一个普通的洗衣妇,就像他隐约地感觉到,父亲也绝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王素见周远好久不说话,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无法找到母亲而难过,她怕周远接下去又联想到没有能力保护丁珊的事情,忙想了一个话题,说道,“明天我们去采菱花,一定还会遇到那些灰袍怪人,弄不好还会碰到魔教,一定会非常凶险,你那套燕子坞九玄掌,肯定是不顶用的,降龙十八掌,你只会那两招吗?”
  周远一听,思绪立刻从过去的记忆中抽了出来。毕竟明天去采集菱花根茎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嗯,按理说,只要掌握了量子内力,其余的十六招也都能使用,不过我最熟悉的其实就是亢龙有悔,因为这是各类武学书里描述得最详细的,神龙摆尾,是我情急之下胡乱使出来的,还很不熟练。”
   “那,如果你不累的话,现在就琢磨一下其余的招数,和我对练一下?”王素说。
   听香水榭上岛后的一战,王素在两个灰袍人面前已经完全落了下风,在任何对练和实战中,从来就没有人能够这么快击落她的手中剑,即使是柳依校长也不能。可以想象这个岛上还会有许多像这样中毒变异的怪人,魔教中人的武功也一定更加高深莫测,难怪黄毓教授说她会撑不过半个时辰。如果周远能够熟练地掌握降龙十八掌,那么他们能够顺利采到菱花的可能就会多出很多。
   周远一听当然求之不得,立刻点头应允。两天之前他最期盼的就是能够欣赏到王素和周云松的比剑,可是今晚,他自己竟然可以有幸和王素对练。
   周远先坐下来,调息了一会儿内力,同时在头脑里把书上记载的降龙十八掌的自然力方程和量子武学的总方程过了一遍。“亢龙有悔”的招法是清晰无比的,“神龙摆尾”的道理也一下子明晰了起来,可是周远企图通过这两招去推算其余的十六招时,却毫无头绪。周远试了好多种可能的思路,但没有一种可以把十八招掌法联系起来。毕竟降龙十八掌的掌谱只在丐帮内密传,没有外人看到过,其余十六招的招数,又很少有表述。叫周远看到两片叶子就推算出整棵树木,难度也的确太大了。
   周远怕王素等的时间太长,便站了起来,一招发挥了一成内力的亢龙有悔朝王素袭去。周远希望自己能够在实战中,像领悟神龙摆尾那样领悟出其余的招法。
   王素娇叱一声,身影一晃,避了开去,使峨嵋掌法回击。
   周远左掌拨挡,右掌斜着一招朝王素侧方打了过去。
   王素“咦”了一声,脚下步伐转换,手中同时变招,“啪”地就击中了周远的肩头。周远叫了一声,跌出一丈多远。
   王素皱着眉头问,“你刚才那招是……?”
   周远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再来!”,说着又是一招亢龙有悔。
   周远试了大约十来次,每次都是以亢龙有悔开始,然后就不知所措,要么本能地使出九玄掌过渡,要么就是打出一招似是而非的古怪招数。如果他用九玄掌,结合亢龙有悔,那么就还能和王素对抗一会儿,如果企图尝试别的降龙十八掌的招数,则总是一招之间就被王素击溃。
   周远重重地摔了几次以后,沮丧地躺在地上,一边休息,一边思索着该如何找到降龙十八掌的关键。
  
   萧哲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远处菜地里王素和周远的对练,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他已经从刚才讲故事的情绪恢复过来,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了。然后他走到自己的床边,从床下的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萧哲拿着那样东西,悄悄走下了楼,出了屋子,沿着瓜田的边缘走了过去。萧哲人很小,轻功也很好,王素正边和周远对练,边讨论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
   当他走到离他们差不多二十几丈的地方时,突然纵身一跃,同时大喝一声“看招!”
   王素和周远都是一惊,王素随即就反应过来,一个漂亮的侧翻,已经从斜刺里跃起反击。
   萧哲和王素对了差不多三、四掌,萧哲突然一招匪夷所思的弧线,越过王素的防御,击向了她的小腹。周远在一旁看到,却已经完全来不及救援。
   王素无法闪避,只能运气抵御,但是萧哲的掌在快要击中王素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整个人向后一纵,说了一声“再来”,然后又向王素攻来。
   两人又对了差不多四、五掌,萧哲又是从另一个方向一招弧线,越过了王素的防御,同样是在即将击中王素肩膀的时候停了下来,向后跳开。
   这回是王素用不服气的声音说,“再来!”
   如此反复几次,周远在旁边已经看明白了。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4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19 12:37:50          

   他说着也喝一声“看招”,向萧哲攻去。
   萧哲丢开王素,来迎周远,周远使九玄掌,结合亢龙有悔应战。他的每一个单独的招式都来自于九玄掌,但是之间的衔接却和刚才有所不同。
   两人在田间一瞬间就打了十几个回合,周远竟没有败象,让王素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这中间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萧哲的武功,并不比王素要高,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比王素要差好多。王素总是在几招之间败下阵来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张三丰体系下的武功练得太纯属了,对招式的过渡转换,对攻守的判断,已经完全形成了一系列的直觉,不需要专门的思索。
   这一系列的直觉里,隐含了一系列的前提。比如说,只要这样这样防守,那么对方绝不可能从这个方向攻过来,或者只要如此如此进攻,对方最多只能从这个角度反击。
   这些前提,在张三丰的武学体系下自然是颠扑不灭的真理,许多都是以定理的形式写在教科书里的。王素对这一切的熟练,导致了她的招法比别人更快更精妙。可是萧哲,还有那些灰袍怪人的武功却完全不属于张三丰体系,甚至和张三丰武学相矛盾。当他们的招法违反了张三丰的定理的时候,王素就一下子措手不及了。
   而周远虽然多年来也是学习张三丰武学,但是由于丹田通径的原因他却没有能够真正的习练那些招式,并没有像王素那样形成不假思索的直觉,所以反而可以和萧哲对抗许多个回合。
   但是周远使用的九玄掌毕竟太低级,时间一长就已经被萧哲看清了所有的变化,他手上招数一紧,周远便立刻左支右绌了。
   这是王素又娇叱一声,跃了进来。萧哲舍了周远,又战王素。这一回,两人一下子斗了三十几个回合,仍没有分出胜负。
   王素被武林称为天才少女毕竟不是浪得虚名,她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渐渐明白了门道。周远的武功虽低,但是他在思路上的示范作用却足够了。
   两人又都了二十几个回合,萧哲一个弧线跳跃,退出两丈远,一边笑,一边说,“好啦,好啦,王姑娘,你现在对付那些毒人,已经绰绰有余了!”
   王素和周远一起施礼,王素说,“多谢你的指点了。”
   萧哲做了一个不必的手势,又说,“可是魔教里的那些人,武功可比我好多啦,要打赢他们,你恐怕还得看看这个!”
   萧哲这话是对周远说的,他话未落,手一样,一样东西朝周远飞去。
   周远伸手接住,发现是一本薄薄的书,展开一看,封面上用古朴的篆体写着“降龙十八掌”。
   周远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萧哲嘴角的那种笑意里,又看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他打开书一翻,发现里面果然写着十八种掌法的习练方法。书之所以很薄,是因为里面没有讲内力的修炼,只有外功招法。可是对于周远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可是……你怎么会有降龙十八掌的拳谱?”周远问。王素本来还在猜那书是什么,听周远这样一问,也是惊讶不已。
   萧哲像个真的小孩一样顽皮地耸耸肩,说,“你们知道琴韵小筑,原来是谁的住处吗?”
   周远回忆了一下张塞的话,说,“是……阿朱。”
   “阿朱那时候,喜欢上了当时江湖上的一位大英雄……”萧哲说。
   “萧峰!”王素几乎是尖叫着说。
   周远也反应过来,难道说,格致庄里这姓萧的一族,竟是萧大侠的后人!
   “可是,传说中,阿朱不是被萧大侠……”王素欲言又止。
   萧哲笑了一声说,“传说,也许都只是传说……”
   他转过身,朝周远扬了扬手,说,“我不会你的那种内力,所以学不会这掌法,这本书,就送给你了……萧峰是把降龙十八掌使得最出神入化的人,你可不要给他丢脸哦!”
   萧哲说完,转身走回了小楼。
  
   周远和王素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会儿,周远才坐下来,翻看降龙十八掌的掌谱,王素处于好奇,也站到他身后看。
   周远对这套掌法的理解本来就已经达到相当的高度,所需的内力基础也已经解决,所以周远看掌谱的速度飞快。王素往往只看了个开头,周远已经一边说着“哦,原来是这样”,翻了过去。
   几页之后,王素只能放弃,走到一边,看着周远在那里“嗯”,“啊”,“哦”地翻看,时而思索,时而恍然大悟,时而频频点头,时而拍着大腿赞叹。王素看着那样子几次笑出了声,他都没有觉察。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周远站了起来,然后对王素说,“王仙子,你准备好了吗?”
   两个人在灿烂的星空下飞舞了起来,跳跃着,进退着,旋转着。
   周远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的畅快过。数学是美的,公式是美的,被数学和公式优化过的招式也是美的。可是他现在才体会到,把美到极致的招数真正地施发出来,运用出来,让内力遂穿过丹田,激荡在四肢,挥发出体外,让自然力重新融回自然,是更美的。
   他时而停于高处,如飞龙在天,时而止于低谷,如战龙在野,时而进退两疾,如双龙取水,时而蜿蜒游离,如神龙摆尾。
   王素已经使尽平生所学,与周远抗衡,又数十招后,周远的内力越来越强劲,手上的掌法也越来越精纯。王素一个侧翻,从旁边拿起宝剑,施展开“晓芙剑法”。
   王素一使晓芙剑法,一切疑惑和猜测在电光火石之间重又都回到了周远的脑中。
   最初上岛时和灰袍人对战,王素只使了短短的几招,刚才和周远对练,王素并没有使出全力,后来和萧哲切磋,她并没有使剑。可是此时,在快如疾风般的几十招里,王素竭尽全力地使出晓芙剑法,周远只觉得眼前一片幻影里,都是丁珊的身法模样。
   即使是师出同门,也不可能有如此相似的身法和剑法吧?再加上刚才王素在听萧哲讲故事时自然流露出的那轻柔的声音……
   可能吗,不可能吗?
   周远想要知道,他一定要知道。
   周远在恍惚和急切中,已经忘记了询问也许是一种办法,他选择了一种逻辑上最可靠,理论上最有保证的方式。
   周远已经看过丁珊施展过好几次晓芙剑法,心中有了一个思路,他开始逐渐加大内力,压制王素的剑招,然后开始卖出她的破绽。
   王素因为并不是生死对决,所以招法本就比较随意大胆,另外作为一名年少成名的高手,也多少有些好胜心,如果可以找到降龙十八掌那样的传奇武功的破绽,战而胜之,无疑是很有诱惑力的。
   所以王素就中了周远的圈套。
   周远用峨嵋自己的轻功闪过了王素的剑招,然后用“潜龙勿用”施法出强大内力封闭住她的反击,然后伸指在她的檀中穴和关元穴上一点。
   周远这些招法一气呵成,王素上了他的当,已经无法防御,穴道被点后,立即无法运行内力,四肢一软,缓缓地倒在地上。
   “降龙十八掌果然名不虚传啊……”王素躺在那里,喘息着说,脸上盈盈有着笑意。
   可是周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他在王素面前俯下身,伸手到她的檀中穴。
   周远之前在历史研究所的地下室曾给丁珊解穴。解穴之前他用内力分别试探过丁珊的檀中,关元,神道,伏兔等穴位。每个人的穴位对外界内力的反应都有着细微而独特的差别,就如同掌纹一样是每个人特有的记号。
   周远知道这是唯一可以确认的办法,逻辑和理论上都完美的办法。他只是忘了,檀中穴在王素的胸部,关元穴在她的小腹。
   王素看到周远的手伸过来,一下子涨红了脸。
   周远点住她的檀中穴,像之前在历史研究所地下室那样注入细微的内力。
   “啊……你不要……”王素轻声地说。
   周远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更不会知道,王素没有啐他,没有骂他,而只是说“你不要”意味着什么。当他完完全全了解这些情愫,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他傻傻地测完檀中穴,又把手伸向王素的小腹。
   王素这时候已经明白了周远的意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有一股错杂难言的情感。
   周远测完关元穴,终于霍地站起身来。已经不需要再测了,结论是科学的,可靠的。然后他看着躺在地上,面红耳赤的王素,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或者说看上去做了什么。
   “哦,不不不,不是的……不是的……”周远惊慌失措,两手疯狂地摇着说。
   王素咬着嘴唇,轻声说,“你……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吗?”
   周远看着王素,一下子满脸的委屈,他几乎是哀求地问,“你……你是不是就是丁姑娘?”
   王素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周远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
   王素无力地躺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浑身冒着傻气的男孩子。王素好几次心中暗想被周远得知真相时,他的表情,是愤怒,气恼,还是不屑。
   而周远只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王素后来一辈子都没有忘记周远这个纯净的笑容。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5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22 11:00:42          

  大家好,下一章可能要明天更新了,抱歉。
  最近有很多朋友(包括身边认识我的)都来问我关于小说的打算。我想借这个帖子说如下几点:
  
  1.感谢大家阅读和支持。
  
  2.我一定会把小说写完(不仅是《燕子坞》,而是整个《量子江湖》)
  
  3.我现在的工作每天差不多都要8点左右到家,用来写作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在加上我不是那种文章写得很快的人(大家也都看出来了),所以恐怕一周只更新两到三次的状况还会继续下去。
  
  4.《燕子坞》现在应该刚刚写到一半。
  
  5.《燕子坞》的结束,仅仅是《量子江湖》的开始。一些悬念的谜底会解开,而另一些悬念将会留到最后。
  
  6.《燕子坞》之后的几部书里,周远将会面对校园之外的整个江湖。武林的第三个黄金时代也会在前所未有的动荡和黑暗里拉开序幕。可是透过那些纷扰的悬念和繁杂的武学体系,我其实只想写一个人的成长,他所经历的爱情,他如何面对自己的命运,以及最终如何找到回家的路……
  
  7.我的写作能力很有限,只能尽力而为。
  
  8.我对于《量子江湖》整个故事已经有了相当的把握(以此作为对前面第2点的支持)。
  
  9.在我的构想里,《燕子坞》之后,还有六部书,分别是《姑苏城》,《藏经阁》,《钟南山》,《思过崖》,《天龙寺》,《三生石》。如果大家不知道三生石在哪里的话,三生石在杭州灵隐后山下天竺。
  
  祝各位网友们万事顺利!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5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23 11:49:51          

   周远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他只是沉浸在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里。
   在他之前的人生经历里,凡是心里隐隐期盼的,脑中暗暗希望的事,一定都不会实现,就好象上天要故意跟他过不去一样。
   今晚他也很害怕会是这样。王仙子就是王仙子,怎么会是丁珊?希望她们两个是同一个人,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念头?
   可是这一次,他终于在面对多种可能性时,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那种结果。
   周远不知道傻傻地笑了多久,才反应过来王素仍然躺在又脏又硬的土埂上,动弹不得。她的双臂平展,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曲着。王素天生就好像是美的化身,即使是被点中穴道摔到地上,都能摔成如此优雅的姿态。
   周远不敢多看,忙上前,替王素解开了穴道。
   “王仙子……我绝不是想要冒犯你……”他带着惶恐解释,“我只是……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丁姑娘。”
   王素站起来,一脸嗔怒,她整了整衣衫,径直走过去,“啪”地扇了周远一记耳光,可是随即就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在湖边第一次碰到你,就看出来你是个书呆子!”王素恨恨地说,“你又不是没长着嘴巴,不会问吗?”
   周远捂着脸,不知道王素又怒又笑,是怎么回事。在燕子坞药草园里丁珊用剑指着他时也是凶巴巴的,随后几次维护他,又对他很好。女孩子的心事,真是很难琢磨。不过丁姑娘没有死,丁姑娘活得好好的,而且还能打他耳光,这比什么都让他高兴。
   王素打得并不重,疼痛很快就消失,而周远也渐渐回过神来。
   “可是王仙子,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丁姑娘被怪物掳去了呢?”周远带着点委屈问,明明是她先捉弄他的嘛。
   王素自知理亏,耍赖不去理睬周远。她知道周远这个书呆子满脑子都是逻辑,一旦让他认真分析整个事情,追根问底起来,只怕比被他点中穴道还要难为情。
   王素转过身,顾自朝小楼走去。走出十来步,才回头说,“周远,你不要太得意,刚才我只是让让你的,不要以为你这三脚猫的降龙十八掌己经打得赢我了。”
   王素这话当然有争强好胜的意思在里面,但也并非都是虚言。刚才她的晓芙剑法虽然使出了至少九成,但是基本上是守多攻少,而灭绝剑法里最厉害的杀招,除非是生死相搏,也不会施展。周远偷袭得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王素的随意。真正对决的话,周远无论是功力本身还是临敌经验,都要比王素差上一截。
   周远还是想知道王素为什么要捉弄他,但是王素不理他,他也没有办法。周远只得跟上王素,又问,“那我今后是叫你丁姑娘,还是王仙子啊?”
   “你自己想!”王素头也不回。
   两人在瓜田里练了颇有一段时间,都觉得困乏了。王素到灶房里舀了一盆水,稍微净了净面,就进了客房,过了一会儿,从里面扔出一个枕头和一块麻布来。
   枕头的布面黄里带黑,麻布上也都是霉斑,但是从小生活困苦的周远是不会计较这些的。他把麻布铺到厅堂的一角,和衣躺了上去。
  王素和周远都过了一会儿才睡着,他们需要花一点时间来消化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周远又回想起了前天在太湖畔用积聚了半天的内力飞石解救丁珊的情景。那一刻,他人生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可以有所作为的冲动和信念。他不仅仅是一个一文不名的书呆子,他不会一直在孤独和贫穷中碌碌无为,终了一生,他不会只是一个影子,一个路人,一个陪衬,一个无关紧要背景。他可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他可以改变事件的发展,和别人的命运连结在一起。
   现在,他的这种冲动和信念愈加强烈了。只是两天的时间,却恍若隔世。他已经拥有了可以自如激发的量子内力,和武林之中最雄浑强劲,至刚至阳的掌法。他可以保护王素,找寻解药,他可以回到燕子坞,去拯救他和王素的同学和师长。如果那样,母亲就会听说他的名字,就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听琴双岛上的夜晚划过了最黑暗的时刻,星辰在天空的投影里流动,晨雾开始集结,涌起,又将要遮蔽天空。周远最后紧紧攥着衣袋里的那枚玉佩入睡了,他头脑中的思维和逻辑终于静止了下来,他不再憧憬,不再担忧,而是把一切都交给了梦境。
   周远沉睡的时候,并不知道萧哲在梦里紧咬着牙关,大汗淋漓,二十多年来,黑色的毒瘴随着水流飘来的恐怖记忆仍时时来侵扰他。周远也无从知道王素睡的平和而甜蜜,一丝隐隐的笑意挂在她的嘴角。
   周远无法想象处在鬼蒿林另一极的琴韵小筑上,张塞和黄毓教授是如何度过这个夜晚?失去了家园的格致庄庄民们又是否和韩家宁以及安护镖局狭路相逢?周远更不清楚,在这片时空之外的燕子坞,中毒昏迷了的学生们是否还依然被挟持着,慕容校长,还有杨冰川教授是否仍在保卫着校园,和安护镖局周旋……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5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23 11:56:53          

  (二十一)
   太阳重又透过云雾中的空隙,照射到了琴韵小筑岛上。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是什么原理,也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异景是不是会像二十一年那样持续三天,太阳下一次照临到听琴双岛会是何年何夕。
   周远起来的时候,王素已经在灶房里忙碌了。一股“红香绿玉”的味道飘了出来,和昨晚相比,竟多了一股很好闻的香味。
   萧哲从楼上下来,一副馋嘴小孩的模样,拍着手说,“我从来不知道地瓜和番茄汤可以做得这么香!”
   “我在菜园的杂草里发现了芳蕙和茝子,都是很好的香料,”王素在灶房里说,“阿碧以前一定在园子里种过许多香草,后来无人料理,就都荒芜了。”
   “烦劳王姑娘一会儿带我去认识一下,这两种草名,我可一样都没有听说过。”萧哲道。给吃了二十几年的东西增添一些新的口味,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我已经给你采了好些,都放在水盆边的竹篮里了。”王素说。
   芳蕙和茝子,都是很古老的香草,周远记得母亲常教自己诵读的离骚里,就有“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的句子。一直听说峨嵋剑校除了剑术以外,还教授琴棋书画、女红烹饪等陶冶女子德性的课程,今日看来,王素在这些方面,大约也是优等生。
   周远不禁想到,峨嵋学生毕业后,大都嫁入有深厚背景的人家,成为豪门望族主理家政的少奶奶,她们当中许多在读书时就有了婚约,像王素这样名满天下的美少女,应该不知道有多少世家侯门已经上门提过亲了吧。日后不知道是哪位公子有天大的福气,可以娶到她。 周远想到这里,竟突然有些惘然。
   三个人都胃口大开,喝了许多比昨晚可口不少的“红香绿玉”。吃饱之后,大家整束一番,便即出发。
   萧哲一边领着周远和王素两人向迷宫外走去,一边说,“离开这片迷宫之后,整个岛上除了魔教的圣堂之外,就不再有任何的屏障,以我们三个现在的武功,遇到二十个以上毒人围攻,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希望了,另外这岛上还有各种数不清的变异毒兽,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几年,经常还能冷不防碰到一个没见过的,所以一会儿你们一定要不折不扣地跟着我走,如果真的发生意外,寡不敌众时……”
   萧哲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继续道,“ 我们就分开逃吧,那些毒人是没有首领的,不懂分头追击,只会一窝蜂地朝一个方向追,这样我们至少还有两个人能活下来,至于那些毒人会追谁,就只能看我们各自的造化了。”
   萧哲说完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周远和王素看着他,都心下骇然。
   “还有,一旦被毒人围攻……”萧哲接着说,“如果有机会逃到魔教那边,还是逃进去吧,千万不要说你们从外面来,一定要说是从琴韵小筑格致庄过来,这样他们或许不会处死你们……”
   王素听了这话立刻说道,“可是与其被魔教废了武功,当他们的奴仆,还不如被那些毒人打死算了。”
   萧哲对王素的话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幽幽地说,“那些毒人要是打死你倒好了……他们就像是得了疯狗病的狗,见到任何活物,捉住后就会扑上去撕咬,任何人、兽被他们撕咬之后,也会染上毒,三四个时辰之后,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毒人、毒兽!”
   王素听完这话禁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她回想起两个灰袍毒人头上的恶瘤,刚吃饱的胃部就开始难受。仅仅想象那幅样子就已经觉得无比恶心,如果自己竟变作那样,那真是比死还要痛苦万倍。
   她立刻转头对周远说,“如果我被那些毒人抓了咬了,你一定要立刻用亢龙有悔打死我,要把你的量子内力发挥到最大,把我整个打碎了,不见踪影才好。”
   周远看她说话时有十分的认真,完全不像是戏言。
   他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在心中暗暗地说,我绝不会让你被那些怪人抓着咬着的。
   “你听到了没有啊?”王素不依不饶。
   “喔,”周远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如果我中了毒,你也要第一时间杀了我!”
   “没问题!”王素爽快地答应,一扬手中剑,闪过一道寒光。
   周远看着王素摆出的一副凶狠的模样,却觉得很娇俏。不过他终究不喜欢这样的对话,转头问萧哲道,“照你说的,现在离开下毒的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了,究竟是什么毒药,可以如此持久?当年那么大量的金蛊毒王散撒到扬州,据说十年之后毒性也就已经无法传递了。”
   萧哲两手一摊,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对了……你又提到了金蛊毒王散,是不是有什么人中了这毒?”
   王素和周远便交替着从各自的角度把安护镖局挟持峨嵋,燕子坞的事简要讲了一遍。
   萧哲听完先是叹了一句,说,“这安护镖局做事,听上去竟比当年的魔教还要凶残狠辣,这样的大恶事,没有缜密的计划,老道的机谋,是绝做不成的。”
   他随后又说,“可是你们那位黄毓教授说,可以制作金蛊毒王散的解药,却似乎不太可能,这菱花在夏初开放起来,非常好看,可是却没有听说过根茎有什么药用价值。我唯一能想到的菱花根茎的作用就是……”
   萧哲说到这里,三个人已经走出了迷宫。他打断自己的话头,从衣袋里拿出两张纸,分别递给两人,说,“这上面是出入迷宫的口诀,这个和降龙十八掌的掌谱,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最珍贵的两样东西啦,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们又无法坐船回去的话,就只有自己找回这里暂避了。”
   周远和王素接过口诀,心中都很感动。峨嵋、燕子坞之难和萧哲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不仅昨天慷慨地赠予了家传的掌谱,今天还冒着性命危险陪他们去找菱花。然而俗话说大恩不言谢,周远和王素都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你们接下来跟紧了我,”萧哲说,“菱花长在岛另一端驻波亭旁的池塘里,岛的中心毒人最多,而湖岸边都是魔教的地盘,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从两者之间穿过去!”
   他说完运起轻功,飞纵起来。王素和周远立刻一前一后,紧紧跟上。
   三人先是快速地在一片竹林里穿梭,随后奔到一片较为开阔的土路上,前方隐隐像是一个有十几间屋舍的村落。
   那里中心的一两个亭阁似是慕容时代就筑成,周围散落着的茅草屋则应该是后来误入听香水榭的居民建造的。萧哲此时一边飞奔,一边举起右手,似乎是在警示身后的周远王素。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随时可能出现的恐怖,比已经出现的恐怖要更加的恐怖。
   那些茅草屋附近散发着比空气中本来就有的腐臭更难闻的味道,房前屋后,随处可见已经形状难辩的腐尸。周远突然想到,昨天碰到的那两个毒人,说不定原来就是这个村里的居民。
   然后三个灰袍毒人突然就出现了。
   周远的内力虽然已经让他能听到毒人出现的声音,但是等到他完全辨清了方位时,王素已经用“灭绝剑法”刺出了三剑。
   有了昨晚和萧哲的对练,王素已经懂得提防那些毒人匪夷所思的弧线运动了。她摒弃剑法里优化程度最高的那部分,而只使用最原始,最单纯的狠辣招法,很快就凭着自己深厚的基本功占得上风,在萧哲打倒一个后,她一剑刺穿了一个毒人的心脏。剩下的那个,也在让王素逼得左躲右闪时,被一招“潜龙勿用”打飞了。
   王素微微一抖剑柄,剑上的污血立刻都流到了地上,像峨嵋、燕子坞那样名校的佩剑,都是不沾血的。
   “不要停下来!”萧哲压低了声音说,“不能让那些毒人聚起来。”
   三人立刻又往前快速行进,一路上,渐渐听到两边似乎不断有东西循着他们的声音聚拢过来。前方不时会突然跳出两三个毒人,但都被三人且战且走,击退或者斩杀了。
   萧哲似乎是感觉到了周围声音的迫近,开始越奔越快,周远的轻功未经久练,虽然内力很足,但是效率却越来越低下,不一会儿就开始跟不上了,王素在腾越中,不时回头看一眼周远。
   周远和放慢了速度等他的王素一起赶上萧哲时,他已经站在了一圈残破的游廊之前。游廊的对面是一座亭子,亭上牌匾仍在,写着“驻波亭”三个字,和之前山崖上的“听香水榭”一样,都是慕容复的手笔。亭子虽然已经缺了一个角,但是依然可以看出来造型非常雅致。游廊和亭子的中间,是一个颇大的人工池塘,池塘里是一滩腐臭的黑水,已经粘滞的水中,竖起着一根根焦黑状的茎秆。王素认得正是在黄毓教授那里看到过的菱花根茎。
   萧哲一脸焦急,隐隐已经有了绝望的神色。
   “你们快去采吧,已经要来不及了,”他说,“这里是岛的一个死角,毒人围拢过来,我们就无路可走了。”
   池塘中间有着相距丈余的一连串大石头,那些石头形状各异,露出水外的表面也不平整,完全不像是专门砌好,供人在池塘里穿行的石墩。王素心想,这些石头多半是黄毓教授来的时候扔下去的。幸好如此,否则凭她和周远的力量,未必能举得动这些巨石。
   时间紧迫,王素和周远立刻沿着石头跃到湖中央,拿出从萧哲灶房里找来的两个粗麻袋,反扣到菱花根茎上,拔起,装入。
   两人一蹲下来,就闻到一股极重的腐腥气,拔起菱花杆时,腐腥气随着泥土涌上来,两人都几欲晕倒。费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才总算采齐了两麻袋的根茎。
   周远转过身准备告诉萧哲采完了,可是他回过头来时,心一下子就凉了,嘴里的话再也喊不出来。
   只见萧哲看着他们,凄凉地摇着头,大约有不下一百个衣衫破烂,满头毒瘤脓疮的人,正从树林的各个地方走出来,向游廊方向逼近。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6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25 12:12:53          

   周远慌忙向后看去,发现王素也在向后观望。
   “驻波亭”的背后,是一片铺着小碎石的空地,空地的边缘,有着几段已经破损的栏杆。王素几个纵跃,已经到了那边,小心地越过栏杆,向下一望,随即就转回来,朝周远摇了摇头。周远会意,昨天两人曾经乘船绕岛行过一段路,听香水榭岛的地势一头低平,另一头逐渐高起,慕容复摩崖石刻的地方,就差不多有百余丈高,估计到了这一段,已经是千丈悬崖了。
   周远正自绝望,忽听萧哲大喊了一声,发足朝那些毒人冲了过去,他跃到游廊外时,回头朝周远和王素看了一眼,口中似乎想要说什么话,最终却没有说出口。旋即他已经施展开轻功,闯入了毒人群中。
   周围的十几个毒人立刻发出嘶吼,围拢过去,一下子就淹没了瘦小的萧哲。其余的毒人也都受到了刺激,变得更加亢奋,但他们已经看不到萧哲,只是吼叫着在外围暴躁地来回跳跃。过了一会儿,那群围拢的毒人突然向后动了起来,外围的毒人立刻也如饥饿的野兽般跟了过去,毒人群移动得越来越快,片刻之间,就涌进了树林之中。
  大约至少有四、五十个毒人跟随着萧哲冲进了树林里,一时间树林里枝叶乱颤,发出“咔咔”的树干断裂倾倒之声。周远沿着树冠晃动的方向看去,发现萧哲引着毒人行进的方位,正是岛的中心。
   他是把更安全,更有希望逃生的路径留给了周远和王素。
   周远心中难过,回想萧哲最后的目光,就似是诀别。但是他眼下还没有难过的奢侈,仍有至少不下五十个毒人,涌进游廊,朝着池塘包围过来。
   周远把心一横,决定仿效萧哲,选一个方向冲进树林,将这些毒人引开,从而可以让王素逃脱。他想起萧哲说过逃入魔教的地盘,活下来的可能比较大,就决定也沿着岛的内陆方向跑。
   他将自己采的那袋菱花根茎向后抛向王素,希望她能带着足够的解药原料回琴韵小筑,然后在黄毓教授的带领下回燕子坞拯救同学们。
   可是没等那袋菱花落地,他就听到王素在他的身后用一种近乎尖利的声音喊道,“你站住!”
   王素喊这话时倾吐出极大的内力,竟让周远当场怔在那里。王素随即循着塘中的石块,一路跳跃到了周远站立的那块上,一边说,“他们人太多了,你没办法引开的。”
   她跃上来时目光火辣辣地瞪着周远,充满了责备和不满。
   周远以为王素是觉得他轻功太差,心下惭愧,刚才过来的时候萧哲就不断催促,都是因为他跑得太慢,害得王素还要停下来等他。
  王素把剑一横,挡在周远面前,似乎还怕他要冲出去,然后说,“我们就站在这石头上!”
   周远这回理解了她的意思,站在池塘的中央,毒人虽然人多,却只能沿着石块一个一个冲过来,总比在平地、树林里被四面八方围攻要好。
   他正想间,已经有两三个冲在最前面的毒人踏着石头跳了过来。毒人朝他们扑过来时,只能腾空而起,周远和王素都接受多年现代武学关于制空和反制空的优化理论,又对他们怪异的弧线运动有了提防,所以在这点上,是占了绝对的优势。毒人跃在空中,自我限制了招式的后续变化,很快被王素和周远用灭绝剑法和降龙十八掌刺倒或打伤,这些毒人都惨叫着坠入满是黑水的池塘中,在黏稠的浆液里挣扎。
   周远和王素就这样肩并肩固守在石头上,半炷香的时间里,已经有十几个毒人纷纷被他们打落了湖中。
   但是那些毒人却丝毫不害怕退缩,反而变得更加兴奋和疯狂,由于每块石头上最多只能容纳两三人,而那些毒人扑上来时又都争先恐后,很快就有许多毒人还没有冲到王素周远跟前就被挤到了池塘里。那些毒人落入水中后都怪叫声声,拼命拨划挣扎,溅起一团一团的黑浆。树林里又走出来许多毒人,仿佛整个岛上的毒人都要聚集到这里一样。
   很快,池塘边上那些还没轮到往石头上跳的毒人就开始被后面涌上来的同类挤到了池塘里,那些挤下同类的毒人又被别的同类挤下去,就这样,几十个毒人前赴后继地跌入了池塘里。这些毒人被塘中腐浊的黑水触到,都发出痛苦的嘶叫,但是这并不会让他们死去,那黑水足够的黏稠,毒人也不会沉到底,他们开始互相推搡挤按着,朝周远王素所在的大石块争先恐后地游走过去。
   周远和王素看着这种恐怖的景象,心中的绝望又多了几分。
   当这些毒人朝着他们石块扑过来时,周远总算第一次认真地观察了他们。他依稀可以看出这些毒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应该原来都是生活在听香水榭上的村民,中毒以后,他们不仅面目溃烂,恶瘤迸发,而且仿佛都丧失了感觉,丧失了理智,迷失在一种兽性的颠狂中。
   周远心中闪过一丝怜悯,可是他却没有别的选择,他猛地将王素挡在身后,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出一个圆圈,与此同时,将丹田所有的内力都遂穿到了全身经络,然后汇聚到双臂上。
   “亢龙有悔”裹着强劲无比的内力击向了池塘中,一瞬间就激起了两道十余丈高的水浪,几十个毒人被水浪卷起,抛向四周的游廊。仍在岸上的毒人纷纷被黑水掀翻,或被同类砸倒,都爆发出凄惨的嚎叫。
   王素第一次看到周远全力使出“亢龙有悔”,又惊又喜。这是她平生看到过的最强大的内力,即使是黄毓教授的“须弥山掌”也没有如此惊人的力量。如果说之前王素对周远的量子理论还将信将疑的话,那么这超越了张三丰第一定理的一掌,让她毫无疑问地相信这个男孩子千真万确对武学有了全新的发现。
   但是周远使完“亢龙有悔”之后,立刻瘫软到了地上。王素赶忙扶住他,发现他的身体如火烧一般地滚烫。
   池塘里的黑水被“亢龙有悔”打得少了一半,但是却仍有十几个毒人还嚎叫着朝他们扑来,而岸上倒在地上的毒人中有许多也缓缓地站起来,不依不饶地朝他们逼近。树林里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毒人,不知道是因为这岛上本就有这么多数不清的毒人,还是因为刚才追逐萧哲的那些已经折返回来,因为萧哲已经不再需要他们的追逐了。
   周远忍受着浑身经脉火烧火燎的煎熬,努力地转过头,朝王素抱歉地苦笑了一下。他心中曾暗暗发誓,要保护王素,可是他只能做到这样了。
作者: klux    时间: 28-3-2010 00:36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25 12:18:37          

   王素不曾听到他心中暗自的誓言,但是却完全明了他的心意。昨日在船上,当他喃喃地说出“如果我早点领悟量子内力,就可以保护丁姑娘”时,王素就知道,这个一身书呆子气的男孩,会尽他的一切力量,乃至生命,来保护自己。
   周远看到王素眼中隐隐噙着泪水,知道诀别的时间到了,他轻轻对王素说,“王姑娘,我现在的力气,连自己也杀不死了,只有……麻烦你了……”
   王素看着周远,心中轻叹一声,这个书呆子到了最后时刻终于没有再叫自己“王仙子”。
   她随即紧咬着嘴唇,充满了狠劲地说,“就是死,也不会让这些肮脏的怪物碰我的身体!”
   她拉起周远,向“驻波亭”跳过去。塘中的毒人也立刻朝岸上爬,岸上的毒人则从两边游廊包抄过来,在平地上,他们的速度是极快的。
   王素一会儿左手扶着周远右腋,一会儿右手扶着他的左腋,攻杀着从两边扑来的毒人。很快她就左支右绌,但是她却毫不退缩,每刺出一剑,都发出一声悠长的清啸。周远想帮助她,但是他只要一试图在丹田积聚内力,那里就会产生一股让他立刻就要昏去的疼痛,就好像是把刚被沸水烫伤的肌肤放到火上去烤一样。
   王素坚强地将越围越多的毒人一个一个地刺倒,有几个的手已经眼看要抓到她或者是周远的身上,都被她啸叫着奋力挡开,当她终于携着周远冲到驻波亭后的空地上时,她使劲将周远往外一抛,然后自已也向前转着身体高高跃出,同时舞出一串优美的剑花,依次刺穿了三个尾随而来的毒人的咽喉。
   当王素和周远都飞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双双已经越过了山崖边残破的栏杆,然后两人就像是两片深秋的落叶一样,向山崖下坠去。
   王素旋转着,感到周围冰冷的空气飞速地划过自己的脸颊,她想知道周远在哪里,但是眼泪和山崖边的劲风却迷糊了她的眼,让她不再分得清天空和水面。但她的手仍在空中抓摸着,希望能够碰触到周远,如果可能,她希望可以对他说最后一句话。
   周远也同时急速坠落着,他听到风声在耳边尖利地呼啸,看到一片污黑的水面朝自己快速地逼近。
   “就是死,也不会让这些肮脏的怪物碰我的身体……”
   周远的脑海里仍回荡着王素这最后的一句话。如果王姑娘不愿意被那些怪物玷污,她一定也不愿意沾染上水面的那一层腐浆烂尸。
   周远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了全力,爆发出一声巨吼,他将自己最后剩余的内力再次积聚到双手,击出一招“双龙取水”。周远从来就没有觉得这么痛过,就像是浑身的皮被剥去,然后被浸到盐水里一样。不过如果这剧痛之后就是死亡的话,那也就无所谓了。他喉头一热,一股鲜血从口中喷了出去。
   但是污黑的水面却突然打开了一个圆形的口子,这个缺口越裂越大,一直大到将近丈许直径。周远觉得自己看到那个缺口里,露出了碧绿色的清水,但是那时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了。
   王素和周远一先一后坠入到那个缺口中。
   王素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一个粉身碎骨的撞击,将自己带入另一个世界。但是这个撞击却始终没有到来。王素突然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水流从四面八方向自己包裹过来,然后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朝自己威压上来,感觉整个胸腹都要被压折。
   她睁开眼睛,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有如梦幻。
   王素看到自己仍在急速下沉,周围是寒冷而清澈的湖水,在她面前约十几丈远的地方,有一道清晰的暗流,如漏斗般旋转着向下,流入湖底深处。上方的湖面又摔下来几个毒人,估计都是控制不住冲力,随着他们一起掉下山崖的。这些毒人立即被卷入到暗流中,打着转消失在逐渐黑暗的水底。
   王素落水前听到周远最后发出的巨吼,她知道如果不是他用强劲的内力击水,他们也一定会被卷入到这暗流中,永远也不可能再浮出水面。
   然后王素看到周远从她的身旁缓缓朝着暗流漂过去,他已经失去了知觉,苍白的面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王素游过去,拉住他,然后小心地避开漏斗状的暗流,向湖面浮上去。
   王素一往上浮,水立刻就开始变得浑浊起来,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王素立刻感到了眼睛的刺痛。她想起刚才俯下身去采菱花时,那股腐烂的瘴气就让她几欲晕倒,那些毒人跌入湖中时都纷纷嚎叫,仿佛在被黑水腐蚀。
   王素这样一想顿时不敢上浮,可是这样呆在水中也只是死路一条。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她突然看到水下的山崖壁上露出一个巨大的洞,洞口的前面隐约还有几级人工修凿的台阶。王素灵机一动,心想这会不会是因为以前这里的水位比较低,所以有人在山壁中修了一条通道,可以直接从这里泊船上岛?
   王素想到这里,立刻拖着周远游到那个洞口,然后踏着那些台阶向里走去……
  
  (二十二)
   周远已经忘了两天多来自己是第几次从昏迷中醒过来。
   如果说历史研究所地下室那次发现自己被囚,格致庄那次发现周围在恶战都算是从噩梦中醒来的话,这一次,一定是从美梦中苏醒了。因为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张极美极美的脸。
   王素一看到周远醒来,就立刻转过头去,她怕自己的表情里有什么痕迹,让周远看穿自己的心事。
   周远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石室的地上,前后分别有两道石阶,通往上下两边。上面不远处透过来光亮,而下面两三级石阶以下,就都被水淹没了。
   周远想坐起来,却感到浑身筋骨经络一阵剧痛,他忍不住“啊”地叫出来。王素回过头,扶他靠着石壁坐下,说,“你再休息一会儿吧,你的内息很弱。”
   周远露出了一个笑容说,“没事的,从那么高的绝壁上跳下来都没死呢。”
   王素瞪了他一眼,说,“怎么你活过来,嘴就开始贫了,我们都要感谢上天,在冥冥中相助。”
   两人经历了一番惊险,却失落了菱花根茎,眼下也不知道这石室通向哪里。但他们都是少年心性,对前路的憧憬远大于对未知的恐惧,绝处逢生,让他们重又充满了信心。
   “如果张塞在这里,他一定会说,武林史上许多名人、大侠都有这样死里逃生的经历,”周远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们之后都有很多让他们受益无穷的奇遇呢!比如说,神雕大侠杨过和小龙女也都从绝壁上跳下去,却没有死……”
   周远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这话似乎在拿他和王素类比神雕侠侣,竟是在言语上占她的便宜,顿时慌张地住了口。
   王素脸立刻红了,却没有很生气,只是移开了她的目光。
   “当然……他们不是一起跳的……”周远想要给自己打圆场。
   “你就跟那个张塞学贫嘴吧!”王素冷笑道,“那个俗不可耐的家伙,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周远见王仙子脸上起了薄怒,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他暗暗想用量子内力调息,但是他的经络中只要有哪怕一丁点的内力通过,仍会是一阵撕心裂肺。但疼痛归疼痛,周远还是能感觉到内力的运行,这就说明经脉并没有断裂。
   他忍着疼痛,说,“王姑娘,我没事了,我们沿着这石阶走上去察看一下出路吧。”
   刚才周远昏迷的时候,王素已经用内力替他调息过,感觉他只是因为经脉无法承受过大的内力爆发而导致虚脱,并没有更严重的问题,所以她虽然知道周远是在逞强,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向石阶上方走去。行了约二十级左右迂回的台阶后,眼前豁然开朗。
作者: klux    时间: 30-3-2010 10:34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29 11:49:27          

   周远和王素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宽敞而明亮的石室中,两扇方形的、已经破损了的窗户透进来光亮和新鲜的空气。周远走到窗边,探头出去看,下面几十丈的地方,就是他们刚才坠落的水面。
   看来这里是岛上先前的住民在山崖中凿出来用于居住或者避难的地方。周远不禁想起来曼陀山庄校区的琅嬛玉洞也是这样从山里凿出空间,当然琅嬛玉洞因为要储藏图书,所以位于山体中的藏室都没有窗户。
   这时候周远听到王素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惊叫,在周远查看窗外的时候,她已经转过石室另一头的门,走入了旁边的空间。不过王素的叫声听上去是因为惊喜,而不是惊慌,周远循声跟了过去,发现那里有另一间石室,不过这一间里,竟摆放的家具用品。
   从床上的帷幄和床罩被面,以及靠墙的桌子上摆放的铜镜和梳妆盒来看,那里竟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两人索性将这里前后都检视了一遍,发现这里总共有四间石室,和这卧室相连的,还有一个小小的书屋,以及一个厨房。四间屋子一字排开,都有窗户采光,厨房里灶台厨具一应俱全,最让他们惊讶的是,灶台旁边有一个方形的大水槽,竟有一道山泉从石壁内流出,经由水槽旁的缺口流到山崖外面。不知道当初建造这些石室的人是特意将山泉引导到此,还是本就是依着这天然的山泉建造的这个厨房。
   周远仔细看了看山泉水,发现非常清澈,不像有毒。
   王素看了一圈后,立刻又回到了刚才的卧房,周远则走进书屋里,翻看起书架上的书籍来。周远看了几本,发现都是一些关于诗词曲赋,随笔散文的书,大都风格婉约,和那卧房内女子的锦幄妆台相一致。他不禁怀念起“布郎屋”阁楼上的那些关于数论格致以及武学的书籍,如果能够给他几个月的时间,细细品读,一定会有很大的收获。
   周远放下手中的书,又转回到卧房时,王素已经打开了几个箱子,翻出许多旧衣物来。她从箱子角落找出一些皂角猪芩,又从梳妆台上翻出一些香粉,然后抱着几件衣服走到门口,对周远说道,“我回来之前,你呆在这里,不许离开半步!”
   周远看她这样子显然是要去沐浴更衣,立刻点了点头,同时他想起来自己也已经好久没有洗澡,身上的衣服又脏又湿。他转身到那些被王素打开的箱子里翻找起来,结果还真从其中一个里找出几件男人的衣物。他拿出来一比,竟还大致合身。这时候从旁边的厨房里,传出了“哗哗”的水声。
   王素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套白底碎粉花的长袖束身内衫,外加镶着短绒边的红橘色无袖夹袄和及膝布裙。衣服看上去有些旧,裁剪也像是多年前的样式,但是穿在王素身上,不仅特别合身,而且还显出一股独特的复古风情。《江湖人物》的画师一定渴望将这个画面定格下来,作为下一期杂志的封面。王素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她没有穿鞋,白皙光滑的小腿如白玉一般。
   周远感觉到他的心跳动得像要离开自己的胸腔,他低下头,不敢看王素,拿着衣服出了卧房。
   周远走到厨房的泉水旁边,那股心悸的酥麻感一直涌到嗓子眼,他的脸像火烧一样,一生之中,他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周远无从知道别人,比如张塞,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时,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可以想象会有心悸还有脸红,但是除了这些,他还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和一种撕裂般的煎熬,就好像身体的某一部分被分离了出去,从此不再属于他,从此不再由他掌控。
   在他以前的经历里,除了对母亲天然的亲情之外,就只和冰冷的逻辑和算式打交道。逻辑算式都可以循因及果,只要就正确的前提和推理,就会有可靠的结论。他可以用逻辑优化招式,逆推阵法的核心走位,破解穴道,可是在情感的世界里,逻辑还同样可靠吗?
   周远回忆起之前想到有许多富家名门的公子争相上峨嵋提亲时的那种迷惘,以及刚才听到沐浴水声时的悸动。
   他想,他是喜欢上王素了。抑或他之前就已经喜欢,只是现在才意识到。
   周远随即就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可笑,甚至愚蠢。
   谁会不喜欢王素呢?她可是有着天才少女美誉,从14岁成名那天开始就一直占据《江湖人物》美女榜第一名的王素啊。她天资蒙宠,风华绝代,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哪一个男人会不喜欢她呢?
   周远用王素剩下的皂角猪芩洗了澡,冰冷的泉水让他的依旧有烧灼感的经络好受了许多。周远换上刚才找到的衣物,那是一套黑色的裤子和白底黑边的短衫,周远不知道衣服用的是什么布料,只感觉既柔软贴身,又很有质感。虽然是多年前的旧物,但已经是他穿过的最好的衣服了。
   周远回到卧房,王素已经换上了一双浅褐色的鹿皮长靴,头发和身上散发着香粉的香味。她围着周远转了一圈,笑着说,“还挺有样子的嘛!”,然后递给他一根黑色的腰带。周远束上后,整个人显得更加精神,但是他的目光却始终躲躲闪闪,不敢直视王素。
   王素当然注意到,只是抿着嘴暗笑。她现在的样子,离她艳冠群芳的最美扮相还差好多,不过用来惊艳这个书呆子已经是足够了。
   他们最初到达的那间堂屋的另一边,仍有石阶通往上方。此刻两人洗换一新,精神都振作了许多, 便继续朝上走去。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片凿于山崖里的石室的规模比他们想象得要大得多,每往上走不到百来及台阶,就会出现一些大小不等的房间,有些空着,有些堆积着各种杂物,还有一些则像他们刚才见到的那几间一样摆放着家具物什。这些石室虽然大小相若,但是建造的格局和样式却不尽相同,每一层都有不同的特点,感觉像是听香水榭上千年的历史中不同时期挖凿的。
   当他们差不多上行了七八层之后,前方第一次出现了岔路。左边的一条向下,通往山崖的内侧,十来级台阶以后,就变得一片漆黑,只有一股潮湿霉腐的味道随着一阵阵细微的阴风吹上来。右边的岔路则基本保持着刚才一贯的上行方向。
   很自然,两人选择了右边。大约五六十级台阶之后,前方出现了一堵石墙。
   既然有台阶,这里显然不会是一条死路,周远观察了一下,发现石墙的两边和通道石壁的结合处都有大约一指宽的缝隙。他用力推了几下,又试图移动石墙,但是却没有任何效果。他正准备多积聚一些内力,突然听到旁边发出一阵石块摩擦的声音。原来王素注意到了左边石壁上有一块比较明显不太一样的石头,她用手指勾入石缝中一拉,整块石头缓缓移了大约半尺。
   周远再度试着将石墙往左移动,这一次,果然顺利地将整堵墙挪开了。
   打开了这道石门,前方一片黑暗,两人走了几步,王素突然“啊”地轻叫了一声,向前跌去,周远这时也感到脚尖撞上了什么东西,人往前一倾。好在王素的叫声已经让他有所提防,所以迅速稳住了重心,原来前方又出现了向上的台阶。
   这时候周远感到一只柔软的手捉住了他手臂,王素拉着他站了起来。黑暗中,其余的感觉变得更加敏感,他闻到近在咫尺的香味。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29 11:54:27          

   这是周远第一次触到王素的肌肤,他才知道女孩子的手竟可以如此的冰凉。
   王素站起来后松开了手,朝上走去,只行了几步,就感觉到头顶上的出路被封住了。王素摸索着头上的石块,发现是一整块的石板,她用力一推,石板就被掀了开去,一道亮光照了进来。
   周远跟着王素走上台阶,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厅堂里。
   这个厅堂和燕子坞的“参合堂”几乎一样大,屋顶甚至还要高一些,只是不像参合堂那样有高起的主席台和中央舞台。他们上来的地方,是厅堂的最前部,旁边就是一张很大的石椅,面向着整个大堂,石椅上铺着一块黑色的熊皮。不管这个地方是什么人在使用,这张石椅毫无疑问属于他们当中地位最高的人。
   王素把她刚才掀开的那块石板放回原处,那里顿时看上去就像是一块普通的地板,完全看不出会有一个一直通到山崖底下的出口。
  石椅后面巨大的墙壁上,有一整幅圆形的图案,中央大圆圈的四周,有一根根呈放射状的直线。周远朝旁边一看,发现厅堂的两条长边的墙壁上,也都刻着许多符号和图案,周远忍不住走到近前,仔细地观察起来。
   王素没有去理会那些壁画。在大石椅的前方,放着一张大长桌,对面凌乱地摆着几张凳子,桌面上,放着四盏茶杯。
   王素走过去,发现杯子里都有茶,她用手一摸,竟发现还有余温。王素唯恐周远看着那些图案符号又陷入到忘我的古怪境地之中,立刻朝他轻喊道,“周远,小心一些,这里刚才还有人。”
   自从昨晚被周远“轻薄”之后,王素就开始对他直呼其名了。
  周远抬一抬手,表示知道了,但是人却站在原地不动。王素走过去,捏住他的肩旁将他整个人转过来,然后说,“书呆子,不能在这里多待,这里很可能就是魔教的神堂。”王素一边伸手指了指厅堂中间的几十个蒲团。这些蒲团和庙里面供和尚跪着参禅诵经的蒲团很像,很可能是魔教的教众在这里举行什么仪式时使用的。
   周远顺从地点了点头,两人沿着墙壁一路走到厅堂的最后面,那里有一扇敞开着的大门。周远一边走,一边仍扭着头看着墙上的各种图案。
   王素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发现门外是一个像院子一样的空地,右手是一道山壁,中间也凿出许多石室,另外两边,则都是高低不一的几幢木屋,木屋后面,是很高的石墙。整片地方非常安静,仿佛没有一个人。
   王素皱着眉头,不得其解。魔教的人一下子都跑到哪里去了?本来最合理的解释是他们在举行什么仪式,但是如果要举行仪式,不正应该是在他们现在所在的神堂里吗?
   王素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出了门,沿着右边走进了山壁中,那里有一条窄小的通道贯穿着两边许多间石室。
   他们走过了两间,没看到一个人影,但是一间屋子里面一本书刚翻到了一半,另一间里,一壶茶水正放在炉子上煮,呼呼地冒着热气。王素看着这些景象,心下更加警惕。
   两人又走了几间,王素一边观察,一边轻声问周远,“刚才墙上的那些图案,都是什么?”
   “你刚才不让我看,现在又问我……”周远在后面嘟囔着说。
   王素立刻回头瞪了他一眼,问,“你已经看懂了什么吗?”
   “嗯……我什么都没有看懂……”周远说,王素扬手做了一个要打他的姿势,周远头一缩,继续说,“感觉刻那些符号和图案的人,自己也未必懂,一切都很凌乱,最奇怪的是,那里面的算学矢量,都有四个维度,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四个维度?”王素问。
   “这个世界是三维的啊,”周远带着一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的表情说,“所有招数的线路,自然力的轨迹,都是用三维矢量来表述的,我搞不懂,那多出来的一个维度是什么。”
   周远的话在王素听来当然已经不知所云,她白了他一眼,说,“书呆子,原来也有你不懂的数学。”
   两人又走过了四五间石室,前方已是走廊的尽头。突然王素一拽周远,把他拉到一边蹲下,两个高大的男子从走道尽头的转了出来。
  王素和周远等了一会儿,没有进一步的动静,于是偷偷探头去看,发现原来那两个人只是在走廊左右来回走,似乎是在守护着尽头的那间屋子。
   两人朝那屋子仔细一看,周远首先轻声叫起来,“是周云松他们!”
   王素也已经看清,那间屋子的门上竖着的铁条,是一间囚室。
   “我们去救他们,”周远说着就准备跳出去。王素一把揪住他,道,“你难道要在这里使亢龙有悔吗?魔教的人就算在一里地外睡大觉都会被你引过来的。”
   王素说完把剑交给周远,自己跃了出去。
   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灭绝剑法”是施展不开的,王素使出一套动作短小、快捷无比的掌法,向两个男人攻去。
   几乎每个武校,都有一套独特的在小空间、近距离使用的擒拿手法。比如少林的罗汉擒拿手,燕子坞的燕尾掌,武当的太极云手等。擒拿手法上最传奇,被许多野史和八卦杂志渲染得最厉害的是传说中逍遥折梅手。当然,所有的逍遥派武功都早就失传了。
   从武学角度来讲,这种擒拿手法,是最能体现招式优化的好处的。因为在小空间里,两人如果相距很近,大开大阖的招法就使不开,比如周远要发“亢龙有悔”,他左臂内弯,右掌还没画完半个圈,可能就已经被王素点中穴道了。这时候招术的合理性和应变性就格外重要。
   周远看王素一瞬间里快速绝伦地连出七八招,心下暗暗喝彩。这应该是教科书里提到过的峨嵋“芷若汀兰手”。这一路擒拿手由峨嵋前掌门周芷若所创,从一开始就融入了九阴真经的心法,之后又经历代优化,已臻完美。近年来因柳依仙子的使用,在江湖上声名大噪,《武林传奇》早年一篇文章将之称为“最美的擒拿手”。
   现在看来,王素使的“芷若汀兰手”并不会比柳依仙子差多少,她的招法不仅快,而且每一招都使得极其合理,每一个手法都既带有防守的意味,又蕴含着强烈的攻击,前后的招数又环环相扣,一步一步把对手逼入死路。
   这两个看守的武功比王素想象得要差得多。他们显然不是魔教中的高手,周远甚至怀疑他们可能只是听琴双岛上的居民,后来被迫加入魔教的。
   当然,即使是魔教的高手亲自来,在这样的狭小的空间里,面对如此高度优化的现代武功,只怕也未必能占得便宜。
   仅仅七八招之后,王素就点中了两个看守的要穴。他们没有任何时间喘息,更不要说求救,立刻就昏了过去。
   周远立刻跑了过去,王素接过他手中的剑,将铁门上的链条削断。
   周云松,毛俊峰,章大可和季菲四人看到打开的铁门后站着周远和一个漂亮少女时,都略略吃了一惊。
   王素行了一个礼后,说,“我是峨嵋剑校的王素……”她带着点调皮的神情看了一眼周远,又说,“我其实就是你们之前看到的丁珊。”
   这两句话当然需要消化一段时间。大名鼎鼎的王素竟然突然之间出现在了鬼蒿林,而她竟就是之前那个相貌平平的丁珊。
   四人都愣了一会儿,然后先后都露出吃惊的神色。他们都站起来,向王素行礼。
   可是周远和王素注意到,他们四人吃惊的神情都只是淡淡的,脸上竟丝毫没有因为得救而感到喜悦。
作者: klux    时间: 4-4-2010 01:26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3-31 11:43:50          

   “这里是魔教控制的地方吗?”王素问。
   毛俊峰点一点头,木然的表情里透着疑惑。他们都以为丁珊、周远还有张塞三人前天夜里落入鬼火闪烁,怪物游弋的芦苇塘里,必定已经葬身鱼腹,没想到两个人不仅神采奕奕地活着出现,而且好像都刚刚在姑苏城的“香妃浴场”洗完泉水浴又到观前街“乾泰祥”各买了一套复古时装一样,令人惊讶。
   “那他们人都到哪里去了?”王素紧接着问。
   “不知道,”周云松说,“刚才有一阵很大的动静,所有的人都跑到寨子外面去了。”
   “那正是好机会,”周远立刻说,“我们可以悄悄溜出去……”
   周远提高了音调,话里充满了兴奋,可是牢房里的四人完全没有受到感染,周云松转过头看着他,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溜出去?溜到哪里去?”章大可这时候说道,他已经重新坐到了地上,话语里充满了讥讽和绝望。他的手神经质地颤动着,看起来,他是三个男生里情况最糟的一个,“溜出去找那些长瘤子的怪人吗?还是溜到芦苇荡去过夜?”
   章大可这话还没说完,角落里的季菲突然就抽泣起来。可怜这个娇生惯养,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此刻头发散乱,衣服残破,泪水流下来,和着脸上的黑泥,把本已经哭花的脸弄得更加滑稽。
   周远意识到他们四人一定是在芦苇塘中饥寒交迫地飘荡了一整夜,昨日一早到了这个万物凋零、一片死气的岛上,受了毒人的惊吓,又被魔教的人捉来关了一天,已经完全绝望了。
   王素立即将她和张塞在琴韵小筑碰到黄毓教授的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并着重强调了两点。第一,可以循着阳光离开鬼蒿林,第二,黄毓教授有制作解药的办法。
   王素这番话对周云松和毛俊峰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两人的神情眼光一下子就像是一堆炉灰里突然迸发出了火星。只有章大可仍坐在地上,摆着手说,“怎么可能呢……筋骨毒王散的解药已经绝种了,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嘛!”
   “可是黄毓教授一定是有把握才会那么说的,”周远道,他对章大可的态度略微有些不满,“武学充满了未知和变数,我想……药理学也是一样,或许黄毓教授可以另辟蹊径,找到炼制解药的新办法。”
   假如章大可对周远两天来在武学上划时代的发现有一点概念的话,他起码会对周远的话稍微有所尊敬,但此时周远在他的印象里仍是那个不会半点武功,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全班提供一份武学理论课回家作业的标准答案的书呆子。
   章大可不耐烦地扫了周远一眼,带着冷笑说,“嘿嘿,蹊径要是这么容易另辟,四十五年前扬州城大家也不用等到裘政良心发现,来以血化毒了。”
   “可是,黄毓教授都说了具体的配方,”王素提高了声音道。
   章大可语气里对黄教授有明显的质疑,让她也不太高兴。
   “其中有蓝实草,还有菱花的根茎,”王素继续道,“黄教授说了,蓝实草在中原早就绝种,可是在琴韵小筑岛上却还生长,这就是他来鬼蒿林的原因。”
   章大可的反应比王素预计得要大得多,他一下子就从地上蹦了起来,几乎要冲到王素的面前。
   “蓝实草?蓝实草?”他重复地说着,“神农尝百草时随身携带的蓝实草?不温不寒,不甜不苦,永远保持中性的蓝实草?”
   王素朝后退了半步,刚想说话,章大可又眉头一皱,将头转向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菱花的根茎……可是为什么是菱花……菱花又有什么作用。”
   “黄教授说,必须要是生长在这个岛上的菱花根茎。”王素补充。
   毛俊峰已经等不及,他从后面拍了章大可一下,问,“蓝实草是什么东西?”
   章大可转过身,慢慢从刚才激动的状态里平静下来,说,“蓝实是神农本草经里记载的圣草,每株蓝实都有两片叶子,其中一片叶子染毒,另一片就会自动分泌解毒药,所以用蓝实草可以在不知毒药毒性的情况下配置解药……”
   周云松和毛俊峰听到这话忍不住都发出一声惊叹。王素和周远也是第一次听说蓝实草解毒的原理,心里也都感慨这种圣草的神奇。季菲这时候已经止住抽噎,从墙角走到他们的身旁。
   “可是蓝实草几乎只存在于神话时代,”章大可继续说,“我只是在小的时候听父亲讲起过……如果蓝实草真的可以在这里找到,那么我们还需要有携带着金蛊毒王散之毒的生物体……对了还有,不知道这次魔教是否使用了防解毒保护成分,裘政临死前说,他只为那一批毒药做了防解毒,所以也许我们不需要做解毒催化……但是,为什么要菱花的根茎?”
   听完章大可的解释,周远和王素的脑中同时产生了疑惑。
   王素知道黄毓教授是大前天晚上一得到飞鸽传书就进来了鬼蒿林,那时候安护镖局和峨嵋都还在路上,他如何会有携带着金蛊毒王散的东西呢?
   而周远想到的是,萧哲之前就很疑惑菱花的根茎有什么作用,现在药理系的高材生再次提出相同的疑问。再联想到蓝实草的解毒原理,还有黄教授特地指定要生长在听香水榭上的菱花根茎,一个假设从周远的头脑里冒出来。
   但是这个假设非常的可怕,就像一根阴寒的细针戳到他后背的大椎穴上,将一股极度的冰冷沿着督脉传遍他的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颤抖。
   “这个岛,一定也曾被散播过毒药,是不是?”章大可这时候问。他的目光明确盯着王素和周远,因为他们两人在鬼蒿林里的经历明显要更加丰富。
   周远看着他的样子,知道章大可离产生和他同样的假设已经不远了。
   “没错……”王素说。
   “你知道是什么毒药吗?”章大可紧接着问。
   王素摇了摇头。
   “不管是什么毒药,我可以肯定不是金蛊毒王散。但是,菱花的根茎中一定含有这种毒药的成分,”章大可带着确定的语气说道,“教科书里讲过,有四种植物最容易吸附毒药,景天,芦荟,虎尾兰,还有一种就是菱花。其中菱花的吸附能力最强,即使过了几十年,即使毒性已经不能再挥发,毒药的基本成分也会保持不变。”
   章大可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然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调继续道,“也就是说,菱花的根茎依然能让蓝实草做出生成解毒剂的反应。”
   毛俊峰这时候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生成的解毒药,只能解这个岛上的毒啊……”
   “唯一的解释是,”周云松这时候说道,“这个岛上的毒,就是安护镖局给峨嵋,还有在参合堂里下的毒。”
   “怎么会呢,”毛俊峰更加不解,“不是你们两个说是金蛊毒王散的嘛,还有,王仙子,那个时候在船上,你不是说柳依仙子也说是金蛊毒王散嘛……”
   王素这时候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她轻声说,“是我问柳依仙子是不是金蛊毒王散,她没有说不是……现在想来,她从来没有提到金蛊毒王散的名字。”
   “我们都是凭毒药的那种挥发速度和强度想当然地猜测的,”章大可叹了一口气,“在到这个岛上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有金蛊毒王散符合这些特征,可是现在看来,这岛上的毒,只怕要更加厉害,你们看那些满头长瘤,神经错乱的怪人就知道了。”
   这时候,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季菲突然插嘴道,“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老师,还有同学们,会不会也变成……那样的怪人?”
   季菲说出这话的时候,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大家听完这话,都一下子愣住。
   周远痛苦地转过脸去,这就是刚才心中涌起的那个让他浑身发凉的念头。
   王素刚才一番话,让周云松毛俊峰他们振作了起来,可是现在大家仿佛又都淋了一场暴雨,刚燃起的希望再次被浇灭了。而且这一次,连王素和周远都开始感到了绝望。
   “这到底是什么毒?是什么人下的?”章大可问。不知道是因为这些毒药的话题和他的专业有关,还是什么原因,他现在反而显得比其他人镇定一点。
   王素看了周远一眼,将他们遇到萧哲的经历,以及把萧哲听到的说法讲了一遍。最后,她带着点犹豫,说道,“萧哲还对我们说,只要中了毒,如果没有人帮助逼毒,也不运功抵御的话,大概三四个时辰就会变成……那样的毒人。”
   王素的这话就像是从充满裂纹地堤坝上抽走了最后一块牢固的砖石,绝望像洪水一样淹没了这六个年轻人。
   三、四个时辰!现在距离他们进入鬼蒿林已经有两天了!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应该回琴韵小筑岛,去问黄毓教授,也许他知道该怎么办。”周远说。也许因为他最先想到这个可怕的可能性,所以也是第一个从震惊中脱离出来的。
   “没错……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王素随后道,“也许……我们的判断并不对,黄教授可能有他的解释,他会有别的办法,也许还是有希望的。”
   周远看到她的眼眶微红,胸部微微起伏着,显然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周云松终于说,“王仙子说的对,我们还不能肯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即使遇到最坏的可能,我们也要尽最大的努力,防止事情的恶化……另外,我们要想办法通知姑苏城叶太守,还有其余的武校,一起追剿安护镖局,为老师和同学们报仇!”
   周云松毕竟是优等生里的优等生,他看到王素表现出来的冷静和执着,心中着实钦佩,自己是男生,在这种最危急的时刻,应该更加有担当才行。
   毛俊峰和章大可都立刻表示了赞同,就连季菲,这时候都微微点了点头。
   章大可走到王素面前,略一行礼,说,“王仙子,刚才我心中绝望,言语之中可能有所冒犯,还请你不要见怪,我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你和六王子订婚的事,当年家父在宫中任首席太医的时候,我常和六王子一起玩耍。就凭这份童年之谊,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努力保护王仙子周全。”
   章大可这番话说完,王素的脸色竟变得比之前还要难看,神情之中带着窘迫和慌乱。她本来面对着众人,此时却刻意转过了头去。
   章大可只当是王素毕竟是闺阁少女,提到自己的婚事难免有些羞怯,所以只是又行了一个礼,向后退了半步。
   周云松和毛俊峰正要接着这个话题说些什么,突然六个人先后都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魔教的人回来了!”王素一下子又恢复了镇定的神色,她心中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坚持劝说大家先离开这里。
   毛俊峰、章大可脸上都露出紧张的神情。
   “魔教中有很多绝顶高手,”周云松说,“昨天早上我们跟他们交手,几乎都走不过三、四个回合。”
   周远并不怀疑魔教中可能有高手,但是他之前见过周云松施展燕子坞剑艺绝学“燕来剑法”,知道他的剑术决不低于王素,之所以走不过三四个回合,一部分原因很可能是和王素初遇那些灰袍毒人一样,完全不适应他们违反现代武学优化理论的诡异曲线运动。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他已经没有时间解释。
   “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可以暂时躲避的地方!”王素说。
   她说完已经沿着狭窄的走廊跑了起来,其余人都施展轻功,跟在她身后。几步之后,前面突然拐出来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老头子,王素毫不犹豫地就要施展“芷若汀兰手”。可是她的擒拿手法只发到一半,那老头就惊叫一声,扑通向后摔倒。
   “王仙子,他只是魔教捉来的佣人,”周云松在后面叫道,“这两天一直是他给我们送饭。”
   王素收住了招数,继续向前急奔,她希望能在魔教的人回来之前,躲入之前神堂座椅旁的那个秘道中,再另想办法。
作者: klux    时间: 4-4-2010 01:27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03 12:08:50          

   六个人奔到走廊的另一头,从那里穿过中央的院子,就可以进入刚才的神堂。
   但是他们还来不及走入院子,就已经听到对面木屋背后响起了高手施展轻功跳跃的声音,有至少两个人正快速朝他们的方向冲来。
   走在最前面的王素和周云松刚刚来得及向内躲避,两个身影已经一前一后闪入了院子。以这两个身影移动的速度,六个人完全没有时间后退或者找地方隐藏了,王素和周云松都提起内力,准备迎战。
   可是那两个人到了院子里却没有朝石壁方向扑来,而是戛然而止,片刻之后,院子里蓦地响起了拳脚之声。六人先是惊异,但很快明白,这二人原来是一路追逐到此。
   王素和周云松分别从门两边悄悄向外观察,毛俊峰在石墙上找到一个小的通气口,也朝院子里看。其余三人都不敢探头,唯恐被发现。
   相斗的两人都在四十岁上下,穿着黑色的长袍,乍看之下,和安护镖局的制服有些相似,当然胸口没有“安护”的标识。不过两人所系的腰带颜色式样都不相同,其中一个满脸虬髯的,系着红色的腰带,而另一个脸面白净的,系着一条更宽的腰带,上面是三条色带,两边都是红色,中间夹着黑色。
   “应长老,你这是想要杀我灭口吗?”那虬髯之人一边招架,一边放声说道。
   那个脸上没有胡须的应长老武功明显要高出一筹,他一言不发,脸上露着一股狠劲,全神贯注在自己的招式上,逐渐逼迫得那虬髯之人已经没有空隙再发出声音。
   王素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真实感,以及因为这种不真实感而带来的滑稽的感觉。
   这样的穿着,这样的称谓,王素还有周云松他们不仅一点都不陌生,甚至是耳熟能详。
   他们从儿时起就读的看的各种以铲灭魔教为主题的书籍和戏剧里获得了各种有关魔教的知识。比如魔教内的级别是通过袍服上腰带的宽度和颜色来区分的。教主是金色的腰带,左右护法是银色的腰带,长老是红色夹着黑色的腰带等等。可是这些知识背后所依托的真实的存在应该早就淹没到了尘封的历史之中,像“应长老,你这是想要杀我灭口吗?”这样的对话只应该是出现在戏剧舞台上或者是街头巷尾小孩子拿着木剑竹棒玩游戏时的台词。
   可是现在魔教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周云松昨日清晨被魔教所擒时,只见到了系着红腰带的教使,所以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长老这样的魔教大人物。
   他一直在认真地看两人的招式,却越看越迷惑,他转头瞧一眼对面的王素,发现她神情里也有许多不解。
   魔教长老的武功应该是非常之高的,那个一脸虬髯的教使武功也不弱,但是用现代武学的观点来看,两人在这一盏茶功夫的对打中,却充满了“漏招”和“废招”。
   所谓“漏招”,就是招数中有明显的漏洞,或者是对方有明显的漏洞却不在第一时间最好地去利用。当然,有许多漏招是假的,是故意卖的破绽,但是从这两人的情况来看却不像。而所谓的“废招”,则是花了时间和内力使出一个招式,但是这个招式却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对攻防都没有任何贡献。奇怪的是,两人之中,任何一个人发出废招时,另一人却总是急忙移动脚步,就好象这一招暗藏着什么机关似的。
   王素很想叫周远来看一眼,以他在武学上的天才,或许能看懂这其中的原因。但是王素却不愿回头去看周远。自从刚才章大可说出自己订婚的事情后,她还没有和周远的眼光接触过。她不确定是不愿意看到周远的神情,还是不愿意让周远看到自己的神情,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应长老逐渐已经将优势化为了胜势,虬髯教使的招法看上去越来越局促。尽管王素和周云松都认为他完全可以利用应长老的一些废招和漏招扭转不利的境地,但是他却好像就是要自寻死路一样顺着应长老的步调慢慢陷入了绝境。
   最后,应长老左手拨开他最后的一招已经无关紧要的反击,右手一把捏住他的喉咙。在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后,虬髯教使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他目光严厉的盯着应长老,仿佛还想说什么,但是他的喉头显然已经无法再发声了。
   周云松完全不知道这两个在魔教地位颇高的人是什么原因产生了矛盾。但是据他所知,私自杀死同教的人,在魔教是杀无赦的死罪。他正思咐现在该怎么办时,突然听到旁边毛俊峰说了一句“原来魔教的武功不过如此嘛!”,然后就从里面冲了出去。
   周云松和王素都想去阻拦,但是却已经来不及了。章大可和季菲没有看到外面的打斗,但是听毛俊峰这样说,也跟着冲了出去。
   应长老看到毛俊峰突然从山崖的门里冲出来,陡然吃了一惊,但随即就镇定下来。大约是因为发现来人不是魔教成员,而是昨天抓住的燕子坞学生。
   毛俊峰冲出来之前,在石壁角落里拾了两颗小石子,此时先用暗器的手法掷了出去,然后用“飞燕掌法”向应长老攻去。在毛俊峰的预想里,这两颗石子已经斜着封住了对方反击的线路,因此他使的是飞燕掌法里纯进攻的招数。
   这样配合有致的攻击如果是以前,周云松和王素都会在一旁喝彩,但是此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大叫“小心!”,“不可大意!”
   应长老面对毛俊峰的进攻,不仅没有后退,反而朝前冲过来。他前进时划过一条怪异的曲线,竟毫不费力地避过了毛俊峰的石子,出现在了一个令毛俊峰非常难受的角度。
   毛俊峰吃了一惊,但是因为昨天已经和魔教的人交过手,见过这样的曲线运动,所以并没有乱了阵脚。
   只见应长老双掌举平,向前一推。毛俊峰略一等待,发现果然如他所料,应长老的掌中并没有发出什么内力,他心念已定,毫不迟疑地向上跃起,居高临下地朝应长老天灵盖击下去。他想,这些魔教的人估计是在这孤岛上呆得太久了,平时只是自己人跟自己人对练,所以虽然水平还可以,但难免有许多华而不实的虚招,昨天因为不习惯他们古怪的曲线走位,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今天一定要让他们见识见识岛外面武功的真正水平。
   毛俊峰的想法是有一定根据的。比如说下棋,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师兄弟,如果老是互相之间下,往往会产生一些盲点。比如某个局面,大家都认为,如果你下这,我就必须应在那里。可是有一天跑到外面,可能会发现别人根本不那么跟你下,就一下子乱了阵脚。
   当年令狐冲夫妇在“武当会议”上提倡一定限度的武学共享,从这个意义上,也极大地提高了各门派武校武功的实战能力。
   但是毛俊峰还是完全弄错了。当他凌空扑下去的时候,突然感到被什么东西迎头猛烈地撞了一下,就好像是空中有一座透明的墙壁一样。毛俊峰被震得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章大可和季菲刚才都听到这个应长老杀死教使的声音,知道他心狠手辣。看到毛俊峰失控,立刻双双抢攻而上。应长老朝章大可两掌交叠,做一个旋转的动作,章大可举拳一架,并没有感到力量。可是身后的季菲却惊叫一声,向后摔了出去。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03 12:11:52          

   应长老的招数竟不可思议地越过了章大可,攻击到了季菲。
   章大可对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惊骇得不知所措,一瞬间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跪到了地上。
   应长老右手横劈,击向章大可的脖颈。如果被他击中,章大可很可能立刻就折断了脖子。
   周云松和王素这时候终于赶到,一个使“灭绝剑法”,一个使燕子坞掌法里最强的“参合掌”,一左一右,牵制住了应长老。
   这两个优等生本该在参合堂为两校学子奉献比剑表演,可是却变成了在这里联手对抗魔教。他们之前在梨花渡口曾有过短暂的并肩战斗,只是那时候王素还仍是“丁珊”。
   应长老又是双手交叠,旋转出掌,王素没有感到劲力,立刻对周云松说“小心”。周云松刚才已经看到应长老这种隔空攻击的手法,立即两手一托一转,然后对王素说,“闪开”。
   王素朝旁边一跃,应长老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道向自己袭来。他惊异地“哦”了一声,双手向两旁一挥,然后凌空跃起。
   “这一招,可是斗转星移?”应长老在空中喝问道。
   这是应长老第一次说话,他的声音尖利中带着沙哑。
   周云松大三结束以后成为强化班里唯一没有被淘汰的学生,从而正式入选了“斗转星移”博士项目。暑假的时候,慕容迟校长专门花了约一个月的时间,指导了周云松一些基本的原理和方法。周云松不愧是优等生里的优等生,他在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自己刻苦练习,竟已经略微摸到了斗转星移的一些门道。
   “斗转星移”这门绝学,就是将对手的攻击,反制到他自己身上。从前,“斗转星移”的使用者必须要了解对方武功的原理,才能“还施彼身”。这就是为什么传说中当年慕容复破解不了大理王子段誉的“六脉神剑”。
   但是慕容迟校长虽然在武学界没有杨冰川教授、武当太仓、太清道长以及少林照月大师那么有名,他其实也是一个百年不遇的武学天才。他因循着整个斗转星移近千年的传承,绝妙地发现了一个“独立性”定理。这个独立性定理可以将斗转星移的总方程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数学演化,最终消去所有和对手武功有关的变量。换句话说,就是可以不需要知道对手武功的原理,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化解对手的招数,并反制出去。
   慕容校长在暑假里指导周云松时,特别讲解了这个独立性定理。
  当然,周云松刚才并不算真正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因为只有同样隔着王素将内力击打过去,才算是完全模仿了对方的招数。要做到这样,仍是需要知道对手武功的原理。
   另外,周云松对斗转星移的运用,也尚在很初级的阶段。真正的斗转星移,是要能几乎在同一时间将对方的招数反制回去。
   不管怎么说,“独立性”定理非常有用,就像燕来剑法里的“风帘翠幕”一样,这是一种非常好的防御手段。
   王素看到周云松使出斗转星移,心中喝彩。不管学得像不像,至少成功地化解了魔教长老的攻势,还反击了回去。她见应长老跃到空中闪避,立刻挺剑自下而上使出一招“弊绝风清”。
   灭绝剑法一共十五招,十二招名字里带“灭”字,剩下三招都带“绝”字。带“绝”字的,都是最强的杀招。
   可是王素剑刚刺到一半,手腕就感到一阵剧痛,像是要折裂一样,她惊叫一声,被迫松手。
   她想起应长老在跃起之前,双手曾向两边挥动,原来这也不是什么虚招漏招,而是在空中形成了某种透明的阻滞。刚才她看到毛俊峰在空中突然失去了控制,还不得其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应长老就像早算好了一样,正好落下来,伸手捏向王素的喉咙。刚才他就是用这招杀死了那个教使。
   周云松惊呼一声,连忙左手一弹,使“参合指”朝应长老弹去,这已经是最快速的救援方法。可是应长老身体转过半个圆圈,避开“参合指”,手却仍直直地锁向王素的咽喉。
   周云松心里一阵绝望,他无法想象怎么有人可以这样移动。就在这时,他感到身体碰触了一股内力。
   周云松心里一惊,以为自己也想毛俊峰王素那样撞上了应长老散发在空中的无形气障。但是他再一感觉,发现这股内力竟是从身后袭来。
   毛俊峰、章大可、季菲还有王素都已经被应长老击败,身后还会有谁呢?除了那个理论系不会武功的周远以外……
   “亢龙有悔”正好击到应长老转过半个圆圈的地方,不偏不倚。应长老面对如此强劲的内力,再没有别的变招,只有双掌护在前胸,急急地向另一边划个弧线躲开。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周云松,章大可他们都转过头去,目光越过周远,想要寻找他身后有什么人,但是却是一片空白。
   王素被掌风带得摔到地上,她躺在那里,望向周远。这是他们从牢房里救了周云松等人之后,她第一次看周远。
   周远站在那里,手上仍带着发完降龙掌法后的余韵,眼光里带着一股幽深和伤切。他直视着前方,并没有去看王素。
   不过此时此刻,所有人里面最惊讶的,却是应长老。
   他避开亢龙有悔之后,正落到季菲身前。季菲吓得急忙向后撤步,但是应长老完全对她不管不顾。
   “亢龙有悔?”他一边用沙哑的嗓音问,一边朝周远走去。
   章大可、毛俊峰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请问这位少侠,你刚才使的可是亢龙有悔?”应长老问,他的语调不由自主变得高昂,如同沉浸在兴奋之中。
   “我们是误闯到这个岛上,”周远说,“并不想与你们为敌,你让我们走吧。”
   应长老完全不理会周远的话,而是又问,“这位少侠,刚才在驻波亭那里,施发亢龙有悔的,是否也是你?”
   周远不明白这个魔教的长老为什么会对这点感兴趣,他点了点头,算是承认,然后又说,“如果你让我们走,我们绝不会跟人说你刚才杀死了那位教使的事。”
   周远这话既是恳求,同时也是威胁。他思咐着这个魔教长老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而要杀那个教使灭口,既然如此,他一定需要尽快处理尸体,避人耳目。如果他没有能力将他们六人都杀死,那么放他们离岛,也许是他最好的选择。
   可是这个应长老却好像突然忘记了杀掉那个教使的事情,他脸上露出一股像是遇到天大喜事般的笑容,朝周远走来。
   周远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提起了内力。
   应长老转过身,对其余五人说,“你们现在尽可离去,我绝不阻拦……”
   他又转回来,对周远说,“不过教主,您可不能走!”
   他说完,“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向周远行礼。
   应长老的话和他跪地行礼的姿势,王素周云松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他们心中的震惊和莫名已经到了无法形容的境地。诡谲的移动,怪异的武功已经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和魔教长老面对面的对决,更是一生都值得回想的遭遇。可是现在,这个武学理论系丹田通径比任何人都小的学生,竟然不仅使出了亢龙有悔,还被魔教的长老称为了教主。
   这是最信马由缰,最不着边际的梦里也不会出现的事情。
   周云松甚至怀疑那个应长老是不是突然疯了,或是服了的什么魔教毒药突然发作了。他几乎想走上前去,趁机一掌把这个长老的脑袋拍碎。
   王素仍然半躺在地上,她感到浑身发凉,就好象身上所有的热气都突然被吸走了一样。
   从某种角度说,王素的震惊应该小于周云松他们,因为她早就知道周远会降龙十八掌。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震惊给她带来的痛苦和绝望,却要比他们大的多。
作者: klux    时间: 14-4-2010 14:25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06 12:56:37          

   周远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以他这样的个性,对事物的反应从来就特别两极化。碰到有章可循,有理可证的事情,他比一般人都要聪慧敏锐许多,但是遇到特别莫名其妙,诡异无端的事情,他的思维就会像奔马突然落入陷坑一样,被彻底阻滞,连一般人的迂回变通都没有。
   琴韵小筑上冯老夫子和郝先生口口声声称他是魔头,每招每式都要置他于死地时,周远想来想去这只可能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外加是某种格致庄的特殊用语,可是刚才这个武功莫测的魔教长老明白无误地称自己教主,还跪到地上行礼,这中间就实在缺乏太多的逻辑步骤了。
   应长老跪在地上,偷偷抬眼观察周远。他见周远一言不发,毫无表情,倒也并不奇怪,又说道,“教主,情况紧急,请随我到安全的地方说话!”
   周远茫然地摇了摇头,用干涩的声音说,“你赶快站起来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应长老抬起头来,又对周远说了一句话,这一回,他运用内力干涉了声音的传导,身后的周云松王素便都无法听到,但是他们都看到周远陡然改变了神情,原本麻木僵硬的表情一下子显出了关注。
   与此同时, 木屋的后面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听上去有大约不下十人疾走而至。
   五个年轻人都转过头去,整排木屋的两头分别有两条通道连接着院子,一时间判断不出是从哪条路过来。周云松朝王素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但是王素却没有回应,她已经站了起来,一脸的心事重重。
   当五个人再回过头去想看看那个应长老有何反应时,却惊讶地发现他和周远两个人已经都消失了。
   “我们赶快走吧!”章大可低声说,他手捂着腹部,看来伤得不轻。
   “不行!”王素立刻回答。
   大家都抬眼看王素,表情里带着不解。更多魔教的人即将回来,他们四个本来就是从魔教的监押中逃出来,这院子又是一个躺着一具尸体的是非之地。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王素脸一红,有些后悔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反对。她努力掩饰自己的心情,说道,“嗯……我的意思是,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出去了……”
   她说完朝木屋顶上一指。
   众人会意,都立刻施展轻功跃上房去。王素身姿轻盈,直接就跳到房顶中间的梁柱上,毛俊峰和季菲都在檐角上先借了一把力,周云松则托着受伤颇重的章大可一起纵上。
   五人刚伏下身体,一群人就急急地走入了院子。这些人都穿着黑袍,大部分人腰间都系着黑色的腰带,只有两人是红色的腰带,而走在最后的一个身材不高,面容苍老之人,系着红黑相间的宽腰带,竟也是一名魔教长老。
   “骆长老,丁教使死了……”有人喊。众人立刻围拢过去。
  那骆长老约莫有七十岁的年纪,不疾不徐地走到尸身的旁边,他俯下身,掰起丁教使的下巴看了一眼,说,“苍梧爪……”
   周围的人发出一片惊呼。
   周云松这时候轻轻向两边做了一个手势。
   木屋的另一面,是一段向下的山坡,坡上种植着各种瓜果谷物,田间零星有着七八间简陋的茅草屋,像是供那些被魔教捉来的村民居住。两边的山壁延伸出去,渐渐将山坡越挤越窄,最后留下一个大约十丈来宽的缺口,那里和格致庄一样,用巨大的圆木做成一个很高的寨门。周云松他们昨天就是从那里被押进来,他知道出了那个寨门,就不再是魔教控制的地方了。
   此刻整个山坡直到整个寨门口都没有一个看守之人,周云松手势的意思就是想要趁机溜出寨去。
   毛俊峰、季菲和章大可都立刻点头表示赞同,但是王素却满是犹疑之色。
   周云松心中不解,自从刚才那应长老跪到地上口称周远教主以后,王素就有点像失了魂魄一样,他正准备轻声询问,远处的寨门突然缓缓打开,又是一队穿着黑袍的魔教之人走了进来。这群魔教教众体型都很健壮,步履整齐矫健,身上都佩戴着刀剑等兵器,由一个红腰带的教使领头,像是教内负责防御护卫的分支。
   队伍的最后,有一个穿着沾满了血迹的灰布衣服的年轻人,他挺直了上身,僵硬地行走着,显然是被点住了腰部以上的穴道,两个魔教教徒跟在他的身后,推搡着他。
   这队人闩上大门后,向寨内走来,没出几步,屋顶上的五人就都认出了那个被押进来的年轻人。
   他正是张塞。
   王素惊讶得差一点叫出声来。张塞应该和黄毓教授一起在琴韵小筑才对,他应该采集了蓝实草等着她取回菱花根茎后一起制作解药,怎么会也来了听香水榭,被魔教捉住呢?黄毓教授现在又在哪里呢?
   王素看着魔教的人众押解着张塞慢慢走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强烈。
   一天不见,张塞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已经全然不是王素记得的那个言语刻薄、玩世不恭,嘴角总带着一副自鸣得意笑容的博士备选。他此刻形容憔悴,眼圈发黑,整张脸上是一股如丧考妣的凄惶,就好像在分开的一天里,他不仅没有饮食,没有休息,而且还经历了什么让他身心交瘁、不堪重负的事情。
   王素思索了一番,突然开始轻轻地将身前的屋瓦一片一片掀起来,很快她就揭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她探下头去朝屋内看,发现整排屋子被简单地隔成了两大间,一间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厨房,有着一个有四个炉灶的大灶台,旁边洗槽砧台水缸酒桶一应俱全,可能整个魔教山寨的伙食都是从这里供应。另一间屋里横放着大约二十几张床铺、几个橱柜和一些起居用品,另外,床旁边的木架上还有不少的兵器。令她惊喜的是,那一堆兵器里面有周云松的燕子坞佩剑,季菲的双刀还有十几件各种大小形状的毛俊峰的暗器。
   和刚才石壁中的那些石屋一样,屋里没有一个人。
   魔教的队伍推搡着周远沿着屋旁边的通道向院子里走去,王素对周云松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将屋瓦盖回去,然后又对四人轻声说,“你们等在这里。”
   她话音一落就立刻从另一头跃下,施展开轻功,朝寨门飞速地跑去。她起伏的身姿划出如波浪般优美的曲线,顷刻之间,就已经到了门口。
   周云松他们在如此的境地下,终于也没有心思一味欣赏王素翩若惊鸿的身姿,他们面面相觑,弄不懂王素为何竟突然撇下他们独自逃了出去。但是王素刚才的说话的语气神情里有一股沉着自信、不容置疑的气度,四个人都伏在原地没有动。
   只见王素将高大的寨门上的三根粗重的门闩一一搬开,然后轻轻将寨门打开一条缝。
   毛俊峰看到这里终于忍耐不住,转头要对周云松说什么话,却看到王素做完这一切后并没有往寨子外走,而是又急速冲了回来。毛俊峰愣住,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这时候,听到石壁内的监牢方向传来喊声,“燕子坞的学生逃走啦!”
   “快到各处搜查!”有人下令。
   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刚才那些带刀剑的魔教卫队成员开始在山壁的石屋里,以及神堂内外搜索起来。有几个人从院子那一头打开门冲进木屋里,在厨房灶台间和床铺下,橱柜里寻找。周云松他们都屏住了气息,紧张地趴在屋顶上一动都不敢动。
   王素这时候已经奔了回来,她一提气凌空一跃,飞上屋顶。她的这一个纵跃,真可谓是险到了极致,却又妙到了极点,不多不少,堪堪跃到屋瓦顶端梁柱所在的高度。如若低一分,则必然踩动瓦片,如若高一分,则不管如何缓冲,都必会有下落的声音,恐被屋中内力高超之人听到。
   魔教卫队在木屋内搜查完毕,打开另一头的门,准备到山坡上的茅草屋里搜索,一个眼尖的突然喊道,“寨门开了!”
   “不好,那些学生一定趁机溜出去了!”另一个叫。
   这些教徒立刻发足朝寨门追去。
   王素这时候迅速朝两边一看,随即朝周云松他们一挥手,五个人一起从屋顶上朝外跳下,然后迅速闪进木屋里,各自找床铺,橱柜隐藏了起来。
   只听骆长老用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算了,闩上寨门,由他们去吧,你们几个,随我来……”
  
   周远跟随着应长老,沿着石阶,朝着霉腐味越来越浓的山壁深处走下去。
   应长老带周远走的,正是他之前和王素从神堂座椅旁出来的通道。但是在三岔路口处,应长老并没有朝他两人沐浴更衣的那片建在山崖边的石室走,而是选了另一条通往山体内部,霉臭潮湿的下行之路。
   石阶路变得越来越窄,让周远逐渐生出一种幽闭的恐惧。应长老从神堂里拆了一个火把,用以照明,火把燃烧得很旺,火焰不时地晃动,让周远略微放心,这通道里还是有充足的空气在流动着。
   周远仍想着应长老刚才在院子里对他说的话,一想到这件事,周远的心中便会产生一股坐立不安的狂乱,一种不顾一切,不计后果想要弄清楚的执念。在刚才往下走的过程中,周远已经问了两遍,但是应长老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带他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他自然会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建在山崖边上的那一片石室只有一条路一走到底,可是这条下行的石阶路却不断地出现分叉。应长老显然对这里非常熟悉,他总是毫不迟疑地选择其中的一条。周远默默地试图记住每一个岔路,但是就如同芦苇交错的鬼蒿林和曲线纵横的树林迷宫一样,周远很快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渐渐的,踩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下走的过程变得越来越机械。石阶很窄,如果他运起内力,则反而走得不稳,如果不运内力,他又逐渐开始感觉到膝盖所承受的越来越大的压力。
   应长老始终走在他前面十来级的地方,他手中的火把晃动着,在两边的山壁上照出凌乱的光影,除了他们的脚步声,石阶下方的深处,和上方的出口,总会时不时传来一些呜呜伊伊的怪声,不知道是因为一阵穿崖而过的阴风,还是因为有别的什么人在跟随着他们,或等待着他们。
   周远逐渐开始变得恍惚,刚才章大可说的话突然在他的脑海里浮了出来。
   从应长老追杀教使到毛俊峰贸然出手,再到应长老对他说出那些话,事态危急而诡谲的发展一直让他无暇去想这件事。
   但是周远心里隐隐知道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或许是好的。就像他小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如果恰好母亲要带他去杭州城里找武师测丹田通径,或者有什么别的事情让他烦恼,那么手指上的痛就不再那么钻心了。不过周远也知道,疼痛并没有真的离去,当所有的干扰结束,当四周重归寂静的时候,疼痛还是会像烛光下自己身后的那个影子一样,紧紧的粘着自己。
   周远并没有对章大可的话感到惊讶。相反,如果日后他得知王素还没有订婚的话,他倒反而会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因为六王子的特殊地位的话,只怕各大八卦杂志早就会得到消息开始疯狂炒作了。
  六王子轩辕晖,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即使是最显赫的武林世家,商贾豪门,也不一定能得到王素的亲睐吧。就算是皇室宗亲,也未必就配得上王素这样的绝世佳人。
   但是六王子并不是普通的皇室宗亲。他是当今正宫皇后在四十岁高龄产下的唯一的皇子,最负众望的王位继承人。二十二岁的他已经在边关戍守了四年,屡立战功。
   如果哪一天这个消息被宣布,天下人都会艳羡和祝福这一对神仙眷侣吧。
   可是周远却感到一股让他艰于呼吸的酸楚,从胃里一直反到胸口。他无法去想王素有一天会娇容羞面,红妆初嫁,他无法去想六王子金殿登基,王素母仪天下。他更无法去想王素会被坚强有力的臂膀搂住纤腰,揽入怀中,耳鬓厮磨,香衾锦幄。
   一想到这些,他便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了无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台阶终于消失,前方出现了一条平缓狭窄的通道。走了十来步,面前就被一块巨大的石门完全封住了去路。应长老走过去,将双手贴到石门上,很快,石门就缓慢地转开了。
作者: klux    时间: 14-4-2010 14:26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09 11:31:09          

  首先更正错误。
  被押进去的,当然是我们一脸凄惶,心事重重的张塞同学。
  谢谢指正。
  另外,昨天本来是要更新的,但是我试了近二十分钟,竟登录不上天涯。请大家谅解了。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09 11:33:20          

   周远从痛苦的冥想中醒来,他很高兴单调的前路上终于出现了变化,可以将王素的身影暂时从他的头脑里驱走。
   周远没有看清楚应长老是如何移开石门的,但是听着隆隆转动时的声响,他相信应长老应该是用了很大的内力。
   周远猜测着石门后面会出现什么,但是渐渐显露出来的,却仍是一条狭窄的通道。石门的背后以及两边与石壁结合的地方粘着许多灰黑色的陶土,感觉是曾经用来密封石门四边的缝隙。
   应长老引着周远继续前行,过不多久,前方又出现了一道石门。应长老用同样的方法转开石门,而石门的后面仍是一模一样的一条通道。如此循环往复,两人竟走过了有四、五道这样的石门。
   周远不想被再度出现的单调重新拉回到痛苦的思绪中,于是出声问道,“我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应长老转过头来,脸上是肃穆和恭敬的神情。他放慢脚步,对周远说道,“教主,我现在带你去的,是本教最重要的神迹。在这条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叫‘玄机谷’的地方,那里不仅是本教的发源地和历任教主悟道之处,也是多数教主和长老护法们归天的所在,同时还是本教的避难所。二十一年前,各大武校帮会和朝廷联手,往听香水榭里投放剧毒,我们猝不及防,数百教众,惨死了有八九成,只有少数二十几人,逃入这里,靠着储备的食物饮水以及封闭在这片山体内残余的空气坚持了三个多月,才捱过了这场浩劫……”
   周远听应长老提到“历代教主”,心中非常疑惑。在他一贯的印象里,李天道就是魔教的创始人,他既非传承自别人,死后也再没有别的传人。
   不过周远并不想花时间去弄清这一点,眼前这个应长老将自己误认做魔教的教主,才是真正的大错特错,才是最需要纠正的。
   “应长老,我想请问,你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是何来历吗?”周远问。
   应长老摇了摇头,说,“如果教主愿意告知,属下自然愿闻其详,如果教主不想说,属下也不会多问。”
   周远听了这话忍不出发出一声冷笑,道,“我叫周远,是燕子坞武学理论系大四的学生,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称我为教主,不觉得太过荒谬了吗?”
   他说罢脸上又露出自嘲的表情,“如此看来,你刚才说知道我父亲的死因,只怕也是一派胡言,只是为了将我诓骗到这里而已!”
   这一点,周远岂是现在才知,但是听到和他父亲有关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他总是忍不住想要一问究竟。
   应长老见周远声音不大,语气里却带着明显的嘲弄和不悦,忙一躬身,说,“属下的确是想尽快带教主去玄机谷,不过我刚才所说的,也绝不是虚言……”
   应长老怕周远又接着追问有关他父亲的事,不等他有所回应就继续说道,“教主在外面世界里的身份,于我而言,毫无意义。只怕从今往后对教主你来说,意义也不大了。教主疑惑自己的身份,这再正常不过。本教从来都不是通过继承或禅让来延续教尊的衣钵,在本教的传教之书里,早就已经将每一位教主转生的时间情状,都记载得清清楚楚。真正的教主,在他们悟道之前,都过着从田间的农夫到朝廷的官差等各种不相干的生活,也完全不会意识到他们此生真正的使命。列位教主之间的转世更替,短则二三十年,长则三四百年,据我所知,从李天道教主领悟真义,到上一代教主的陨亡,之间相隔了二百四十六年。”
   周远预想了应长老的多种回答,并准备根据他的回答继续环环质问,从而说明白他绝不可能是魔教的教主。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应长老会说出这样一番奇异的言论来。
   所谓的教主转生更替这样的惑众之说,历史上或许不是绝无仅有,可是传代相隔几百年,且转生的时间情状都早已在书中记载这样的谬论,他却是闻所未闻。试想如果下一代教主要过那么长的时间才会重现,那中间教族的延续,教务的管理又如何处理呢?这样的宗教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周远看着应长老,见他神情严肃,目光坦然,对自己说的话似乎笃信无疑。周远暗想,在密闭的山崖里待上三个月又在鬼蒿林里一住三十年的经历的确有可能让人疯狂,但是要疯得这样彻底,这样的义无反顾,倒也不是那么容易。周远在头脑里搜索着,希望能找出二百多年前的某个教派或某些事件来与应长老的话相联系,但是他发现自己的武林史知识实在太过贫乏了。他不禁想起张塞,如果他在这里,或许可以将这段对话变得清晰明了得多。
   张塞在研一的第二个学期里,曾经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阅读各类关于历代邪教魔教的正传和野史,从太平道到弥勒教,从白莲宗到闻香教,无不仔细钻研,详加考据。在那段日子里,张塞闭门苦读,足不出户,连和周远都很少见面,偶尔一两次相遇,周远发现他形容枯槁,神色眉宇之间仿佛都散发出一股邪教的气息。张塞一直说,有一天,他要写一部空前绝后的魔教通史。
   周远放弃了从历史中找寻魔教渊薮的企图,索性直接问道,“应长老,我从记事起,只知道整个武林都称贵教为魔教,而李天道就是魔教的创始人,现在听你说,贵教的历史似乎源远流长,那我想请问,你们这么多年来的正式名字,到底叫什么?”
   应长老听周远口称“贵教”,知道他离接受自己教主的身份还相差很远,不过他见周远虽然年少,但是思路清楚,表达明晰,因此心中也乐意对他慢慢解释。
   “教主,我教在世俗中的名称,只是一个符号,并不重要,历任教主如果不想沿用从前的称谓,或者是根本不知道从前称谓的话,都是随口取名,甚至借用其他宗教的名字,比如元末年间,我教就借用了波斯明教的教名。我想教主对明教应当不会陌生。及至当世,李天道教主原先将本教名称定为光华教,不过后来武林都称我们是魔教,他也毫不介意,魔其实未必是个贬义词,魔与道本是一件事物的两面,相辅相成,当然如果教主你不喜欢,现在就可以重新取一个名字……”
作者: klux    时间: 14-4-2010 14:26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09 11:43:03          

   周远见应长老简直是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打断道,“是吗,我看不必了,照我说,不如我现在就宣布本教就地解散,大家都跟我去姑苏城自首,你意下如何?”
   周远说完这话,期待着看到应长老勃然大怒,或者最起码痛心疾首的表情,可是应长老只是淡淡的一笑。他这笑容既非苦笑,也没有丝毫的嘲讽,倒有几分长者对年轻人的理解和宽容,让周远大感意外。
   如果这应长老对周远刚才所说之话并非是真的毫不介怀的话,那么他一定是一个城府极深之人。
   “如果教主真想这么做,属下也不会反对,”应长老缓缓地说,“不过,请教主还是随我先去玄机谷看一看,再做决定也不迟。”
   周远见这应长老语中敷衍,一心只想将他引去那玄机谷,心中有些警惕,也有些不耐烦。他暗想,不知道如果要他现在就地自杀,他会如何回答。不过周远还是决定不再去言语相激,一来应长老武功莫测,二来周远心中尚存着百分之一的希望他或许真的知道父亲的死因。
   就在这时,两人已经走过了长长的甬道,前方终于没有了石门,而是隐约出现了一块宽敞的空间。应长老走到墙边,从地上的一堆物什中抓起一把两寸多长像麦秆一样的东西。只见他将这些细杆放到火把上点燃,然后手向前方左右挥动,一团团桔黄的火焰脱离他的手掌向四周飞散开去。
   其中一些火焰径直飞到两旁石壁上插嵌着的油灯基座,而另一些则飞向空地中央排列着的许多火炬上。应长老或两三个一起,或四五个一把,眨眼之间,前方的整个空间渐渐地明亮起来。
   周远心中思咐,以毛俊峰这样暗器系尖子生的水准,要做到同样的事情,应当不难,但是看应长老的手法,优雅中透着明显的游刃有余。感觉上他之所以没有掷得更快,一次之中掷得更多,是出于对这个地方的敬重。
   应长老射尽了手中的细杆,转身对周远说,“教主,这里就是玄机谷。”
   周远举目查看眼前,心中震惊。这里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真的如同一个山谷一样。应长老点燃的油灯火炬,最多只照亮了大约四分之一的空间,不过周远已经能够对整个区域有大致的概念了。整个山谷的地面呈圆形,半径就有差不多有四五百丈。周远抬头向上看去,发现随着光亮竟看不到顶,要镂空这么大的空间是无法想象的,只能说这里是山体中一个天然的内谷。
   玄机谷中间差不多圆心的地方,有一个近百丈的高台,台上有一圈高起的夯土,上面隐约可见一些光亮的物体。高台的正面修有一条陡峭的石阶,通往顶端。
   周远又向玄机谷周围的山壁望过去,发现两边有无数相隔大约四五尺的壁龛,借着山壁上油灯的照明,周远仔细观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在那些壁龛里,竟都堆着人的尸骨。远远看去,密密麻麻,竟有数百具之多。
   “教主,这些,都是本教的历代长老和护法们,”应长老说,“当他们年迈将逝或罹患不治之症时,就会将他们的职责传给他们早就选定的接班人,也就是下一任长老或者护法,然后独自回到这里,坐化归天。将来有一天,我也会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应长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落寞之色,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个普通的安排一样。
   “教主,请随我来,”应长老这时又说道。
   周远随着他,沿着山壁,绕过中央的高台,走向玄机谷的后面。应长老又抓了一把细杆,放到火把上点燃,随走随投,将一路上的火炬和油灯逐一点燃。等差不多走到高台的正后方时,眼前出现了一个黑魆魆的山洞。洞口的上方,刻着一个巨大的圆圈,周围有许多直线呈放射状向四周发散。周远想起在魔教神堂的墙上也看到过同样的图案。
   “这里是历代教主归葬的地方,”应长老说,“如果教主你有兴趣,可以进去看一看,属下是没有资格进入的。”
   周远探头朝那个阴森黑暗的大洞穴里望了一眼,摇了摇头,说,“不必了!”
   周远不知道应长老的用意是什么,但是玄机谷已经达到,也已看过,周远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说,“应长老,我在想,你刚才说的那本传教之书,记载着每个教主转生的时间情状,那这么多年里,少说也有近百位教主了,从今往后,还会有更多的教主不断转生,延续传递,无穷无尽,那这本书,该有多厚啊?”
   应长老当然听出周远语气里的不相信,甚至讥讽。他早看出周远思维细密,料到他终会有此一问,于是叹了一口气说,“教主,那传教之书,我是没有资格翻阅的,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听我的师父,上一代的镇教长老所转述……”
   周远听到“镇教长老”的称谓,突然间想起来曾经听张塞说过,魔教里地位仅次于教主和护法的,是五位长老,分别是“执、传、施、谛、镇”。五位长老各怀使命,各自选择接班人,独立传递衣钵,竟不需要教主的批准。当时周远听到这样的教规还甚觉奇怪,现在听应长老讲了教主的传递方式后,那些古怪就完全算不得什么了。
   “那传教之书自然不会是无穷无尽的,”应长老继续说,“凡事有所始,就必有所终,我教并非自古就有,当然也不会永世相传……”
   “根据传教之书……”应长老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周远一眼,说,“教主你,将是我教的最后一任教主。”
   周远这下子是真的愣住了,应长老的回答再次彻底地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应长老会说出某些玄之又玄的理论来搪塞糊弄,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简单而直白的回答。
   自古以来,哪个宗教不希望自己香火兴旺,百世传承?邪教就更是如此,明代后期作乱武林的日月神教,干脆就把“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挂在嘴边,可是这个魔教,竟然已经早早地预订好了自己的终结,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周远差一点又想说出“既然本教行将结束,大家趁早散伙,岂不是更加省事”这样的话来,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因为应长老多半仍是那一副悠悠淡淡,不置可否的态度。
   “那么传教之书上面,对末代教主的转生,又是如何描述的呢?”周远问道。
   应长老见周远终于问出与他自己有关的问题,微微一笑,说,“教主是聪慧之人,应该可以猜个大概吧,传教之书上记载,我教的最后一位教主降临听琴双岛时,白天有红日垂照,夜晚将繁星满空,地上有九龙啸天,又有黑龙入云。刚才教主在驻波亭边施展亢龙有悔,激起两道十几丈高的水柱,状如乌龙,可是壮观得很啊。我全教上下,立刻倾巢而出,前往寻找,教主却不知所踪……”
   周远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整个魔教的寨子里空无一人。他随即说道,“就凭这些似是而非的描述,就可以认定我是你们的教主了吗?这岂不是太儿戏了?”
   “凭这些还不够吗?”应长老反问道,“教主就读武林名校,属下斗胆请问,这降龙掌法,可是什么稀松平常的武功吗?请问教主,是如何学会的?”
   周远一时语塞,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无意中在琴韵小筑格致庄里,看到一些文稿……碰巧想出了激发掌法的内力方法……”
   应长老脸上又是一个微笑,说,“无意?碰巧?属下请问教主,以天下之大,武林之人才辈出,又有多少人,可以碰巧无师自通降龙十八掌?”
   应长老此时语气渐强,在两人的问答中隐隐有转守为攻之势。
   周远低下头去,心里知道无法反驳这话。降龙十八掌对整个武学界来说是一个千古之谜,从张三丰到杨冰川教授这样的武学泰斗也都束手无策。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辩驳道,“降龙掌法虽然奇妙,可能够掌握的人也不是绝无仅有吧。丐帮帮主千年以来代代相传,有时候还会教授给帮中重要的人物。”
   “哈哈,丐帮!”应长老这一回的语气里明白无误地带着嘲讽,“丐帮所谓的降龙十八掌,岂可跟教主的相提并论!一千多年前他们将萧峰逐出丐帮后,真正的降龙掌法已经失传,后代帮主只能靠着几页不全的掌谱心法狗尾续貂。要不是百年之内出了洪七公那样的天才,只怕丐帮从此就沦为三流帮会了。即便如此,丐帮从此在武林中的地位也日渐式微,更多的是靠打狗棒法在撑台面,不过买卖倒是越做越大。属下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行走江湖,只怕他们现在是更加生意兴隆,蒸蒸日上了吧?”
   周远说不出话来。应长老说得没错,当年韩斯远帮主虽然亲自参加了对魔教的围剿,但是在联合行动中的地位和所起的作用却和各大武校无法相比。而在商业经营上,丐帮利用荡平魔教后的二三十年太平盛世,贷款融资,兼并收购,已经成为了整个江湖遥遥领先的零售业巨擎。
   应长老见周远沉吟不语,又接着说,“教主,这降龙掌法的历史,可比区区丐帮要悠久得多啊。敢问教主是否知道那些掌法的名称出自何处?”
   “应该是《易经》,”周远回答。
   不知不觉中,对话已经完全被应长老控制,周远从提问者,变成了老老实实的回答者。
作者: klux    时间: 17-4-2010 23:26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17 00:29:07          

   应长老点一点头,又问,“不知教主对《易经》是否有所研究?”
   周远摇头,道,“只略微通读了一遍,大部分都看不懂。”
   应长老说,“这《易经》乃百经之首,大道之源,深奥隐晦,艰涩难懂,古往今来,鲜有人能得窥其堂奥之十一,各朝各代的注解通释,无论义理象术,多误入歧途。丐帮先辈遇上神人指点,才侥幸得传其中玄妙的武功,可是帮主你却可以无师自通,自悟真谛,难道帮主还不愿意相信自己此生绝不是芸芸众生,蓬蒿之辈吗?”
   应长老这番话又说得周远低下头去,沉思起来。如果这降龙掌法的确是《易经》里的武功,而自己领悟的量子内力是驱动降龙掌法的正确方法,那么这是否说明可以从《易经》之中找到量子理论的佐证呢?或许几千年前早就有高人创立了量子学说,写入了《易经》,自己只不过是碰巧又重新发现了一遍而已。
   应长老见周远默然无声,心中猜度他已经开始动摇,便又再略略提高了些语调说道,“教主,不要犹豫了,你之所以今日今时出现在听琴双岛,听琴双岛之所以在这几日里有太阳星辰,你之所以能够领悟降龙十八掌的奥义,全都不是偶然,而是千年之前就已经约定好的命运……”
   周远抬起头来,困惑中带着些许的无助,“命运?应长老,如果这是我的命运,那么作为最后一位教主,我的使命,究竟是什么呢?”
   应长老听到周远第一次愿意用假设性的方式问及自己的使命,心中一喜,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却黯淡了下来。自应长老将周远引来玄机谷,他一路上从容不迫,有问必答,面对周远的怀疑,嘲讽和诘问,他都沉着应对,渐渐已经让周远开始变得不再像最初那么的抗拒,然而此时,他却第一次显露出了不确定。
   “教主,不瞒你说,属下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应长老面露惭愧之色,就好像一个戏院老板在一出戏唱到了高潮却突然没有了下文时的表情,“每一任教主转生时的使命,只有我教同时代的传教长老才知道……”
   应长老说完看了一眼周远,发现他眼神空洞地回望着他,似在等他进一步解释。周远知道魔教长老的名号,但是对于他们具体的职责,却一无所知。
   “执、传、施、谛、镇五长老里面,以传教长老的职责最为特殊,”应长老于是解释,“其余四长老的职责简单明确,新教主转生之时,他们须即刻汇集到教主身边赴职,执教长老统领教中日常行政事务,施教长老实施教主的各项命令计划和对外行动,谛教长老宣化教理,发展教众,镇教长老,也就是属下,负责本教防务。如若在教主虚位期间,某长老的传递断绝,则新教主可以重新任命。唯独传教长老,独来独往,隐于世间,从不与教中任何人接触。如果传教长老有生之年里发生教主转世,他会单独秘密晤见教主一次,授以机宜,然后再度归隐,挑选后人,传递衣钵,以待下一任教主。”
   周远听完这番解释,缓缓地开始摇头,“应长老,你说的这些实在太不可思议,我没办法相信。这世界上的事,一年半载之后,恐怕就无法预见,我最近所经历之变,更是几日之间,就恍若隔世,你要让我相信有这样一个可以延续到千年以后的大计划,大使命,实在是不可能。”
   “可是教主,我教确已星火相传近千年,之前十六任教主转生更迭,皆一一应验,”应长老的语气里终于带了一些焦急,“前教主李天道裸身现于扬州闹市,时间情状,和预言也完全一致。”
   关于李天道当年披发裸体,众目睽睽在扬州的市中心突然出现的奇事,周远当然是听说过的,但这是否和魔教的传教之书里的转生预言相符合,他就不得而知了。
   “应长老,”周远仍是对他摇头,“我还是无法接受你说的这些,我来到这里,完全是因为燕子坞校船船夫被入侵者射杀,我们不识路径,才误入听琴双岛。那些入侵者发暗器杀害船夫,完全是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而运用的残忍手段,而不是因为受制于一千多年前的预言才那样做。这些阴差阳错,只是出于偶然。如今我校的学生和老师都身中剧毒,被人挟持,应长老,恕我现在必须要告辞,返回燕子坞去救援我的同学们……”
   周远顿了一顿,又说,“如果应长老真的认识我父亲,还请告诉我他的死因,以及杀害他的凶手。”
   应长老听着周远前半段话时,脸上焦急之情更盛,后面听到关于燕子坞被入侵,师生中毒时,却立刻陷入思索之中,但那只是短短的一瞬,应长老随即又说,“教主,这世界上从来都只有看似偶然的事情,却没有真正偶然的事情,万事万物其实都因果相系,大到武林气运,小到男女姻缘,冥冥之中,皆有安排。”
   周远听到“男女姻缘”四个字,思绪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游离了出去,他想到了王素,心中又是一阵刺痛。燕子坞那么大一个岛,王素偏偏来到语嫣楼后面的那片湖滩,与他相遇,这算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吗?可是如果两个人并没有真正的缘分,却又让他们相遇,这冥冥中的安排又是何其残忍?
   周远咬一咬牙,努力将脑中的思绪拽回到当下,说道,“应长老,如果一切都已冥冥中安排,你更不必在这里劝我了,如果我真的命中注定是你们的教主,不管我如何心存疑惑,百般抗拒,最终还是会成为教主,不是吗?亦或我现在的犹豫迟疑,也是冥冥中安排的一部分也未可知。”
   应长老一听这话,心中不得不佩服周远。普通人说到命运这样玄妙的东西,大都诚惶诚恐,作不可知状,可是周远却仍思路明晰而敏锐。
   应长老摆手道,“教主,这话并不完全对,知天意,亦要尽人事,否则就是有违天道。驻波亭乌龙入云时,这么多人出去寻找,偏偏让属下遇到教主,将教主带来此处,这本就是天意赋予属下的使命,属下必须要尽力而为。教主,你可知道,我本不必带你来这里。向新转世的教主讲述本教沿革,教义,传达使命是传教长老的责任,可是谁也不知道当代的传教长老在哪里,甚至是否在三十年前的清洗中遭遇意外。而那施教长老骆一川暗地里已经起了谋逆之心,企图趁教主新转世,立足未稳时将你刺杀,自己取而代之,然后重出江湖,联合我教各地隐匿的教众,向各大武校复仇。教主刚才提到燕子坞被下毒挟持,属下猜测,这样的大手笔,只怕是我教的执教长老崔敏虬策划的!”
   “执教长老?”周远问,“可是执教长老不是和当年李天道还有左右护法一起被杀的吗?”
   应长老点点头,说,“执教长老死前已经选定了后继之人,就是崔敏虬。各大武校对他同样也是一路追杀,他奋力死拼,才逃进岛来,当时还有五个武校里的高手,跟着他进来了听琴双岛……”
   周远听到这里,立刻问道,“他们是谁?”
   “三男两女,”应长老回答,“我认识其中三人,他们现在在武林中只怕都是一些德高望重之人了吧。”
   应长老看到周远迫切想知道的眼神,不敢卖关子,立即说,“教主一定知道慕容迟,黄毓,还有柳依吧?”
   周远不由地“啊”了一声。黄毓教授来过鬼蒿林,是肯定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慕容校长和柳依仙子那时候也一起进来了这听琴双岛。如果这次下毒和劫持的事件果然是那崔敏虬策划,只怕和当年发生的恩怨有不小的关系。
   应长老见周远对这事兴趣甚大,心中后悔刚才不该随口提及,他说道,“教主,这些往事,我以后有时间再讲,眼下我们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应对……”
   周远当然更想知道黄毓教授他们那时候来听琴双岛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应长老已经继续说道,“教主,刚才在驻波亭如果是骆长老先找到你,只怕他已经对你下了毒手。不瞒教主,他作为施教长老,在教里的地位本就比我高,而如今教中大多数人也都跟随他。他们之中许多都在听香水榭遭到毒攻的时候,失去了妻子儿女或者朋友弟兄,看到亲朋好友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们心中怨恨实深,骆长老主张出岛找各大武校复仇的言论因此颇得人心。属下苦劝他以本教传代的大事为重,他却视我为异己……刚才我在庭院里杀死的那个丁教使,就是骆长老手下专门监视我的心腹。他们回来发现丁教使的尸体是迟早的事情,恐怕不久也会找来这里……请教主再莫迟疑,办完最重要的事情后,我立刻护送教主到安全的地方去。”
   周远见应长老无比急切的样子,知道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心思来讲述二十一年前慕容校长他们来听琴双岛时发生的往事。周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道,“应长老,那你说的这最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应长老见周远终于相问,立刻说,“属下听上代镇教长老,也就是我的师父说过,我教的最后一位教主,将在玄机谷里取得《慕容家书》的最后一册!”
作者: klux    时间: 17-4-2010 23:27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17 00:39:57          

   “最后一册?”周远问,他想起萧哲昨晚详细讲述了有关《慕容家书》的传说,可是他并没有提到这家书还分为几册。
   应长老从周远的话里听出来他必然已经知道《慕容家书》这回事,便说,“教主,传说《慕容家书》当年被阿碧姑娘装订成了四册,第一册是一部预言集,记载了之后一千多年里将要发生的事情,这便是我教的传教之书。第二册是一部武功秘籍,记载着慕容公子对武学不断深入的认识。第三册是一部哲理之书,收录了慕容公子对天地四季,生死兴衰的思考。而最后一册,据说收编的,都是慕容公子在他最后的人生游历中写下的感悟,那些,是有关于世间万物最终极的真理……”
   “这传教之书,由本教传教长老世代相传,”应长老继续说,“武功秘籍与哲理之书,则在教主手中传延。李天道教主十一岁时,在这听香水榭的山岩间玩耍时,无意间来到这玄机谷……”
   “按照你一贯的说法,”周远忍不住打断他,“这不叫无意间,而是冥冥之中注定。”
   “教主说的是,”应长老连忙行了一礼说,“李教主是真命之身,冥冥中来到玄机谷,走入这个历代教主归天的洞中,从二百四十六年前离世的上代教主尸身之后的一个密闭的壁龛中找到了《慕容家书》的第二、第三册。李教主起初只是好玩,将之当成玩具藏在房中翻看,到他二十一岁时,突然醍醐灌顶,悟出书中真义,奇迹般地离开了封闭中的听琴双岛,出现于扬州闹市……”
   周远微微点一点头,心想难道说李天道在扬州裸体乍现,竟是因为从一个异元空间穿梭而来?
   “如今《慕容家书》中间的两册,已经在三十年前的混战中失落,”应长老接着说,“据崔敏虬长老说,这两部书,是被慕容迟黄毓还有柳依他们三人夺去了……嘿嘿,所谓武林名校,诛乱降魔,弄到最后,只是为了抢夺武功秘笈!”
   尽管这话萧哲已经说过,可是周远再次听到时,仍感到震惊。假设这是事实,而安护镖局的幕后的确是崔长老,那么这次他突然对峨嵋和燕子坞动手,只怕还怀有抢夺《慕容家书》的目的。
   应长老料想如今慕容迟和黄毓很可能是周远的师长,怕他反驳,赶紧继续说道,“可是《慕容家书》的最后一册,千年以来,从未现于江湖,根据预言,只有教主你,才能够在此时,于这玄机谷里取得。”
   周远停了一会儿,等确认应长老已经全部讲完后,说道,“应长老,如果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已经证明了我不是你们的教主。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获得这《慕容家书》,应长老,非常抱歉,我帮不了你……不过,我还是想问,关于我父亲……”
   “教主,你这话说得太早了,”应长老第一次打断周远说话,看样子,他已经真的非常焦急了,“据属下观察,这玄机谷中,最有可能存放着《慕容家书》最后一册的,就是那神台。”
   应长老说着朝周远身后的百丈高台一指,“请教主随我上去查看,属下相信教主一定能够触发神机,让慕容家书的末册重现江湖……教主,我师父曾对我说,你是唯一一个能够领悟那最后一册书上玄机的人,而教主只有领悟了其中的奥义,才会知道你此生的使命。教主的使命,对整个武林,乃至对整个天地间五洲四海,都会有极其极其重要的影响……”
   应长老看了周远一眼,又说,“如果到时候教主真的一筹莫展,无法实践预言,那么就算是老夫错认了周公子,至于我说的关于你父亲死因之事,便也不再有意义了。”
   “应长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远忙问。
   “教主,我并不认识你的父亲……”应长老解释,“我只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一个企图将我教末代教主的生父在年轻时代秘密杀害、从而破坏教主转生的阴谋……如果你不是教主,我所知道的,自然与你无关了。”
   周远明白了应长老的意思,沉重地点一点头。
   “教主,你从燕子坞的学堂里已经一路来到了此地,又听属下苦口婆心地劝解了这么久,这神台只是咫尺之遥,你只须登上台去,查看一番,便或可知天命,教主真的就不愿意答应属下的请求吗?”应长老此时向周远深深一揖。
   不管应长老刚才讲的事情对周远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他话说到这个地步,周远也终于有些动摇了。他最后犹豫了片刻,说,“好吧,我跟你到那高台上去看一眼。”
作者: klux    时间: 21-4-2010 12:18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19 22:09:37          

   应长老听到周远终于应允,脸上立刻现出高兴的神情。从开始的不露喜怒,到现在的喜形于色,应长老似乎渐渐的变了一个人。他转过身去,不让周远看到他眼睛里发出的兴奋的光芒。
   应长老带着周远绕回到高台的正面,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周远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条至少有四十五度的陡峭的石阶路,开始迈步往上走。
   这近百丈的高台,差不多有两三百级台阶,周远缓缓上行,应长老离开约十步台阶,不紧不慢地跟随在后面。越往上走,地面和山谷边上的火炬、油灯逐渐变远,头上黑暗的穹顶开始慢慢地笼罩下来,周围在谷中穿梭旋绕的风也渐渐强烈起来,隐隐间开始有了低微的呼啸声。
   但凡是成规模的宗教,在宏旨、宣教的场所,往往建有雄伟高大的庙堂神殿,利用建筑的恢宏来震慑人的心魂,使人感到自身的渺小,譬如少林寺的大雄宝殿。还有的干脆直接将宗教的本部选址在风景奇绝,恍若世外的地方,利用自然来使人产生敬畏,譬如丛林叠嶂,三峰翠秀的武当幽谷。而这玄机谷的高处,既无特别的建筑,也没有别致的风景,可是凭着周围这如真似幻的微光摇曳和仿佛触摸不到边际的苍凉空旷,却也让周远感到一股悚然的凉意,如沙漏虫噬般,侵入了他的心灵。
   这种悚然的凉意让周远暂时忘却了刚才听到的种种荒诞不经的说法,而将他的心神收束在眼前的这片愈来愈浓的未知里。
   大约一刻钟后,周远终于走到了高台的顶端,阴冷微湿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仅存的微弱光线刚够他看清台上数步之内的情形。
   三尺见方的高台周围是一圈半人多高的石栏,地面上铺着黄色的土,相比外部四个斜面上显露出来的泥土,颜色要微淡一些,似乎是在高台筑成之后特别铺垫上去的。台中央立着一块一丈多高的青色石碑,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应长老此时也上到了台上,他垂手立在石栏的边上,默默望着周远。他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高处时起时息的旋风,还是因为内心按耐不住的情绪。
   “应长老,这里非常黑暗,你可否点燃火把为我照明?”周远问。
   应长老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犹豫了一刻,说道,“教主,据说这高台之上有个奇怪之处……就是无法点燃任何灯火。我看底下的光亮尚能映照些许上来,请教主将就一下吧。”
   周远听到应长老说无法点燃灯火,首先想到的就是这里或许空气稀薄,但是他感觉自己呼吸仍然自如,没有什么困难。另外,虽然台上不时有一些古怪的冷风从不确定的方向吹来,却也没有强劲到可以吹熄火把。
   但是周远看应长老也的确没有带着引火之物,便也只能作罢。他走到石碑近处,仔细看去,发现碑上面用熟悉的字迹刻写着“燕子坞主人于此封闭听琴双岛”十三个大字。
   周远不禁深深吸了口气。这字迹和听香水榭崖刻,还有驻波亭匾上的一样,毫无疑问是慕容复的手书。原来,这里就是他不可思议地将听香水榭和琴韵小筑两岛变成一个只进不出的奇异空间的地方。不管关于魔教传承的说法是多么荒谬,也不管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慕容家书》这样一本奇书,这吞噬一切,连雾气都无法逃逸出去的“鬼蒿林”却是真实无比的存在。如果这真的是人力所为,而非上天的造设,那么慕容公子是领悟了何等莫测的妙理玄机,才可以做到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而这种领悟如果被别的人获知和掌握,那么他在覆手之间将可以施发出多么巨大和可怕的力量!
   是否这就是那么多人想要来争夺这《慕容家书》的最终原因?
   周远一边思索,一边绕到石碑的背面,凑近了观看。
   和他预计的一样,石碑的后面并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刻写着三排简短的数字和符号。周远看到这些符号,立刻想到和之前在神堂的墙壁上看到的非常相似。
   他转过头去,询问道,“应长老,刚才下来秘道之前我曾在神堂的墙上看到许多公式和符号,你必定知道它们所表达的意思吧?”
   应长老一直观察着周远的行动,看到他转到石碑后面仔细端详,一颗心即刻提到了嗓子眼。听得他出口想问,心中略凉,说道,“教主,属下并不知道。在孤鸿岭总坛的神堂里,李天道教主当年亲自刻下了许多式子字符,我等虽不解其意,但终日进出其间,许多数字图符却也都铭记在心,后来在听香水榭岛上建神堂时,我和其余的长老、教使们根据记忆,把那些符号也都一一刻在了堂壁上……”
   周远听了心中叫苦。他先前短暂地浏览过神堂墙壁上的那些符号,完全是一筹莫展,不知所云,原本期待应长老知道它们的意义,或者至少能给出一些启发性的线索,现在看来,不仅应长老他们都不解其意,神堂内刻的那些符号还都是凭回忆想出来,弄不好本身就不是按照正确的顺序刻下的。
   “可是教主,”应长老接着说,“这些符号的确就是慕容公子当年用来书写他所领悟的世间真理的语言,根据传教之书,只有我教的历代教主才能够看得懂……教主,你明白了碑上的那些字符是在讲什么了吗?”
   应长老问的时候眼光中满是期待。
   周远摇了摇头,说,“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知道神堂墙壁上符号的意义,恐怕只有收集足够多的关于这些字符的信息,才有可能慢慢研究出那些数字和公式表达的意思吧。”
   “不过依我看,这些字符未必能够提供关于《慕容家书》最后一册的信息吧。”周远接着道,“我的感觉是,这些公式,可能揭示的是关于自然力的一些特别的性质……”
   这当然只是周远的一种猜测,或者说是一种直觉。周远好多年都浸淫在武学理论中,而一切武学理论都是以对自然力性质的描述和解释为起点,所以对于这方面的数学,周远已经培养出了相当的敏锐。不过,如果这碑上的公式果然是对自然力的描述的话,那么一定是一种极为高深的描述。周远在布郎屋里悟出的新理论,虽然也对自然力的本质做了量子的假设,但是量子理论本质上只是对张三丰理论的一种“叛逆”,可是这石碑上的公式,感觉上有可能要颠覆自黄裳以来对自然力和内力关系的认识。
   应长老看着周远,眼中的希望渐渐黯淡下来。他对自然力究竟是什么性质并不感兴趣,他也不希望周远来到这高台之上,仅仅是为了满足他对于某个学术问题的好奇。应长老要的,是周远尽早地接受自己教主的身份,并如传教之书预言的那样,在这里找到《慕容家书》的最后一册。
   “教主,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暂且将那些公式放一放,”应长老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慕容家书》。”
   周远叹了一口气,说,“应长老,这我就只能尽力而为了……我看这台上的土似乎是后来专门铺上去的,如果《慕容家书》真的在这台上,会不会埋在这石碑的附近呢?”
   周远说完,蹲下去,试图去挖开石碑后面的黄土。那些黄土很松,周远几下,就挖到了数寸之下。
   应长老的脸上此时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想说什么话,却欲言又止。周远在石碑的后面翻挖了一会儿,又转到石碑之前俯身挖掘起来。
   应长老终于忍不住,说道,“教主,属下认为,《慕容家书》埋在这土下的可能性不大,传说这最后一册只有教主你能够找到,恐怕不至于放在如此明显之处吧……骆长老和他的手下随时都有可能找来这里,教主你还是再想想……”
   应长老话没有说完,蹲在石碑前的周远突然发出“咦”的一声,应长老立刻就收住了声。
   只见周远缓缓站起来,转过身,手里握着一本沾着泥土的薄薄的书册。
   “啊……教主,你……真的找到《慕容家书》啦!”应长老瞪大了眼睛,声音里满是激动的高亢和颤抖。
   周远的脸上也露着兴奋的神情,他轻轻地拍掉那书册上的黄土,仔细观看起来。周远往后连续翻了四五页,然后轻轻地将书册合上,脸上带着一份怀有这宿命感的喜悦,说道,“应长老,果然如你所说,我在这里找到了《慕容家书》的最后一册。最重要的事情现在已经完成,你快带我从安全的地方离开这里吧……”
   应长老望着周远,满脸的皮肉都扭曲成了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他之前已经来了不下几十次这玄机谷,这神台上的每一块地方他都挖下去过至少十尺,连半页残纸都没有找到过,可是周远竟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就挖出来了《慕容家书》的末册。
  
作者: klux    时间: 21-4-2010 12:18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19 22:13:03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宿命?这本奇书本就平淡无奇地藏在这台下的土中,可是肉眼凡胎却只能视而不见,非要等到真命之身到来,它才会现世?
   应长老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既像是喜悦,又像是紧张。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说道,“恭喜教主找到神书,正式得承天命!”
   周远摆一摆手,说,“应长老,你起来吧,现在情况紧急,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谨尊教主之命!”应长老说,但是他跪在那里,却没有马上起来。过了一会儿,应长老才又带着些犹疑说道,“教主,原谅属下有些过度激动。自三十年前我教崩溃,我便逃到这孤岛之上,与世隔绝,苟延残喘,含悲忍痛,度日如年。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够等到教主重生,神书现世……没想到老朽竟有幸陪在教主身边,目睹这一幕的发生,属下也不枉这三十年的苦熬啦!”
   应长老说完这些,身体伏得更低,又说道,“教主,属下有个不情之请,这《慕容家书》的最后一册,乃是流传千年的奇书,蕴含着真知大道。属下这样的愚钝之辈,自然看不懂这样的天书,但不知教主是否能允许老朽将书捧在手中,摸一摸那纸卷,闻一闻那书香,老朽也就不枉此生了。”
   周远抬起头,冷冷地说道,“应长老,既然这书只有我能够看懂,对我教又是如此重要,我看还是不必了,请你前面带路,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教主说的是,”应长老立刻说道,“恕老朽痴心妄想之罪……”
   “应长老对这样一本神书有所好奇,也是很自然的,”周远说,“何罪之有……”
   周远刚说道这里,突然只觉得面前一阵令人窒息的内力逼来,两股强大的力道,一股自下而上击向他拿着书的左手,另一股则带着一个弧度弹向他的侧面。周远临敌的经验本来就很不足,又是话说到一半遭到偷袭,顿时手一松,整个人被斜着击飞,竟从那高台的石栏上翻了过去。
   应长老一个起落,已经将周远手中的书稳稳接到了掌中。
   应长老喘息着,他可以听到自己心脏如野兔奔突般地跳动。刚才那又狠又准的一击,其实并不需要消耗他太多的内力。他此刻如虚脱般的喘息,是因为刚才那一瞬心中极度的紧张。
   毕竟,他是在朝一个传教之书中预言为真命教主的人动手。应长老感到一阵阵的冷汗仍从自己的背脊流下,他不知道杀死这位预言中的末世教主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切将会如何改变历史的进程,他更不知道今日所做之事是否会令他遭受天谴。
   但是应长老狠狠地咬紧了牙,刚才所做之事,并不是他一时冲动,而是多年的计划。他现在终于已经夺到了《慕容家书》的最后一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找到那个接头之人。
   应长老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书册拿到眼前,一看之下,却不由“哎呀”大叫了一声,眼前一暗,几欲昏倒。
   那薄薄书册的封面上,模糊地用古篆写着“降龙十八掌”五个字。
   应长老急急翻开书页,发现这本书明显不久之前刚被水彻底浸湿过,完全不可能是刚从黄土里挖出,里面的字迹大都已经完全模糊,根本无法辩认。
   应长老仰天大吼一声,提起真气,发疯般地从高台上奔下。他绕着高台转了三圈,可是却找不到周远的尸体。
   应长老双手紧握,抬起头望着那隐匿在一片未知黑暗中的高台顶端,一股恐惧渐渐袭入他的心里。
   他分明看到周远被他一掌打出了围栏,而这高台四壁光滑,并没有抓手或藏身之处,而从这么高的空中摔下,应该绝没有生还的可能。
   可是周远就这样不见了踪影。
   应长老回想周远在石碑前挖土的情景,他一定是在背对着自己时偷偷将衣服里的这本“降龙十八掌”混入了土里。他想起周远和自己谈话中表露出来的逻辑和思辨能力,知道这个年轻人远比他以为的要聪明和机智。可是不管怎么样,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就这样从这玄机谷中消失了呢?
   应长老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心中充满了失望、愤怒,还有一种深深的惶恐。
  
  (二十五)
   王素、周云松、章大可、毛俊峰还有季菲五人在木屋中一直躲藏到傍晚时分。
   那里像是魔教卫队就寝的地方,所以白日里并没有人进来。章大可寻到一个四周无人的机会,悄悄地挪到厨房里,从怀内摸出一包药粉,撒在灶台上的大锅和旁边的一些罐子和碗里。周云松在一旁保护着他,因为他的伤依然很重。
   作为药理系的高材生,他随身总是带着一包“九死还魂丹”,这是一种疗伤圣药,他刚才已经服用了一些,总算已经略微恢复了一些功力。另外,他也总是带着少量的“六神麻沸散”,这是一种从神医华佗当年发明的“麻沸散”改进而来,是一种无色无味的麻醉剂。
   严格意义上说,朝廷律法禁止任何人携带毒药和任何性质的迷药,但是“六神麻沸散”一来是燕子坞独家的配方,二来因为具有外科医用的功能,所以并不在禁药的名单上。
  
作者: klux    时间: 23-4-2010 13:58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21 22:04:51          

   周云松扶着章大可轻手轻脚地回到大屋里,朝守在门边的王素点了点头。
   “大可,这剂量大概够多少个人,能维持多久?”毛俊峰在一旁轻声问。
   章大可皱着眉头,苦笑了一声,说,“这药我只在上学期的实验课上试用过一次,没有太多的经验,关键看他们会在锅里做多少人的饭吧。我把所有的药都撒在米袋里,抹在锅子和碗上了,不过这些魔教的人内功都不弱,如果二十个人以上分食,大概只能麻倒不到一刻钟吧……”
   “一刻钟应该就够了,”王素说,“等药性一发作,我们就去救张塞。”
   “然后……我们就离开鬼蒿林吗?”季菲问。她问完这话,脸上禁不住一红。
   季菲的情绪已经比先前好一些,尽管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少女,但毕竟从小习武,性格中还是有一些坚韧,在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关头,保卫学校,拯救同学的道理她也很清楚,因此她不想让人觉得她一门心思只想逃出这鬼蒿林。
   当然,周云松毛俊峰他们其实和季菲一样,心中都存着担忧。刚才如果不是王素坚持,恐怕大家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冲出魔教的领地,尽可能快地逃离这个岛,逃离这片恐怖的鬼蒿林。
   “接下来怎么办,要看张塞怎么说,”王素转过头对季菲道,“也许是黄毓教授的计划有变,我们也要相应行事。”
   季菲“哦”了一声,点点头,但看得出来,她心中还是保留着疑虑。
   其实王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中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黄毓教授明确说过听香水榭岛十分危险,事实也证明果然如此。她和周远如果不是因为极端的侥幸,现在不是已经中毒,就是已经葬身水底,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黄毓教授会让张塞一个人来这里。另外,黄教授自己现在又在何处?
   “我们离开这鬼蒿林,需要阳光的指引,”周云松这时候说,“所以,最早大概也要等到明天早上了。”
   王素点头,表示赞同,但她随即又说,“听琴双岛这两天的夜晚,会出现星辰……如果周远在,或许能够通过换算,在夜里同样找到出去的路。”
   王素说完这话,周围一片静默。周云松和毛俊峰偷偷地对望了一眼。
   之前众人刚乘舟漂入鬼蒿林时,当时还是以丁珊样貌示人的王素和周远之间就表现出了明显的默契。周远落水时,丁珊是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相救的。刚才在院子里,王素的迟疑不决,不愿离去,也是颇明显。那时,她可还不知道张塞被魔教捉住这事。
   如果只是那个貌不惊人的丁珊,周云松他们多半会认为她是对周远产生了情愫。尽管在他们的眼里出身卑微,前途暗淡的周远不值一提,但是有人偏偏喜欢他那一身的书呆子气也不是绝无可能。然而丁珊实际上却是江湖上的人气偶像,慧美双绝的王素,这就让他们非常的疑惑了。后来发生了周远冲出来打出亢龙有悔,魔教长老跪到地上称他为教主的诡异事件后,毛俊峰他们都暗暗觉得,王素一定是知道某些他们不知道的关于周远的信息,因而故意要去接近他,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因此他们都不敢接口,不知道王素提到周远真正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王素见众人突然都不说话,用捉摸不定的目光看着自己,心中又是一阵后悔。她正踌躇该如何解释,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朝着屋子的方向传来。
   五个人立刻各自躲避。周云松他们已经都取回了兵器,各执刀剑、暗器,紧张地等待着。
   片刻之后,三个人慢吞吞地走进了灶房间内。其中两个身穿土黄色布衣,挑着两桶水和一担菜蔬,他们放下挑子,分别开始淘米洗菜,应该都是为魔教摘菜烧饭的村民。另一个则身穿魔教黑袍,系黑带,腰里佩着长剑。他搬了张椅子坐到门边,不时来回在灶台和门外两边探看,既监视那两个村民,又警惕着寨门方向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就生起了火。两个村民切肉剥豆,手法非常的熟练,渐渐地,灶台上就弥漫出蒸饭煮菜的香味。
   周云松、章大可他们自被抓进来这里,一天多来吃的都是残羹剩饭,刚才在这屋中躲了一下午,腹中都饥饿万分,却只能强自忍住。好在那“六神麻沸散”无色无味,烧菜的村民没有任何怀疑,就直接把米和菜都放入了蒸锅和炒锅。
   王素躲在一个大橱柜里面,静静等待着,心中怀着忐忑,她知道虽然麻药已经被下入了饭菜中,这个计划还是有很大的风险。因为如果做饭的村民,或者少数魔教的人先行尝试的话,晚饭里被下药的事情就会露馅。如果魔教上下再展开一次搜查,只怕他们就无处躲藏了。王素唯有祈愿魔教内部有一齐就餐的习惯或者规矩。
   大约两刻钟之后,其中一个村民分别揭开几个锅子查看了一番,然后对那佩剑的魔教成员说,“教台大人,饭菜都好了,给长老们的酒菜也都备好了。”
   那教台点一点头,从门后取出一个黄铜铸成的小钟,和一个铁锤。他把钟挂到朝向庭院的门上,然后有节奏地用锤子击打起来。
   山壁的石屋中和神堂里很快陆续涌出来许多魔教成员,另外还有两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村民,其中一个就是一直给周云松他们送饭,之前差点被王素用“芷若汀兰手”击中的老头。
   厨房里的两个负责做饭的村民拿出一叠大碗,开始往里面盛入米饭和荤素小菜,分发给魔教的成员。老头和另一个村民分别拿起台上两个大托盘,上面共有七八样小菜和两个酒壶,应该是给长老和其余地位较高的魔教头领们食用的。
   王素躲在橱中,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是从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来判断,似乎大部分的魔教教众都已经过来用餐了。只要能够麻倒他们中的大多数,计划就有成功的可能。
   王素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只等着第一个人被药倒的声音。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突然从寨门外,传来了“砰砰”击打的声音,在这静谧的黄昏山谷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庭院里面顿时哗啦传来了一片放下碗筷的动静,然后是刀剑出鞘的声音,中间夹杂着有人匆忙中不小心失手打翻碗盏,瓷片碎裂的响声。
   王素心中懊丧,气得想用手捶橱板,眼看这些魔教教徒们就要服下迷药,却在这节骨眼上被扰乱了。
   一些人高叫着“快去禀报长老”,另一些人已经提着兵器,跑过山谷间的菜地,冲到了寨门口。
   周云松大着胆子,从藏身的地方悄悄出来,侧身凑到窗前,观察外面的情形。只见那些魔教徒们执着兵器,站成一个半圆的队形,守在寨门的后面。
   外面陆续又传来几声更响的撞击之声,由数根巨木制成的寨门开始摇晃。
   “有人进去禀告了吗?”
   “骆长老呢?”
   半圆队形里的教徒们高喊,声音里面带着不小的恐惧。他们中许多人在岛上待了十年以上,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听香水榭岛上的毒人们虽然可怕,但是他们只懂狂冲乱咬,决计无法撼动这寨门。众人不禁想起这些年来不断听说的关于岛上树林里有各种各样巨大怪兽的传说,心中都有些惧怕。
作者: klux    时间: 23-4-2010 13:58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21 22:12:18          

   “骆长老不在屋里!”
   “骆长老刚才进去神堂后好像就没有出来过!”
   “去神堂的后屋找一下!”
   庭院里又响起错杂的喊声,更多的人持兵刃赶去了寨门后面。
   王素,毛俊峰他们也都按奈不住,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伏到窗前,向外观察。
   巨大撞击声的节奏越来越快,沉闷的声音在山谷里发出回响,让人的心也不由自主要跟着这一声声的巨响共振起来。
   最后,那高大的寨门终于发出一声折裂的声音,“轰”地一下,整个向后倒了下来。所有守在那里的魔教成员都不约而同向后跳了一步。
   坍塌的寨门口,露出一截粗大的有差不多半尺直径的巨木桩,那木桩由麻绳悬吊在一个很高的木架上。
   二十几个魔教的教徒面面相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们愣神还不到片刻,就看到一群手执鱼叉,长矛,砍刀等各式武器的男人,朝村寨里冲了进来。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魔教教众齐声呼喝。
   “我们是来找你们报仇的!”冲进来的那群男人中有人高喊。
   魔教众人看着来人个个面容陌生,表情里却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一时间莫名其妙。他们连连后退,似乎还想说个清楚,可是对方却已经挥动着武器掩杀了过来,两拨人顿时短兵相接,动起了手来。
   “那些是琴韵小筑岛上格致庄的村民……”王素看了一会儿,轻声向周云松等人解释。
   王素不清楚两个岛屿之间历史上是否曾有仇怨,但是她之前在格致庄寻找菱花根茎的时候看到安护镖局的人正在焚烧庄内的房屋。这些失去了家园的庄民们,或许是把帐算到了这边魔教的头上也未可知。
   安护镖局和魔教,搞不好确实是一丘之貉,王素完全不感到有什么惋惜。相反,她刚才沮丧下去的心情重又振奋了起来。虽然下迷药的计划失败了,但是只要能引发足够大的混乱,他们就可以趁机行事。
   王素在树林里掩护使着笨拙轻功奔逃的周远时,和格致庄的那些村民曾略微交过手,知道他们的武功并不弱。魔教众人虽然武功诡异,但是此刻看来,他们在人数上相比格致庄还处于劣势,加上长老级的人物都不知所踪,只怕未必能够抵挡住情绪激愤的庄民们。
   王素迅速转身,纵跃到门口,看到所有的魔教成员已经都冲到寨门口迎敌,院子里空无一人。
   她朝周云松做个手势,便飞快地穿过庭院,冲进山崖里的石屋中。她之前已经来过一次,所以已经熟门熟路。周云松毛俊峰他们完全不明白眼前两群人厮杀起来的缘由,但是有人来打魔教总是好的。他们都运起轻功,紧紧跟随着王素。
   当五个人中速度最慢的章大可跑到牢房门口时,仅剩的一个守卫早就已经被王素周云松联手轻松击倒了。
   张塞在里面已经看到,当周云松用剑劈断牢门上的锁链后,他缓缓走了出来,张口想要说话,但是王素已经抢先问道,“黄毓教授呢?”
   张塞看了一眼王素,立刻低下头去。
   张塞闪烁的眼神让王素又是不满、又是担心。
   “是黄教授叫你过来的吗?他现在在哪里?”王素顾不得这里是魔教的地盘,提高了声音又问。
   张塞慢慢抬起头,脸上从躲闪变成了一幅豁出去的表情。他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黄毓教授中毒太深……已经去世了。”
   周云松等人都“啊”地惊叫,而王素立刻勃然变色,唰地举起长剑抵到张塞的喉咙口,用几乎嘶喊的声音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仙子……”周云松和毛俊峰在两边劝道,他们怕王素一时接受不了,真的会一剑刺过去。
   张塞望着寒光闪烁的剑尖,只是迟钝地晃了晃身体。他张口想说话,但是眼泪涌出了眼眶,沿着两颊流下。
   “你是怎么照顾黄教授的?”王素语气里仍含着恨意,“不是有解药的吗?你为什么不提醒黄教授先服解药?”
   可怜张塞在格致庄后山的洞中亲眼看着自己的恩师流尽最后一滴血,溘然长逝,那种束手无策的悲痛纠结已经让他不堪忍受,此时再被王素如此质问,心中的委屈难过一齐涌上来,终于让他浑身颤抖,大声地嚎啕起来。
   周云松见此情景,知道张塞必是有苦难言,心里面也生出悲戚。他轻轻将手搭在王素的剑锋上,将她的长剑放落,然后说道,“王仙子,学长一定也是经历了许多困苦,我们先等他冷静下来吧。”
   王素没有再说话,只是回头看了看走道,整个山崖石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远处传来兵器相交和拳脚相击之声。
   张塞很快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从痛苦变为了轻轻的抽噎,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面,然后说,“那解药除了需要蓝实草和菱花的根茎以外,还必须要有解毒催化剂……黄毓教授用内力将自己的血……制成了催化剂。”
   章大可听到“解毒催化剂”时,脸上已经露出惊讶,紧接着张塞又说黄教授以血制催化剂,马上摆手道,“这……这不可能啊……”
   当年裘政奇迹般地出现,以血化毒,救了扬州八万人的事,众人自然都听说过,但是关于其中具体的原理,却又都不是特别清楚,所以大家都把目光聚到了章大可的身上。
   “要用内功将血制成解毒催化剂,必须有两个前提条件,”章大可说,“第一是运功者自身必须带毒,第二,运功者必须要知道该毒药的加密配方。那时候裘政能够制作出金蛊毒王散的催化剂,就是因为他本人是加密配方的发明人……”
   张塞摇摇头,道,“黄教授跟我说,这毒,并不是金蛊毒王散。”
   章大可朝他点一点头,又看了其余众人一眼,说,“这一点,我们已经差不多猜到了,解药里需要菱花根茎的原因,就是因为菱花最易吸附毒质,可是这岛上的毒,显然不是金蛊毒王散。”
   章大可停了片刻,又说,“但是不管这是什么毒,如果黄教授真的能够用内力做出催化剂的话,就说明……”
   章大可没有再说下去,大家的心中已经都明白了。黄毓教授即使不是毒药的发明人,也必定与这种可怕的毒药有着很直接的关系。
   配制烈性毒药为朝廷律法所严禁,配制能够在空气中传播的大规模杀伤性毒药,更是要被处以极刑的重罪。大家一时都默然无语,无法将这样的事情和德高望重的黄毓教授联系起来。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王素用干涩的声音问道,“那蓝实草和解毒催化剂现在都在哪里?”
  
作者: klux    时间: 30-4-2010 10:45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24 03:30:06          

   “我上岛以后,就先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张塞回答。
   “那我们现在就趁乱冲出去,”周云松在旁边说道,“找齐解药的几种原料,等明天早上太阳一出来,就离开这里。”
   毛俊峰,章大可和季菲都一起点头,说一声“好”。在鬼蒿林里风吹雨淋、忍饥挨饿,又被囚禁了这么久,他们都已经非常疲惫,眼下终于出现了这么个好机会,自该当机立断,加以利用。四双眼睛都齐刷刷地望向王素。
   王素避开所有人的眼光,侧着脸凝视着走廊的墙壁,没有说话。
   周云松忍不住要出声询问,却听张塞问道,“周远呢?他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吗?”
   王素刚刚还游离着的目光一下子转了回来,她抢在前面回答道,“周远中午的时候还和我们在一起,不过后来……他和魔教的一名长老突然都不知了去向。”
   王素这话,算是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最讳莫如深的描述了。在其余四人的眼里,周远肯定是因为听到应长老说的什么话而跟随他离去的。甚至于另一种更可怕的解读是,应长老跟随着他的“教主”一起离去了。
   “我要去找周远,”张塞说。他的情绪仍没有从之前的悲恸中完全恢复,但是这句话却说得非常坚决。
   王素心中暗暗地感到高兴。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要周云松他们四人继续留下来的理由。张塞已经救出,黄毓教授已死,他们现在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周云松刚才所建议的。更加让王素感到痛苦的是,她甚至已经没有了让自己留下来的理由。柳依校长倾尽全力,护送她逃出了安护镖局的挟持,等于是把自己还有其余同学的生命,以及峨嵋剑校的荣誉都托付给她。她历尽艰险困苦,走了这么远,现在终于有了制成解药,回去拯救她们的希望,任何的节外生枝,都是对这个希望的威胁,也是对自己使命的不负责。
   但是张塞是周远的好朋友,只有他仍有留下来寻找周远的理由。
   “可是,刚才把他带走的那个魔教长老武功极高,”周云松说,“我们五个人在几招之间,就几乎全部被他击败……”
   “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去找周远。”张塞仍是用同样的语气说道。
   王素心中暗暗为张塞对周远的友情所感动,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张塞提到周远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一丝复杂。
   “也许周远未必需要你去找他,”毛俊峰这时候说道,他心里想张塞这样坚持下去,只怕王素随时都会出声表示赞同。不管王素是出于什么目的,大家继续留在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他必须帮助周云松尽快说服张塞。
   “刚才我们都看到周远竟然会降龙十八掌,”毛俊峰接着说,“恐怕我们对这位同学的底细并不是完全了解。”
   “周远在琴韵小筑时,无意中看到前辈高人留下来的书籍,领悟了一种施发内力的新途径,”王素解释道,“降龙十八掌是因为在听香水榭遇到了一个叫萧哲的人,他是当年丐帮帮主萧峰的后人,是他把降龙十八掌的掌谱送给了周远,这是我亲眼所见的。”
   周云松等人听到这种只有评书小说里才有的际遇,都惊奇无比,不过他们脸上都不敢有太夸张的表情,怕王素觉得他们在怀疑她说的话。
   其实大家这几日里的遭遇也都是平时做梦都不会想到,对奇异和荒诞已经有了相当的免疫,何况王素虽然看上去很想留下来寻找周远,但是应该不会为了说服大家而胡编乱造。
   “可是,降龙十八掌是困扰了武学界千年的难题,他几日之内就能学会,怎么也不像是普通人所为,”周云松又说,“另外,那魔教长老向他下跪,称他为教主我们也都是亲耳听到的。”
   张塞听完周云松的话,脸上的神色变得非常难看。
   周云松和毛俊峰都一直在注意张塞的表情,让张塞吃惊甚至害怕,从而打消他要去寻找周远的念头正是他们两人将这些情况说出来的目的,但是张塞的表情却并不完全如他们所期待。他的样子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说是痛苦,就好像这些事情他本已经知道,只是现在被重新提起,又增加了他的苦楚。
   张塞低下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在格致庄后山洞中发生的情景,一如他小时候常看的光影戏那样,在他的头脑中回放起来。
   当一天前,黄毓教授一字一句说出要他杀死周远的话时,他软软地坐倒到地上,在那一瞬间,强烈的疲惫感涌上他的心头,把所有生的乐趣都从他的身上汲走。张塞觉得自己宁愿死了,也比去完成黄教授交代的那些任务要少许多煎熬。
   黄教授给他的任务,总结起来非常简单,就是沥干自己恩师的鲜血,怀疑自己尊敬的校长,必要时候放弃拯救自己的同学,最后,就是杀死自己最好的朋友。
   “这不可能,周远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怎么可能是魔教的教主?”张塞软弱无力地问。他了解黄教授一贯的严谨,如果没有很大的把握,他绝对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张塞只祈求黄教授是因为中毒太深而胡乱了神志。
   “二十一年前,我在琴韵小筑上遇到一个年轻人,他的名字叫周暮明,”黄毓教授平缓地说,“和你的那位叫周远的同学一样,他的丹田通径也是小得出奇,他同样精于算学,沉浸在计算中的时候,同样也会像发了癫痫症一样,全然顾不得身外的事情。”
   “后来他和我们几个人一起,循着阳光,离开了鬼蒿林,”黄教授继续说,“我把他引见给了当时刚刚升为助理教授的杨冰川老师,他也非常欣赏周暮明的才华。只是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他竟然命中注定,会让一名女子怀上下一代的魔教教主。”
   黄毓教授的意思很明白,周暮明就是周远的父亲。
   “可是……黄教授,这个我想不通,”张塞说,他迟疑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说道,“黄教授,我不敢冒犯你,可是我在想,就算世上真的有所谓的命中注定,凭我们现在的知识和理学,能够去清楚地了解吗?”
   “还远远不能够。”黄教授回答。
   “那既然如此,仅仅以命中注定为凭据,在现世中去左右一个人的命运,是不是太过草率了?”张塞马上说。他带着些怯意看着黄毓教授,生怕自己的话让他感到不高兴。
   黄毓教授点了点头,并没有不悦的神色,而是说,“我最初也和你想得一样,可是二十年之后,所有的预言都开始不折不扣地应验,比如今天早上出现的阳光,就和预言符合得分毫不差……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并不代表它不真实地存在。”
   张塞看着黄教授,一时说不出话来。关于这鬼蒿林里定时出现的阳光,实在是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以外。
   “张塞,我当然不希望你去错杀一个无辜的人,”黄毓教授接下去说,“其实关于魔教下一代转生的教主,还有一些其他的预言,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说,新一代的魔教首领将会在听、琴两岛上分别使出威力无穷的降龙十八掌,来昭示他的重生。这降龙掌法绝不是普通人能够突然领悟,所以如果符合这一条的话,他就必是魔教教主无疑了……”
   “张塞,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黄毓教授用同时充满慈爱和悲苦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可是你知道吗,如果你出于一时的善良,任你的这位同学成长为一个大魔头,武林中可能会有千千万万的无辜生命被剥夺。对扬州惨案的历史细节,我想你和我一样清楚。”
   黄毓教授不需要再说更多了,杀一人而救万民的道理张塞非常明白。作为历史系的博士备选,他可以举出数不清的例子。
   张塞于是对黄毓教授点了点头,答应了他临终前的最后一个要求。
   黄毓教授从嘴角很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算是对张塞的鼓励,但是他的眼神却更加的黯淡无光。黄教授知道自己的内力很快就要耗到尽头,剧毒将侵占他的全身,而整个武林上空最黑暗的阴霾正沉沉压过来。自己却被迫把这浓郁而广阔的黑暗中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一个瘦削文弱,武功普通,且充满了犹疑的年轻人的身上……
作者: klux    时间: 30-4-2010 10:45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24 03:32:36          

   张塞既然答应了黄教授,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但是他一路上过来听香水榭的时候,心中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他认识周远差不多四年,知道他在算术和武学理论上绝对算是才华横溢,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几乎从来就没有练过武功,要他打出威力无穷的降龙十八掌,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但是他这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已经被毛俊峰和周云松的话扑灭了。
   “这样吧,你们可以先走,我还是要留下来找我的朋友,”张塞抬起头,用颤抖的声音说。
   周云松他们看到张塞低着头冥思了好一会儿,还以为他已经动摇,却不想他仍是这般执迷不悟地坚持,心中都开始焦急。
   “可是学长,我想请问,你准备怎么去找周远,”毛俊峰问道,他语气里已经带了不耐烦,“对这片魔教的领地我们都几乎一无所知,刚才那个魔教长老在带走周远之前杀死了一名教使,魔教上下也在找他,现在看来,只怕他们魔教自己人也未必能找到,我们寻到周远的可能性根本是微乎其微。”
   张塞摇了摇头,说,“你说的对,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找,但是我必须留下来,找到他。”
   周云松和毛俊峰的脸上都已经明白地表示出不悦。张塞的话已经完全没有道理。
   “我或许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王素这时候开口道,“这样吧,不如我们分开两路,你们先去找张塞藏下的蓝实草和解毒催化剂,我和张塞去找周远,我们七个人一起进来鬼蒿林,最好能够七个人一起回去。如果周远果然……果然已经和我们不是一路,我们也该查探清楚,毕竟这也是事关武林的大事。”
   周云松听完这话就立刻摇头。在他看来,这是非常不明智的计划。
   眼下六个人中,张塞武功很差,章大可,毛俊峰和季菲都已经不同程度地受伤,只有他和王素可堪力战。现在他们两人一分开,每一边的力量都减少了一半。魔教中人武功诡异,而外面那些毒人又几近疯狂,他们刚上岛时就碰到一个,四人联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杀死,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周云松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愿说出来。毕竟他们四人算是燕子坞各专业最优秀的学生,怎么也不能说非要和峨嵋一起才敢行走江湖这样的话来。他于是转头看毛俊峰和章大可,希望他们能站出来说些理由。
   章大可往前走了一步,说道,“我觉得王仙子的话也不无道理,反正我们最早也要等到明天才能真正离开,不如就按王仙子说的分头行事吧。”
   周云松没料到章大可会这样说,心中又是惊愕,又是气恼,却又无言以对。他和章大可一直关系不错,并不想翻了脸争执,只是不解地朝他望过去。
   章大可迎着周云松的目光,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周云松心中已经明白,章大可一定是心中有了什么计较。
   张塞、王素两个心中其实都已经打定了主意,现在章大可也同意分开行动,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周云松叹了一口气,只得说,“那好吧,请学长告诉我们藏解药的具体地点。”
   张塞听到这话,突然一愣,一时没有说话。
   王素看他支吾不言,以为他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地理方位,便从衣袋里拿出黄毓教授所画的地图来。这地图遭受两次水浸,已经非常模糊,但是尚可看到两岛依稀的形状和路径。
   “我们现在在这里。”王素朝图中一指。
   张塞盯着那地图看了半晌,才终于说,“我把解药,放在了这里……从这个亭子的前两根柱子向右延伸出去大约五倍距离的地方,有一颗很大的枯树。”
   王素一看,发现那里离她和周远上岛的地方非常近,便说道,“你们找到解药,可以到湖边找一条船,划到安全的水域里过夜,应该比岛上安全些。”
   “另外,我们任何一边有机会的话,可以到这里的小湖中再多采些菱花根茎,这样才能配制足够的解药。”王素朝驻波亭的方向一指,补充道。
   她说完,将整张地图递给了周云松。
   章大可朝王素行了个礼,说,“请王仙子放心,我怎么也算是药理系的学生,这配置解药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王素,张塞,周云松,毛俊峰和季菲也都纷纷相互行礼,互道珍重。
   六位年轻人又再次分别,踏上了不同的路途。
作者: klux    时间: 30-4-2010 10:46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26 21:55:24          

  (二十六)
   周远飘在半空中,上下左右微微晃动着。
   他被应长老强大的内劲掀过神台的石栏,朝下跌落。上午和王素从山崖上跳下时,他脸朝着水面,这一次,却是仰天坠落,眼睁睁地看着石栏急速地从面前退去,四面已是荡荡的虚空,无可措手。
   周远一走上高台,就发现地上的土非常松软,有明显的被翻动过的痕迹。联想起应长老先前进入玄机谷中点火时对谷中火把和油灯的方位非常熟悉,周远已经生出了一些怀疑。后来两人走上几乎完全被黑暗笼罩的神台,应长老却并不带任何引火照明的工具,这也让周远相信他之前肯定早就上来过神台,证实过这里无法点火。
   周远于是试探性地对应长老说想在石碑的附近挖掘查看,应长老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趣,神情语气中还有着些许的不耐烦。至此,周远心中已经开始提防。在曼陀山庄时,周远因为误信韩家宁,导致卫队总长庞天治被杀,整个学校的防卫落入安护镖局之手。这件事一直让他心中懊悔,这个惨痛的教训也算是增加了他一些人生处事的经验。其实周远基于观察和逻辑而来的判断力是很敏锐的,他所欠缺的,只是一颗对人的戒心。
   周远一边思索,一边用手挖着碑下的泥土。他身体俯下去时,感觉到衣襟略略向下一坠,想起来怀里还揣着萧哲送给他的《降龙十八掌》的掌谱。周远于是趁转到石碑前面、背对着应长老的时机装成是从土里面挖出了一本书。周远的打算是最好先瞒过了应长老,让他带自己离开这里再说。
   但是周远还是低估了应长老的凶狠和果决。一路走来时应长老摆出的恭敬虔诚和慈祥长者的姿态让他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攻击完全措手不及。他只来得及运起量子内力,护住自己的身体,却无法化解开应长老强大的掌力。
   周远绝望地从神台上跌下去,心中一阵凄凉,只叹自己自作聪明。那应长老只怕是从三十多年前的武林黑暗时代就已经开始混迹江湖,他一个青涩稚嫩的学生又怎能指望去猜度他的进退,到头来就这样枉送了性命。
   周远向下跌落大约有十丈之后,突然感到自己的落势骤然缓了下来,仿佛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开始变得稠密,化为有质有形的东西,托住了他的身体。他又掉下去几尺后,就不再下沉,反是朝上飘了上去。周远刚开始适应自由落体的速度,这往上一飘,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浑身的血液好似又往另一个方向汇流挤压过去。
   周远往上飘了几尺,又缓了下来,到了一个高度后,又再度下落,如此往复几次,才渐渐悬浮在了空中,只在山谷中冷风的吹动下微微地晃动。
   过了好一阵,周远狂跳的心才慢慢平复了下来,他的头脑终于有时间开始惊异于他静悬在虚空中的状态。他有些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在周围摸索。除了寒冷微湿的空气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不敢试图调整自己身体的位置,更不敢转头向下看。他深深呼吸了几口,仍是伸出手在身前身后探察。周远已经从恍惚恢复了理性,他绝不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没有依托地漂浮在空中。
   终于,当他把手伸到自己的脑后时,触到了一丝极细极薄的东西。
   周远沿着这细薄的物体摸索起来,发现这东西一直朝自己的后背和双腿延伸下去。过了片刻,他终于醒悟过来,自己是躺在一张由极细、却非常柔韧的丝线编成的网上。
   令周远讶异并有些后怕的是,这网竟只有自己的两个身子那么宽,一头斜着向下,嵌入到神台基座的石壁里,另一头则延伸到玄机谷上方无尽的黑暗之中。应长老将他击飞的那一掌,用力的角度只要有一些微小的不同,他就绝不可能被勾在这张网上,而是直直地落到地面,粉身碎骨。
   然后周远听到神台上传来应长老愤恨的吼声,和他急速下奔的脚步声。他显然已经发现从周远手中抢到的并不是《慕容家书》的最后一册。
   周远从应长老的怒吼中听出了被愚弄后满怀的恨意。对于这样一个在眨眼之间就可以痛下杀手的人来说,愤恨,恐怕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冷酷凶残。
   周远绝不想被他找到。
   以神台附近的光线,看到丝网的可能性为零,但是周远不确定应长老仰头是否能够看到悬在网上的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沿着这丝网向上攀爬,融入到更加浓郁的黑暗之中去。
   周远望着上方没有尽头的黑色,禁不住有些犹豫,但是应长老急奔而下,眼看就要冲到台底。周远咬一咬牙,慢慢翻过身来,手抓着方格状的丝线向上爬去。他无法爬得很快,因为丝网很窄,而且随着谷风和他的动作不停地摆动。
   应长老奔到底下,先是围着神台转了一圈,然后满脸惊疑地抬头望上来。周远停住,伏在网上,一动也不敢动。
   应长老瞪着眼睛,望了很久,他的眼光空洞地扫过周远的方位,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周远轻舒了一口气,确认在这个高度,应长老已然看不到自己。
   应长老不甘心地又朝周围查看了一番,才低下头,颓然坐倒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动静,仿佛化为了泥塑木雕一般。周远也静静地蛰伏着,不敢有任何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应长老突然像只大蚂蚱一样一下子窜了起来,只见他急步如飞地围着神台又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双手挥出凌厉的掌势,所到之处,油灯和火把开始一个一个熄灭。片刻之后,整个玄机谷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周远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紧紧抓住身下的丝网,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谷口的通道响起了人声,大约有七八个人手执火把冲了进来。在领头一个老者的指挥下,谷中的火把油灯又被一一点亮,但是应长老却已经杳然无迹了。
   冲进来的那些人,显然也都是魔教的教徒。为首的那个老者,从服饰上看,也是一名长老。对话中,其余的人都尊敬地称他为骆长老。周远想起应长老的解说,他应该就是魔教的施教长老。
   上午当他在驻波亭用亢龙有悔激起一池黑水以后,骆长老应该就带同全体魔教成员出去寻找他了。现在看来,魔教的大队人马已经回到村寨里,那么周云松、毛俊峰他们是否已经及时逃离了呢?还有王素,是否已经返回驻波亭摘取更多的菱花根茎会琴韵小筑去和黄毓教授还有张塞汇合了呢?
   回答,应当是显而易见的。当他和应长老闪身进神堂以后,对于周云松他们来说,就是逃出魔教领地的最佳时机,只要他们能成功地避开从外面返回的骆长老和那些可怕的毒人,现在应该已经乘上返回琴韵小筑的船了。
作者: klux    时间: 30-4-2010 10:46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26 21:57:42          

   骆长老亲自在山谷前后,高台上下仔细地查看了一番,一无所获。他来回踱了几步,朝神台后方一指,说,“进洞里面找!”
   他周围的几个手下答应一声,语气里却带着犹豫,可能是因为那山洞是埋藏历代教主遗体的圣地的缘故吧。骆长老不满地呵斥了一声,带头朝山洞里面走去。
   根据应长老的说法,骆长老想要杀死魔教的末代教主,然后出岛加入执教长老崔敏虬,向武林复仇。应长老的话未必靠得住,但是看这骆长老毫不犹豫的踩入历代教主的墓地,只怕对魔教的忠诚也非常有限。周远只希望骆长老能够在里面找到应长老,两边争斗起来,两败俱伤才好。
   骆长老带人进去以后,过了许久,没有任何的动静。虽然周远的期望没有实现,但是他还是舒了一口气,看来这教主墓洞或许另有出口,应长老、骆长老他们一逃一追,已经先后离去了。
   可是周远乐观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就立刻就陷入了新的绝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晃荡在这近百丈的高空,不知该如何离去。
   神台基座四壁平整光滑,周远赤手空拳,绝对无法攀爬。凭他现在的轻功造诣,也肯定没有能力直接跃上高台。唯一可能的出路,就是沿着那没有尽头的黑暗继续往上爬去。
   周远犹豫了一番,终于鼓起勇气,朝这那空洞洞的一片深幽里爬上去。彻底的黑暗,让周远完全找不到平衡,丝网的晃动也感觉比先前更大,让他仍只能步步为营,缓慢前进。越往上爬,就越黑暗,吹过来的谷风也越寒冷,让周远感到一阵阵的恐惧。长时间目不见物使周远的眼前展现出幻想,就好像那黑暗突然豁开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他吞噬进去。
   周远不断地提醒自己,只要这丝网还悬着,就一定是系在一个坚硬的实体上,只要自己坚持攀爬,就一定能够到达那里,只要不再是飘荡在空中,总可以想出离开的方法。
   周远一口气爬了差不多有两刻钟,由于重复的动作和心理的紧张让他的四肢感到麻痹。他停下来,趴到丝网上休息,心中隐隐地生出一片凄凉。
   那时候为了搞清楚父亲的死因和凶手,附带着听说王素订婚时的那种麻木,让他跟随着应长老进来了玄机谷,现在不仅一无所获,还被困在了这一无着落的半空中。他的脑海里出现王素跟随着周云松他们乘船离去,章大可正与她兴致勃勃地谈论六王子的情景,一时间真有说不出的悲伤。他原以为只要不看到王素的纤手修足、婉转容颜,心中就会渐渐不再难过,可是现在他才知道,那种此生再不能相见的绝望,却更是有百倍千倍的煎熬。
   周远自怨自艾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找回继续前行的力量。
   他又向前爬了约一刻多钟,突然,不知道是因为气流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本能地感觉到周围好像有什么实体开始向他靠近。又爬了十几尺,周远伸手向前一探,摸到了一块冰冷潮湿的岩壁。
   周远按奈住心中的狂喜,守住身体的平衡,摸索着前方,发现那里是一个平台。周远手脚用劲,终于离开了丝网,爬到了台上。
   他跪在地上,两手继续探索,慢慢确定那里有一条向前的通道。周远四肢并用爬了一段后,终于大着胆子站了起来,两手触着通道两边的墙壁,缓步朝前走去。
   这通道就如同那丝网一样,长得没有尽头。周远走了又有一刻多钟,仍不见终点,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却已经比吊在半空中时要好了许多。这条通道显然是人工凿出,总没有理由会是一条死路,而前面应长老所讲的那些魔教的传说预言又都一一在周远的脑海里回想起来。
   从慕容公子封闭听琴双岛的神台顶端到这条通道唯一的连结,就是那一道差不多两个身子宽的细网。如论是从神台往下看还是从谷底往上望,都绝没有看到丝网的可能。如果说这通道的终点真的有某样东西命中注定要为某个人所寻获,那么这人要做的,难道就是鬼使神差地往虚空中一跃吗?亦或应长老的那一掌,也是所谓命中注定的一部分?
   周远一思考,心中的难过就减轻了不少。他一贯的呆子脾气也涌了起来。就算此生再也无法见到王素,就算此生都无法从这山谷中离去,至少他还有一些未知可以去探索。如果前方是一个像格致庄布郎屋阁楼那样的一个满是失传于中原书籍的地方,周远哪怕只有三天的时间细细阅读,然后渴死饿死,也心甘情愿了。
   周远继续前行了许久,终于又一次本能地在黑暗中感到有什么物体朝自己慢慢威压过来。他伸出手去,触到了一座石门。
   周远将双手贴到石门上,想用力移动,没想到石门只被他一碰,就转了开来。因为周远用足了力气,石门一下子就转开了很大的一个角度,周远禁不住“啊”地发出一声大叫。
   原来,从门的背后,射过来一道强烈的光亮。周远在完全的黑暗里待了有差不多半个时辰,眼睛顿时感到一阵烧灼般剧烈的刺痛。
作者: klux    时间: 30-4-2010 10:47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29 21:49:40          

   周远用手挡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了照射过来的光线。他走进石门里,打量起身处的空间。
   眼前是一个椭圆形的石室,纵向是长轴,横向是短轴。周远身处的石门背后,是长轴的一个顶点,而在长轴的另一个顶点方向,有一个半人多高的圆形石洞,向斜上方延伸出去,光亮就是从这洞口透进来的。
   四周平整的山壁显然经过人工的切凿,而非天然,但是上面却没有任何装饰和刻字。地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除此之外,石室里没有任何的物品。
   周远略微有些失望,但是看到亮光,就说明有出路,这总是好的。
   他迈步朝着透出亮光的洞口走去,准备找寻离开的道路,可是当他差不多走到石室的中心的时候,突然一阵强劲的风从他身后的石门口吹进来。
   玄机谷中一直有阴冷的风时不时从不定的方向吹过,现在这里的石门被打开,谷风找到了新的出口,便从这石室中穿堂而过,也许是因为通道窄小,这风吹得格外猛烈。一时间周远身前身后飞沙走石,尘土飞扬。他只来得及遮住眼睛,鼻孔嘴巴里都吹进了灰。
   这谷风来得紧,去得也快,瞬息之后,就归于平静。周远睁开眼,边用袖抹边朝地上吐去口鼻中的细沙和尘粒,却惊讶地看到,整个石室的地面竟被刚才的风吹得一尘不染,露出了青色的砖石来。而那砖石上,刻画着各种弯弯曲曲的线条。
   地面上有些条纹装饰本也属自然,但是周远对几何图案总有着超过一般人的兴趣。他立刻在石室里来回走动,观察起那些线条来。
   当周远低下头仔细看时,发现在椭圆石室的中心,有一整块圆形的大石板,石板的周围,以及和圆形石板衔接起来的地面上,刻着或密或疏的许多线条。这些线条既不像文字,也并非符号,更看不出是任何有意义的图形,但是相互之间风格近似,隐隐中好像有某种联系。
   这种隐然有序,却又非一目了然的事物最能够勾起周远的兴趣,让他心痒如麻。周远索性坐到地上,用手抚摸着那些条纹思索起来。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周远猛然一拍脑袋,站了起来,嘴里发出若有所思的喃喃之声,脸上是已经有了某种想法的表情。
   他跳到那圆形石板的外面,转身跪到地上,将两手分开按在那石板上,试图转动那整块青石板。石板并没有动,但是周远却感觉到它和周围的地面并不是结合在一起。
   周远于是将量子内力运到手上,再次用力转动。那石板顿时发出一阵像经年未用的大石磨被推转起来的吱呀声。周远持续运劲,那石板缓缓沿着顺时针的方向旋转起来。周远心中一喜,将两手挪了几寸位置,继续推动,石板像是有了些惯性,转的更快了。
   从那时候刚上琴韵小筑时不得不求助于丁珊去解救被压在鱼腹下的张塞,到几天之后可以移动如此大块的圆石,周远心中忍不住有几丝风发的意气。
   周远一直将那石板移动了整整九十度,青板边上的图形和周围地面的线条蓦地就接合在一起,显现出完整的图画来。
   周远欣喜地轻叫一声,站了起来,激动地两手握拳,可惜并没有人来和他分享这份高兴。
   那些重新组合成的线条从圆板的中心向外看去,是七幅形态各异的图画。那些图画完全用简洁流畅的线条勾勒,寥寥数笔,并无色彩渲染,却刻画出七个丰富生动的图景。
   从椭圆长轴靠石门的那一端起,第一幅,画着一座两层的精致楼房,楼旁桃柳相映,楼前立着一位婀娜的女子。这画面周远再熟悉不过,正是燕子坞上自己就读了三年多的语嫣楼和王语嫣的雕像。周远想,传说那白玉雕像是慕容公子亲手所塑,而这幅石刻画里王语嫣的身形一如雕塑般的婉转传神,莫非这些画也是慕容公子所作?周远小的时候,母亲对他略讲过一些绘画构图写意的要诀,他盯着这画中的塑像欣赏,心中喜欢,而又自然地联想起另一位女孩,不觉就有些痴了。
   周远呆了半晌,才慢慢回过神,转头去看第二幅画。只见那一幅画的是一座热闹富庶的城市。这青石板虽然不小,但是方圆仍有所限制,这幅画只画了一堵城墙,一座城门,一条街道,两座庭院,数个商贩行人,却生生的将那城市的繁华宏大烘托了出来。周远只去过苏州一次,然而仅凭那画中有名的“伍子胥”门,就足以肯定这是姑苏城了。
   第三幅画,画的是一座楼阁,不同于多数楼阁的温婉雅致,这楼却显得颇高大雄伟,隐隐间有一种深藏朔气,俯临四野的风范。周远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却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楼阁。当然他去过的地方本就很少,不认识这楼阁也再正常不过。
   接下来的三幅画,描画的都是山峰,但是三座山却形象迥异,各怀神韵。第一座山横亘延绵,第二座则奇峰突起,绝壁倒悬,最后一座却是缥缈云间,如同是琼瑶仙境。周远一座也认不出来,但心想自己此生若是能够到当中的任何一处游览一番,也必定是快意逍遥。
   最后的一幅画,竟是所有七幅当中最为简约的。画中是一块长满了青苔的大石头。
   周远立在石板的中心,旋转着身子,一幅一幅地观赏这七幅画,心中思索着这些画究竟是纯粹作为石室的地板装饰,还是表达着某种含义。
   他正想着的时候,突然听到脚下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响。
   这声音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引得整个地面都微微地颤抖起来。
   低响过后,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又响起来更加沉重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有人有节律地用一个巨大的石锤敲打着山壁,一声一声地传彻整块山谷,延绵不绝。
   周远站在石室里,心中莫名地生出惶恐来。他感觉,这山谷中,好像有着什么装置,被突然开启了……
  
  (二十七)
   王素和张塞目送着周云松、章大可他们沿着木屋右手边的小路悄悄离去。天色将晚,村寨前菜田上魔教人众和格致庄庄民之间的厮杀听上去却变得越来越激烈。
   王素静待了片刻,闪身朝魔教的神堂奔去,她猜想周远和那应长老应该是从那石椅旁的秘道下去了。她和周远从那里上来之前,曾看到过几条分岔路,显然那片凿在山崖间的屋舍石阶还有许多他们未曾到过的部分。
   张塞默默地跟在后面,不发一言。
   从刚才众人议论完毕后,两人就一直没有目光的接触。王素不去看张塞,是因为心中的羞怯。那时候三人刚踏上琴韵小筑,在林中穿行时,张塞就一路揶揄她和周远。王素虽然自顾走在前面,张塞的每一句话其实都听在耳朵里。只不过当时她还是丁珊,并没有特别的名誉和颜面要捍卫,况且看着周远摆着手极力否认的样子,心中也觉得有几分好笑,和几分甜蜜。可是现在她已经以名满江湖的王仙子的面目立于人前,章大可也已经道出了她和六王子轩辕晖订婚的事情,如果再被张塞说穿此时的心迹,那真是会让她羞赧难当了。
   王素因为自己心虚,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张塞其实也是心事重重,根本没有心思去揣摩她主动相助寻找周远的用意。
   当王素沿着山崖走过院子,来到神堂门口时,突然感到背后一阵惊冷,似乎有两道目光,从某个黑暗的角落向她看来。王素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浑身涌起一股惊悚。刚才她静等时,已反复确认院子附近没有任何声响,但是此刻这种被人在暗中注视的感觉却是那么的强烈。
   王素停下来,再度向四周张望倾听,却没有发觉任何动静。
   王素于是转身奔入神堂,贴着边缘紧走几步,然后靠着墙壁蹲下。神堂里的光线已经非常暗淡,王素隐入昏暗中,紧张地注视着门口。张塞默默地在离她两三丈的地方,同样蹲伏下来。
   过了很久,依然不见有人出现。王素虽然很少怀疑自己的直觉,还是决定放弃,可是她刚要站起身,猛然感到头顶处有一股劲风袭来。王素想起神堂墙石的高处有几扇通风的小窗,定是有轻功高明之人从那里钻进堂内来向她偷袭。
作者: klux    时间: 30-4-2010 10:48
作者:chencheng76 回复日期:2010-04-29 21:52:03          

   王素一边想,一边已经快速地朝斜前方移开,同时长剑反手一荡,朝上方削去,正是“灭绝剑法”里守中带攻的一招“韬形灭影”。这是十二招带“灭”字的灭绝剑法里的一招,其精妙并不在剑法本身,而是在脚步的移动,是当年周芷若结合九阴真经的要旨优化过的。使得好,会让对手感觉施展此招的人像突然隐遁了形迹一样,可是却仍能用一剑于无形中刺来。
   “小心!”张塞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到有人偷袭,而当他叫出声时,王素已经感到自己的剑尖“噗“地刺入了软软的皮肉中。
   一个男人发出一声怪叫,重重地在墙上一撞,摔到地上。但是他快速地向后就地滚了两圈,躲出王素的进攻半径以外,然后翻身跳起,显示了不弱的武功和机变。
   “你是谁?”王素剑指前方,喝问道。借着神堂外微弱的光线,她看到面前是一个枯瘦的身影,竟好像是之前见过的那个给周云松他们送牢饭,给长老们端酒食的布衣老头。
   那老头在右肩附近点了几下,为自己止血,然后发出几声干笑,说道,“嘿嘿,天才少女王仙子,果然名不虚传啊。”
   王素听了自然吃惊,自己在江湖上成名是十四岁以后的事情,这个老头子既然认出自己,那么最早也应是三年多前才进来的这鬼蒿林。
   “你到底是什么人?”王素又问了一遍。
   “王仙子,我的身份,实在不便告知,你也就不必问了,”那老头说道,他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一个老仆的木讷,“刚才出手偷袭,并不是要取你的性命,只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而已。”
   他这话听上去像在解释自己刚才的偷袭,可是语气颇不诚恳,隐然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
   王素见他不愿揭示身份,且言语含糊,目光闪烁,便不想和他纠缠,说道,“就凭你这样的身手,只怕还请不动我!”
   王素边说,边已经施展起灭绝剑法,腾身而起,划开三路剑花,分刺了过去。既然那老头刚才偷袭在先,王素便也不摆起手式了,她想不管怎么样先制住这个老头,再图打算。
   那老头虽然刚才一击不中,还挨了王素精妙的一剑,吃了大亏,但是看到王素全力攻过来却并不慌乱,以一双肉掌迎战。王素的虚招实招,他竟也还都看得清清楚楚。
   几招之后,王素确认这老头的武功不弱,不过招式的路数上,却是她所熟悉的现代武功。只要不是像应长老那样的怪异武功,王素心理上就没有了负担,她只等诱出老头的拳路,看透之后,用自己最纯熟的剑法组合一举制胜。
   很快,王素渐渐地用一片剑影将老头浑身罩住,老头腾挪转动的余地越来越小,即使是张塞,也已经看清他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不过老头虽然险象环生,却兀自坚守不退,好几次露出破绽,眼看要被刺中要害,却视而不见,就好像还藏着什么厉害的后招可以化解一般。
   王素自然看在眼里,江湖上有不少人物,虽然整体武功不算顶尖,却苦练有某个绝招,可以在关键时刻出人意料,反败为胜。因此王素也不敢贸然全力出击,总是时时给自己留着余地。不过王素仍然用高明的剑法次序不断压缩老头活动的空间,等到他已经不再有任何反制可能时,就是王素发起最后的绝杀之时。
   那老头也是对战经验丰富之人,已经看出王素的计划。他肩头的伤口已经崩裂,不断留下血来,一张脸开始越憋越红,脸上露出凶恶和不甘心的表情。
   王素知道,这样的人,最好能够一举消除他的反抗之力,否则一旦被他翻过身来,只怕会穷凶极恶地加倍报复。她手上的剑招于是更加地紧密起来。
   就在王素快要胜出的时候,从神堂深处的黑暗中,突然又传来脚步移动的声音。
   张塞又叫了一声“小心”,可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呼和重重的倒地之声,竟是已经被击飞。
   王素知道来者武功极高,立刻向旁边急跃,以免处于腹背受敌的不利境地。她转过身,想先看清来人,探明他的武功高下,再考虑如何应对。
   可是她刚转过去,就听身后“嗤”地一声轻响,竟是那老头已经乘机向她发过来某种暗器。只怕他刚才于不利境地下顽强坚持,就是因为还留着这一手。
   王素收回了向新到之人发出了一半的招式,急忙上跃,但是由于距离太近,已经来不及完全躲开,王素只能凭着感觉回剑去挡。
   当王素的剑锋触到来物时,她才来得及去看那老头发过来的是何暗器,昏暗的光线中,只觉得是一段暗黑色的像蛇一样的软绳。王素将内力传到剑上,试图将那软绳拨开,没想到那软绳竟软软地擦着剑锋溜过去,仍沿着原来的方向朝王素飞来。
   王素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根本无法拨挡的暗器,一时惊慌的没有了办法。那软绳本是朝她的手臂和腰部袭来,因为王素向上躲闪,这软绳就像蛇一样滑到了她的两条小腿上,迅速地缠绕在一起,束成了圈。没等王素有所反应,那软绳就迅速收缩,紧紧地将她的双腿捆绑了起来。
   王素失去了平衡,从空中摔下来,急用手一撑,就地翻滚开去,同时长剑左右挥动,护住自己。
   “嘿嘿嘿,”那老头见王素狼狈地躺在地上,被捆住了双腿,连连冷笑,道,“怎么样,现在老夫有没有资格请你跟我走一趟啊?可别说是因为我来了帮手哦,他还没有助拳,我就已经赢啦。”
   新来之人的出现完全引开了王素的注意,这是大家都清楚的事实,可那老头却强说自己是公平得胜。
   王素半坐在地上,满脸通红地举剑防御着,心中涌起惊恐。除了迷宫中和周远的试练以外,她从未有过这么狼狈的失败。不过王素的惊恐,却不是因为自己不利的处境,而是因为她明白过来缠住自己双腿的软绳是什么武器。
   那老头从王素的表情里知道她已经意识到那软绳是什么,便得意地说道,“王仙子,身为武林偶像,高高在上的你,恐怕是第一次尝到这缚魔索的厉害吧?嘿嘿,这缚魔索平日里都用来擒拿贼盗凶犯,恶徒奸魔,今天却捆了王仙子,我看,这一根,该改名叫捆仙绳了吧?”
   老头说完,似乎颇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趣,自己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他知道王素已经无法逃脱,因此也不急着彻底夺去她的武装。
   老头口中的这缚魔索,绝不是普通的东西,而是京城司命府的独门武器。大司命府和少司命府,是直属皇室的两大缉捕机构。其中大司命府,由皇上亲自指挥,而少司命府,则一般直接受命于太子。两府的运营直接从皇家私库中拨款,经费充裕,因此开出的薪酬也极其优厚。两府的司捕,一般都从全国各州府缉捕的佼佼者中选出,无一不是武功高强,经验丰富。隔几年也会从各大名校直接选拔一些尖子生。录取后,全都会接受司命府里密传的武功,兵器,暗器,捕器的培训。成为身佩奇器,身怀异术的高手中的高手。
   这大司命、少司命两府一直行事低调,人事任免从不对外宣布,各大媒体也从不报导,因此笼罩着一层神秘。但它愈是神秘,却愈是能够引起世人的兴趣,二、三流的媒体,每过几期,总会刊登一些关于大司命府和少司命府在外刺杀缉捕、在内明争暗斗的掌故传奇,也总会有几篇讲述两府中各类秘密暗器的制作功用,其中关于这缚魔索,最是渲染得神乎其神。
   据说这缚魔索的原料采自一种国家管制种植的叫“波迪蔓”的异域藤蔓植物,每一株都要生长二十年以上才进入成熟期。那藤条采摘下来以后要经过水浸、火炼、上药、过油等十九道秘密工序,才能制成。司命府的司捕外出都会将这缚魔索封装在密闭的皮囊中,一旦解封抛出,这绳索遇到空气后会在片刻之内急速收缩,不管遇到什么东西,就会马上紧紧缠住,各类刀剑,都无法砍断。传说被缚魔索捆住的江洋大盗,杀人凶手,只有等压到司命府中时,才能用特殊的药水浸泡后解开束缚。当然,如果押解过程漫长的话,许多犯人的手足肢体都会因血液无法循环而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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